第31節(jié)
入夜后的賀茂陰陽寮安靜如斯, 唯有夏夜的小蟲會鳴叫一二,門口懸掛的紅色燈籠搖搖晃晃地在暗處散發(fā)微光,看門的小紙人都撐不住了,抱著掃把倚著門柱,頭一點一點地打瞌睡。 瑤池踮著rou墊靠近那紙人,小紙片兒睡得正香,忽然感覺到有事物靠近了結(jié)界, 嚇得一躍而起抱著掃把進入警惕狀態(tài), 可發(fā)現(xiàn)面前的不是別人, 而是晴明家的小貓后,紙片兒松了口氣, 放下掃把做了個擦額頭的動作。 小貓的綠眼睛瞪著紙片兒,下一秒張嘴俯身, 一口把小紙人給叼在嘴里, 扭頭看了看不遠處的荒, 晃晃尾巴示意對方趕緊進去。 賀茂父子還有常來玩的博雅都不在, 偌大的寮里除了兩三仆人,就只有晴明和那位養(yǎng)病的妃子了。 式神小紙片兒本來是半夜留在外面看門擋妖怪的, 如今被瑤池叼在嘴里了, 它也忘了本職工作, 只顧在那用手捧著臉蛋自我陶醉中, 不斷地泛紅暈飄小花, 整張紙洋溢著滿滿的幸福感。 等荒進了寮,瑤池方才把紙人丟回原地, 小紙片兒也不追究瑤池私自放人的事,捧著對方毛茸茸的軟爪,樂呵呵地給自己平整干凈的后背上按下一朵梅花印,而后擺擺手,就當收了賄賂直接給放行了。 等走進陰陽寮,入院的櫻花樹已經(jīng)變成綠葉滿樹的狀態(tài)了,一只只許愿的繩結(jié)還掛在枝丫上,荒抬頭看著其中一片繪馬,指尖撥動翻到背面,瑤池跳到他肩膀上,看到上面寫著:“希望小瑤早點回家?!?/br> 墨跡很新鮮,定是近兩日晴明的手筆。 她弱雞的小主人還是很掛念她的嘛~ 荒看著那一筆一劃用心寫下的字跡,輕聲道:“走吧,帶我去看那個病人。” 瑤池落在地上,晃著細腰帶路,期間扭頭看看荒,軟軟叫喚兩聲詢問:“可以嗎?之前不是說,不能越界隨意實現(xiàn)旁人的愿望,必須按著祈愿的手續(xù)來辦事?” “這確實是規(guī)矩?!被某了肌暗催^情況后,總能找到點別的辦法?!?/br> 原來是先看看狀況,再決定方法。 見狀,瑤池道:“在那之前,先讓我看看晴明吧,我不太放心他?!?/br> 相處了十年的小主人忽然覺醒了第二人格,她這喵主子暫時沒有解決的辦法,所以挺捉急的。 急于確認晴明是不是真的乖乖返回陰陽寮睡覺了,瑤池輕車熟路去了陰陽師的房間。 照例是大門緊閉,靠床的窗戶掀開一道縫——這是晴明給出去玩耍夜歸的瑤池留下的專用道路,無論嚴寒酷暑,這條縫永遠為瑤池大開。 如今離開幾天,鏟s官依舊保留了這條習慣,瑤池對陰陽師遵循本分這件事格外滿意,遂從縫隙里縱身一躍,悄無聲息溜進屋里。 入夜后的臥室靜的只有人均勻的呼吸,瑤池的雙眼在黑暗中發(fā)著光,掃過室內(nèi)的床柜爬架,這一切均是離開前的模樣。 晴明終于安靜地躺在床鋪上,瑤池跳到枕邊,細細打量鏟s官的小臉,她不在這幾天,晴明應(yīng)該沒休息好,眼下有黑眼圈,面頰顯得清瘦些許。 “喵~”瑤池嗅了嗅陰陽師枕邊的貓咪毛氈,聞到是自己的氣味,遂大大方方的原諒了對方的“出軌”舉動。 沖著熟睡之人的額頭臉頰一通順毛以示親近,糊完一臉口水了,瑤池滿意沖晴明喵喵喵:“安心睡覺,麻煩的事交給我就好~” 見陰陽師眉頭舒展,宛若在夢中得了了七星彩,瑤池滿意鉆出窗戶,正看見荒抱著胳膊杵在那兒看著自己。 少年神明的眼神有些微妙,瑤池奇怪地沖他“咪”了聲,荒方才動動胳膊,道:“你還真是寵愛他啊。” 想到小貓?zhí)氐貋砩褡h尋找自己,卻只是為了幫助這個陰陽師,少年心智的神明藏不住心思,語氣不覺有點嫉妒道:“他就這么好?” 瑤池耿直點頭:“對啊,在我眼里晴明是世上第二可愛的?!?/br> 荒不覺起了精神,稍有期待試探道:“那第一可愛的是誰?” 瑤池彎起綠眼睛:“當然是我啊?!?/br> 荒:“……” 他為什么要期待?這個沒事就戲弄人的小壞蛋。 然而,瑤池繼續(xù)道:“荒醬是這世界上第三可愛,但荒醬卻是最幸福的人?!?/br> 由于剛吃過憋,少年神明遲疑了好一陣子,才問:“……怎么說?” 瑤池跳上人肩膀,軟軟蹭蹭對方的臉蛋,撒嬌道:“因為你被這世界上最可愛的我喜歡著呀~” 細細的小腔調(diào)如雷貫耳,神明呆了呆,白皙的臉頰上色一般地涌起一陣紅,慢慢,慢慢蹲下身,把臉埋進膝蓋里,再度陷入被撩撥之后的當機狀態(tài)。 “別、別調(diào)戲我啊——”←來自嘴上說著不要,其實很開心的某神明。 “好的,不調(diào)戲你。”←來自再度扳回一局,歡天喜地地謀劃下一次調(diào)戲的瑤池小同學。 微妙的醋意被徹底驅(qū)散,神明跟著小貓的腳步來到一所偏殿,遠遠就能聞到屋里飄來藥材的味道,苦味濃郁,讓人不愿靠近。 “就在這里面了?!爆幊剡髦?,準備用腦袋頂開門扉,然而荒上前一步抱起她,俊秀的面容格外嚴肅,抬手將門稍稍推開一條縫隙。 ** 屋里的氣氛格外死寂,藥香到了這里面就變得宛若固體一般停滯其中,幽暗的室內(nèi)僅有一豆油燈亮著,因為中毒太重摧毀了妃子的體質(zhì),她還并發(fā)了風寒等癥狀,這些小毛病一點點消耗著她的體力,像無形的手剝離她所有的生命力。 入夜時分,紫壺女御稍稍睜開眼簾,意外地沒有繼續(xù)咳嗽了,可她眼珠微轉(zhuǎn),卻發(fā)現(xiàn)床頭站這個人。 不是平日照料自己的那個陰陽師少年,而是個陌生的額前長角的男人。 男人穿著紅色色調(diào)的和服,一只胳膊隨意地打在襟口,另一只手……她沒看錯吧?這男人怎么拎著那么大一個狼牙棒? 鬼燈手里拿著個小沙漏,雙目緊盯那流失的細沙,注意到紫壺的視線,那張不茍言笑的臉轉(zhuǎn)向妃子,道:“醒了?那就是回光返照了?!?/br> 回光……返照? 這佛家用語讓妃子心里一緊,而后,就聽到男人低沉的聲線做出宣判:“你早就該死了,不過那個陰陽師下的結(jié)界太強,地獄拘魂的鬼差沒法踏進這陰陽寮,沒辦法,我只好親自出馬了?!?/br> 鬼……面前的男人是來自地獄的惡鬼! 紫壺女御掙扎著往床后縮去,卻體力不支,躲不開惡鬼的大手:“不用掙扎了,萬物都有結(jié)束生命的那一日,你的時間已經(jīng)沒了,和我去地獄吧?!?/br> 說罷,惡鬼的狼牙棒一敲地面,腳下的青石板登時變成黑色的漩渦,似要把一切事物都拉入其中。 “救命……” 紫壺女御微弱地呼救湮沒在漩渦里發(fā)出的鬼怪的慘叫聲中,枯瘦的手腕掙扎著想要拉住什么。 忽然,一只柔弱無骨的小手探過來,緊緊握住了妃子的手,鬼燈的注意力本都放在女人身上,直到這小手冒出了,將妃子從自己身邊拉開來,他才注意到,這屋里已經(jīng)有旁人入侵。 “什么人!妨礙地獄的公務(wù)!”來自地獄的輔佐官單手舉起那大號的狼牙棒,一旦面露兇光,那張本就顯得嚴肅老成的臉登時黑氣滿溢,分外不善! 瑤池看見這樣一張兇惡的臉,登時進入御敵狀態(tài),哪怕戴了巴衛(wèi)的樹葉化為人形,也下意識四肢著地弓著背,頭發(fā)都蓬松起來。 眼看少女被攝到將貓咪恐嚇敵人的姿勢都亮出來了,少年荒不由出言制止道:“鬼燈先生,請您等一下,不可以傷害我的友人?!?/br> 雖然很想把“友”字去掉,但礙于面前的輔佐官是個一本正經(jīng)的工作狂,荒便放棄了一切能和情趣掛鉤的詞匯,直接以友人與瑤池相稱。 鬼燈扭頭看過荒,明顯沉默了片刻,而后他將手收攏進寬大的袖口,道:“荒殿,為何你會在這里……”挑挑眉,地獄的輔佐官語焉不詳“還是以這種人類的姿態(tài)?!?/br> “此事說來話長,不過鬼燈先生,我現(xiàn)在需要這個人類留下做證人,暫時不能讓你帶走她?!鄙倌昊牟活櫻矍皭汗砟且回灥谋珗?zhí)法以及揍人揍鬼都毫不留情的鐵血慣例,毅然決然攔在門口,不準這惡鬼離開此地。 鬼燈打量著少年人類姿態(tài)的荒,一言不發(fā),思緒卻回到了十年之前。 那時候,鬼差同他匯報,說地獄新來了一個剛死的新魂,是水鬼,可力量太強大了,一般的鬼差都不敢近他的身。 這種鬼魂,要么是死的太悲慘,怨念太重;要么是生前就天賦異稟,例如會法術(shù),能看見妖怪鬼魂之類的。 無論哪一種,都是不簡單的存在,鬼燈自然是親自前去捉拿,心想著,能在地獄里凈化,那就凈化完全了放去投胎,或者留在地獄當個鬼差也行,若是怨念太深沉,快要墮化成魔物了,那他也不介意動動手,在墮魔完成前給他來個痛快。 鬼燈做出諸多設(shè)想,卻不料,眼前的狀況不是上面任何一種。 新死的亡魂站在微起波瀾的海面上,深藍色的長發(fā)披散在傷痕累累的面頰上,卻無礙他的神性和莊嚴。 這不是簡單的人魂,而是神明介入人間后的狀態(tài),如今,亡魂凝視不遠處的漁村,他始終注視著信徒們生活的土地,卻不再垂憐他們了。 鬼燈第一次覺得頭疼。 被人殺害的神明,這筆賬怎么算? 作者有話要說: 瑤池:喵嘰中的撩天機,撩死你個小神明 少年荒:嘴上說著不要心里還是很開心的。 成年荒:我們躺下聊? 說一件特別恐怖的事, 昨天三章發(fā)出來后,評論區(qū)好多小可愛失蹤了【驚恐臉狂翻評論區(qū)】 快快出來讓我看看你們的臉【爾康手.jpg】 第35章 閻羅王曾被天照大御神邀請去參加高天原的新年祭, 在祭典上方能見到掌管神界的三貴子,但那些時候,鬼燈都是留守地獄的,因為死亡的鬼魂們不會因為閻羅王不在家就不去地府報道,他必須把地獄的工作擔起來。 鬼燈知道天照、荒和素盞鳴尊,是通過原本黃泉的掌管者,伊邪那美之口所描述的。 “天照是個威儀的女子, 因為久居高位, 且神之力太充沛了, 往往會讓人忽視她其實是個甜美可愛的女孩兒?!?/br> “荒的話,處理事務(wù)的能力絕對一流, 就是思維上太過理想化,我預(yù)感這孩子未來會受挫折, 但愿他jiejie能掌控大局拉他一把?!?/br> “素盞鳴尊么……這小熊孩子成天砍砍殺殺, 也不知道有沒有女孩子愿意嫁給他, 愁人!” 以母親的角度對三貴子做出上述描述, 伊邪那美在黃泉之國分裂為天國和地獄之后,便隱居地獄的大燒處宮殿了, 因為業(yè)務(wù)原因, 鬼燈偶爾回去探望這位黃泉女王, 才能聽說這些事。 說來有趣, 最讓母親cao心的素盞鳴尊反而是最早成婚有孩子的, 想當年他把海洋的掌管權(quán)丟給荒,自個跑來黃泉找伊邪那美, 哭訴說他想mama了,結(jié)果會哭的孩子有奶吃,伊邪那美指引他去斬殺八岐,然后贏回一個漂亮的人類姑娘。 現(xiàn)在,素盞鳴尊的兒子大國主都已經(jīng)能掌管出云大社了,荒和天照依舊獨善其身,天照偶爾會陷入沉睡,都由素盞鳴尊去照顧,荒則把海洋和夜之國照料地井井有條,時不時還能照料高天原,簡直是標準的別人家的神孩子,省心地不得了。 荒降生為人,本意是慈悲,他寓言了多次海難,但因為零星的三次失誤,而被這個村莊的人所拋棄,最后投海祭天了…… 鬼燈摸著下巴,估算著這個小村落估計活不過多時了,轉(zhuǎn)而吩咐下屬:“你去告訴閻羅王,讓他呈書簡給天照大御神,就說荒殿投生為人后不幸枉死,這邊流程都準備好了,讓她來領(lǐng)人?!?/br> 而后,盡職的鬼燈干脆盤腿坐在那兒,陪著神明一塊看著那村莊。 荒會做什么呢? 招來洪水淹沒這個村落?或者降下天罰,懲戒這些殘忍的家伙? 無論哪種,都是腥風血雨,恰好合乎地獄眾鬼們的口味。 結(jié)果,神明靜默矗立良久,在一個小姑娘不慎落海后,他推動海浪,將那個小姑娘重新送回岸邊。 “那個孩子在我被刁難譴責時,幫過我很多次?!被臎]什么表情,仿佛剛才推動海浪的不是他一般。 “好了,我們走吧?!?/br> 做完了最后的報答,荒一雙深藍色的眼睛對上鬼燈,里面沒有半分神采,只有難解的深沉。 沒有打斗也沒有掙扎就帶回神明,這是鬼燈始料未及的,眼前的荒就像內(nèi)在丟失了什么情感一般,一言不發(fā),目沉如水。 最后,鬼燈反而不放心,沒帶荒去閻羅殿,而是領(lǐng)到了伊邪那美面前。 紓解心中的苦難什么的,當然是母親來做最合適了。 放心地把荒留給女神照顧,不過多時,天照親自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