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披風說：“義哥，沒有遇到鬼，我在那兒看到了人骨頭，白的?！?/br>
    賊王冷笑了一聲，沒有說什么，似乎已經(jīng)看穿了他的心思。

    賊王問釋延心：“你爹賣藕，可是個老實人，怎么會讓你摸分？”

    釋延心說：“師傅，是我自己想干的?！?/br>
    賊王說：“先別喊師傅，我還沒答應(yīng)收你做徒弟，先考考你，你知道這行的祖師爺是誰嗎？”

    釋延心平時賣藕的時候，喜歡讀書，看過四大名著，他回答：“祖師爺是時遷?！?/br>
    賊王說：“拜師要給祖師爺磕頭上香，我看電視新聞上說，市里的博物館正在舉辦畫展，“水滸一百單八將”，其中就有時遷畫像，你把那幅畫偷來，我就收你做徒弟?！?/br>
    釋延心從未盜竊過，第一次就要到博物館偷東西，這可真是個巨大的考驗。

    賊王說：“給你三天時間?！?/br>
    賊王又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要求釋延心在盜竊之前必須先通知博物館。

    釋延心接受了這個難以完成的任務(wù)，他讓水燕子和小偷披風做幫手，整個盜竊過程前面已經(jīng)說過，不再贅述?？傊樌赝档搅水?，掛在堂屋墻上，擺了香案，磕頭行禮，向賊王正式拜師。

    賊王說：“盜，分三種境界。

    “第一種，偷雞摸狗，公交車上夾個錢包，火車站拎個箱子，這種是小賊，不足為道。

    “第二種，俠盜，亦正亦邪，竊富濟貧。

    “第三種，竊國者侯，歷史上有不少篡位奪權(quán)的人，王莽、曹cao、李世民、武則天、趙匡胤，竊得一個國家，偷來一世繁華?！?/br>
    釋延心偷來一幅畫，博物館報警，公安局領(lǐng)導(dǎo)在電視上信誓旦旦地說，一定會抓到小偷。

    賊王大怒，說：“告訴這個人，我要偷他的警服?！?/br>
    賊王親自示范，帶著三個徒弟，夜間潛入公安局領(lǐng)導(dǎo)的家，偷來領(lǐng)導(dǎo)的警服和那幅畫一起放回了博物館的展位。他現(xiàn)場教授如何入室盜竊、怎樣開鎖、怎樣潛伏，包括著裝細節(jié)、作案時間，都細心指導(dǎo)，諄諄教誨。

    賊王讓三個徒弟先學一些基本功，例如盯著香頭鍛煉夜間視力，兩指夾磚鍛煉力量，徒手抓蒼蠅練習反應(yīng)能力。

    賊王說，盜竊行人的訣竅在于轉(zhuǎn)移注意力，例如一個人用褲腳纏住自行車的后輪，推自行車的人必然會回頭看，另一人就可以偷走前面車筐里的包。如果單獨盜竊，可以往地上扔點零錢，然后“說你錢掉了”，那人肯定會低頭撿錢，這時可以趁機下手伸進他的衣兜。

    基礎(chǔ)知識學完，隨后進階，賊王詳細地傳授了開鎖技術(shù)，他僅僅是用口香糖就可以打開防盜門，用紙幣就可以打開手銬，用醫(yī)生的聽診器就能破解密碼，打開保險箱。

    三人中，釋延心和水燕子學藝最精，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小偷披風因為年齡尚小，整天貪玩，常常心不在焉，并沒有學到多少盜竊技術(shù)。

    幾年后，賊王無疾而終，去世的過程非常離奇。他乘坐公交車去一個地方，同座的是個看上去很老實的農(nóng)民，已經(jīng)睡著了，口袋里鼓鼓囊囊的，他忍不住下手偷了那人的錢包。結(jié)果一看，那正是他自己的錢包，身邊睡著的那老實農(nóng)民是個同行。他偷了一個錢包，身上的錢并沒有因此而增加一分。

    他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大笑三聲，笑完就死了。

    第二十七章 雌雄大盜

    池塘風平浪靜，他的內(nèi)心里卻有一場海嘯。

    他感到極為震撼，

    在他的盜竊生涯中從未有過這樣的事情。

    那一年，釋延心二十四歲，水燕子十八歲，他們相愛了。

    師傅進了火葬場，燒出了一縷青煙，有只鳥正好飛過煙囪上空，飛過了師傅不復(fù)存在的身體。房門緊鎖，貓失蹤了，只剩下院里的一棵葡萄樹。此時，秋意正濃，霜染黃葉，蟲鳴草底，葡萄上垂著晶瑩的露珠，釋延心和水燕子摘下一粒葡萄放入嘴里，酸甜帶有涼意。

    他們離開了河塘村，在縣城里租了個房子，他們沒有盜竊，而是在一家駕?？捡{照。

    水燕子說：“義哥，咱們學會開車，可以偷車，老賺錢了?！?/br>
    釋延心說：“燕兒，我要開著車，帶你旅游全國。”

    那時的科目二和現(xiàn)在的有所不同，有繞鐵餅、過單邊橋等?，F(xiàn)在的科目二是練習倒車入庫、直角轉(zhuǎn)彎、曲線行駛、坡道起步、側(cè)方位停車。三個月后，兩人都拿到了駕照，學會了駕駛技術(shù)。

    冬天，下了第一場雪，他們的出租屋緊靠街道，路邊停著一輛拉煤的大卡車，司機在飯店里喝得爛醉。

    水燕子說：“哥，咱們也買點煤吧，天這么冷。”

    釋延心說：“不用買煤，我?guī)闳€暖和的地方?！?/br>
    他們偷了那輛大卡車，一晚上開出了五百公里，在一個陌生的城市里賣掉了煤。

    那時候，公路的監(jiān)控設(shè)施并不完善，只需要換個假車牌，開著偷來的車也可以暢通無阻，即使遇到交警也無法聯(lián)網(wǎng)驗證真假，只要主動交點罰款就會放行。

    一路向南，南方不冷。

    國道邊有很多配貨站，給他們什么貨他們也不計較，只要向南就可以。

    他們活得隨心所欲，自由自在，從來不會迷失方向，只是享受在路上的時光。

    有人說，身體和靈魂，必須要有一個在路上。

    兩個人以車為家，他們改裝了車廂，隔離出一個空間，放進去一張床，放進去桌子和折疊凳，放進去鍋碗瓢盆、柴米油鹽，既可以居住，又可以拉貨，這成了他們的房車，這是他們偷來的一個家。

    他們開著大卡車，一路行，一路偷。

    在武漢，他們?nèi)タ措娪?，專門盜竊前排觀眾的財物，一場電影下來，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盜竊好幾條金項鏈，以及十幾個錢包。

    在長沙和桂林，他們夜間盜竊數(shù)家手機店，那時候還沒有智能觸屏手機，比較流行的手機有翻蓋的、滑蓋的、直板的，這樣的手機他們裝滿了幾個塑料袋。

    在安徽巢湖，他們進入湖邊的一個別墅，住了三個晚上，別墅主人在外地工作，房子閑置著，他們在里面吃飯、睡覺，躺在沙發(fā)上看電視。

    水燕子說：“以后，我們也要買一套這樣的房子?！?/br>
    釋延心說：“只靠偷手機和錢包是不行的?！?/br>
    水燕子說：“那怎么辦？”

    釋延心說：“可以偷那些貪官的錢，他們的錢不敢存銀行，就在辦公室和家里藏著。”

    水燕子說：“等咱們偷來的錢夠買別墅，就結(jié)婚吧！”

    釋延心說：“好?！?/br>
    盡管是別人的家，臨走的時候，水燕子竟然有些依依不舍，她收拾好了床鋪，洗刷了鍋碗，還把別墅的地板拖了一遍。這和素質(zhì)無關(guān)，也許源于一個女人對婚姻的憧憬。釋延心和水燕子在柳州偶然遇到個老鄉(xiāng)，打聽到村里的一些事。

    誰家蓋了新房子，誰家的兒子進了監(jiān)獄，誰家偷了一塊價值連城的玉。

    小偷披風的村長父親去世了，沒人管他，他整日在縣城里游蕩，跟一群小痞子混在一起。

    釋延心和水燕子繼續(xù)向南，到了廣西，途經(jīng)一段鄉(xiāng)間公路，他們把大卡車停在路邊，去一個小飯館吃飯。有一伙偷油賊開著面包車，借著夜色掩護，試圖抽走卡車油箱里的油。

    有時候，人們會看到卡車司機在車廂和車頭處吊著繩床，躺在上面休息，其實也是為了保護油箱，避免被盜。

    釋延心大怒，他走南闖北，偷遍全國，這次竟然遇到了幾個小賊，膽敢打他的主意。

    釋延心和水燕子立即追趕那伙偷油賊，卡車撞翻了面包車，偷油賊一死一傷。

    這起交通事故成了他們命運的轉(zhuǎn)折點，警方逮住了水燕子，釋延心混亂之中跑了。在電棍的威脅下，水燕子交代了全部犯罪事實，他們怎樣偷車，一路行竊，又是怎樣撞死了人，種種事情抖摟得一干二凈。

    審訊警察說：“你想立功嗎？可以減輕刑罰，少判你幾年?！?/br>
    水燕子說：“怎么立功啊？”

    審訊警察說：“你對象跑了，你幫我們抓住他?！?/br>
    水燕子說：“我不想，我希望他跑得遠遠的。”

    審訊警察說：“你要是一個人扛下這些罪，說不定會判你十年以上，無期徒刑也說不準?！?/br>
    水燕子幫助警方誘捕了釋延心，兩人坐在同一輛警車上，一言不發(fā)，甚至沒有看對方一眼。曾經(jīng)相愛的兩個人一瞬間形同陌路。愛的熱情喂給冷風，恨的冷漠養(yǎng)成惡鬼。

    幾年后，釋延心出獄，他走到一個十字路口，不知道何去何從，想了一會兒，向西而去。

    人總是要經(jīng)歷錯誤的選擇才能找到正確的方向。

    他身無分文，再次盜竊，在一家醫(yī)院里他偷了別人看病的錢，那人絕望自殺，從樓上跳了下來。他看著眼前那具血rou模糊的尸體，心生悔意，但是稍縱即逝，隨即感到生命無常，悲喜難定。從此以后，他改為吃素，看到rou就惡心。

    他放下了深夜的酒，習慣了早晨的粥。

    釋延心到過西藏，甚至遠至印度，一路上讀了不少的書。有時候，他也會想起水燕子，最初，惱恨水燕子出賣了他，幫助警方將他誘捕，后來云淡風輕，他放下了這段情緣。水燕子那時也已出獄，繼續(xù)盜竊生涯，專偷官員辦公室，她唯一的心愿是攢錢買一棟大房子。

    他隨遇而安，漫無目的，想停就停，想走就走。

    風沙來，就走進風沙里。

    大雪下，就站到大雪中。

    釋延心訪遍名山大川，沒錢就去盜竊。有一天，他在山上迷了路，夜里尋到一個寺廟，潛入大殿，想要偷走功德箱里的錢，卻被巡夜僧人抓住，本來以為會被打一頓，再扭送派出所，沒想到，寺廟住持竟然把他放了。

    巡夜僧人說：“他想偷我們的錢，就這么放他走了？”

    住持是個慈眉善目的老僧，他反問道：“這些錢，真是我們的嗎？”

    巡夜僧人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

    住持老僧說：“這些錢，來自眾生，而他正是眾生之一?！?/br>
    釋延心很是狼狽，扭頭便要走。

    住持老僧說：“施主，你忘了帶走你的錢?！?/br>
    住持老僧指了指功德箱。

    釋延心轉(zhuǎn)過身來對著那住持老僧，目光有些兇狠，并且粗聲地喊道：“這算什么意思，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一個小偷，偷過車，偷過錢包，偷過手機，偷過各種東西，還進過監(jiān)獄，說不準我還殺過人呢?！?/br>
    住持老僧說：“施主，我不知道你是誰，我只知道你又累又餓，這些錢可以讓你吃飽，找個旅店睡一覺，知道這些就夠了?！?/br>
    釋延心說：“我是個小偷，你們抓住我，不僅不打我，還要我?guī)ё哌@些錢？”

    住持老僧說：“這些錢也是你的，你隨時都可以來拿走?！闭f完，老僧轉(zhuǎn)身走開，只留下他一人，畢竟竊賊也有廉恥之心，當著眾人的面也不好意思明目張膽地取出功德箱里的錢。

    他賭氣似的取出錢，揣在懷里，走出了大殿。

    殿外有個池塘，蓮花開了，每一片葉子中心都凝聚著露珠，每一顆露珠中都有一個明月。

    他低下頭，看到了這一切。

    池塘風平浪靜，他的內(nèi)心里卻有一場海嘯。

    他感到極為震撼，在他的盜竊生涯中從未有過這樣的事情。

    他因迷路來到這里，恍恍惚惚地離開。

    這世間的每一朵蓮花都開在它應(yīng)該開放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