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七十八、平穩(wěn)與平庸
只不過周夢高興的太早了,她馬上又聽瑞帝問道:“你可還有什么要說的。” “沒!沒了……”周夢說第二個沒的時候,明顯沒了底氣,因為瑞帝那如炬的目光又向她掃涉過來。 “真沒了?”瑞帝停頓了一會,又漫不經心的說道:“你剛剛的神情分明是還有所隱瞞,朕在你眼中就是一個聽不得真話,只喜歡聽贊歌的人?” 周夢聞言,暗恨自己得意的太早,在瑞帝面前可是時時刻刻都不能放松的。 瑞帝后面半句周夢是不信的,她所知道的那個以納諫聞名的圣名君也會氣的說出“總有一天要殺了那個田舍翁的話?!?,若是瑞帝被氣得一不小心殺了她,她找誰說理去! 更何況現在的瑞帝是意氣風發(fā)的! “不是,皇上圣明,只是周夢覺得也不是很重要,所以才沒說的?!敝軌魪娦χf道,心中卻在斟酌接下來怎么說才能讓瑞帝聽得順耳一些。 “那你給朕講講?!比鸬壅f道。 “這個流水不腐,周夢只是覺得任何規(guī)矩要是永遠不變,可能會變得腐朽的,這樣的話,可能出現一些問題,比如少些活力之類的。” 周夢說道,周夢雖然沒有細看那些律法,因為看得實在是太累,但也因此了解了瑞帝的另一層目的,那就是弱化了人的因素,強化了制度。 如此,不管是皇帝還是大臣,只要不是一個蠢人,基本上整個帝國都是可以正常運行了。 不管怎么想能想到這一步,并且能夠開始實施,就算周夢見過這種做法的危害,她對瑞帝還是滿是崇拜的。 畢竟這世上并沒有十全十美的事物,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 所有過度依賴制度的,不以人為本,把人當做機器的團體,最終會耗盡生氣,團體都會如一團死水,團體中的人變得平庸。 “嗯,朕要那么多活力做甚,朕要的是穩(wěn)定!只要我李家天下能夠萬萬世,少點活力也無妨!”瑞帝說道。 “皇上圣明,所以周夢也覺得不是很重要?!?/br> 周夢趕緊說道,心中還是有些罪惡感的,畢竟照著瑞帝這樣鬧下去,最終的結果她在史書上見過。 平庸確實意味著穩(wěn)定,可是這世上并不只有一個國家,你平庸了,并不意味著別人也平庸。 當這種由平庸換來的平衡被從外界打破的時候,隨之而來的就是災難。 具體的目前,照瑞帝這樣鬧下去,這種平衡最終會來自外界的力量打破,而整個中原又會被當做獵物被獵狩! 可是眼前躊躇滿志的皇帝不是她能勸阻的,最多白白搭上自己一條性命,更何況她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來避免這一切。 不管是一個人,還是一個國家,生老病死都是必然的經歷,不同的只是壽命長短而已。 想到這里,周夢心中稍稍安穩(wěn)一些,而且她所知道的歷史告訴這個民族從來不缺少從死亡中重新站起來的經驗,而且每次從死亡中戰(zhàn)起來,都會變得更加強大,每一次死亡都是一次涅磐。 “是啊,這天下安定才是最重要的?!比鸬圩匝宰哉Z道。 周夢聞言諾諾,心想這談話終于可以結束了! 可是周夢沒有注意到瑞帝說這話時眼中的些許不甘,他不喜歡平庸,寧死不平庸! 也是因為這個不甘平庸的性格,瑞帝如今才能坐擁天下,帶著他的子民走向了盛世,而接下來,他卻要他親手打造的這個天下變得平庸! “你真覺得朕這樣做很好?”瑞帝突然開口問道。 周夢的神經又緊了起來,看來這場對話不知是何時結束了。 她能說什么,難道她能說不好? 更何況這個事情本來就是見仁見智的事情,任何事情都將有代價的,在她所處的這個時代,平庸似乎是穩(wěn)定必須付出的代價。 “周夢幼年曾經居無定所,流離漂泊,自然是很喜歡安穩(wěn)的。” 周夢答道,現在她回想起來,最為安穩(wěn)的日子便是在金陵渡過的,后來來到了京城,雖然居有定所,然而因為種種原因,她的心卻少有安穩(wěn),時刻處于不確定的狀態(tài),包括現在。 現在的周夢,對于安穩(wěn)真的是非??释瑸榱诉@片刻的安穩(wěn),她甚至放棄了自己,同時也對曾經在那安穩(wěn)的十年中無病呻吟的自己感到鄙視。 “是啊,不僅是你,就是朕當初也是南征北戰(zhàn),沒有一刻停下來。那個時候,朕有時也會想這日子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啊,朕也想過幾天安穩(wěn)的日子呢。朕都這樣想,這大瑞的百姓就更不用提了?!?/br> 瑞帝無不感慨的說道。 周夢此時最好的做法當然是恭敬聆聽,她希望瑞帝發(fā)完感嘆后放她離開,待在這御書房,太提心吊膽了。 “可是啊,這安穩(wěn)的日子沒過幾天,你猜怎么著,這種安穩(wěn)讓朕覺得厭倦甚至有些恐懼!朕啊,看來天生是勞碌命了,一刻也閑不下來。”瑞帝感慨的說道。 周夢馬上配合的露出了不解的神色,心中對瑞帝展開拉家常的模式異常警惕,生怕他冷不丁的又蹦出什么問題來,因為她確實不是瑞帝說家常的對象,更何況在她的想象中,瑞帝無論說什么都是別有深意的。 瑞帝見周夢明顯不解和驚奇的眼神,不由得笑了笑,這笑容在周夢看來極為怪異,可是周夢一時又想不出哪里怪。 周夢總覺得有些不對,可是自己又想不到,身上不由得又開始炸汗,額頭上層層汗珠不停的向外冒,心神也開始恍惚起來。 “朕倒也罷了,什么都經歷過了,而且還能出宮四處走走。將來朕的子孫若也像朕一樣喜歡活動,過不貫這平靜如水的日子,那可就難辦了,他們會不會真的破壞朕留給他們的律法?” 瑞帝有些苦惱的說道,就算他如今已是一個沉穩(wěn)中年人,仍然更喜歡金戈鐵馬的日子。 若是這部律法推出,這個制度也會越來越寧固,將來他的子孫便要日復一日的重復,每日得像他一樣不得停朝,事務繁重,卻不能像他這樣自由。 瑞帝自問,如果要當年年輕的自己接受到的是這種命運的安排,他一定會想盡辦法的來打破這種平靜如死水的制度。 可是在瑞帝看來,如果不這樣,他李家王朝終會被那jian臣賊子們禍害掉的,所以他只能寄希望于到時他的子孫們能夠理解他的這份苦心。 瑞帝問出這樣的問題,周夢不由得想起了曾經歷史上的一個小皇帝。 那個小皇帝終其一生都在積極努力甚至荒唐的反抗著祖上的制度,在宮中放炮仗失火;在宮內開設集市,扮商販;修豹房養(yǎng)豹;自己封自己為大將軍不顧大臣的反對出兵殺賊…… 然而終究還是沒有打破那個早已凝固的制度,小皇帝之后的皇帝見小皇帝失敗了再也沒了積極反抗的勇氣,從而消極抵抗,最終都被那個制度所吞噬。 命運總是喜歡與人開殘酷的玩笑,你越是覺得萬無一失的,最終卻終將載在你所覺得的萬無一失之上,所謂善射者,死于矢;善戰(zhàn)者,死于兵;善泳者,溺于水…… 而周夢所知道的歷史,如今讓瑞帝寄托了全部希望的律法,無論怎么精密,經過幾百代的凝固,最終會埋葬他所創(chuàng)造的帝國。 想到這里,周夢骨子中的那種宿命觀又不由的冒了出來,不知不覺的輕輕嘆息了一聲。 瑞帝剛剛的話有些自言自語,不過他還是希望得到別人否定的回答的。卻見周夢聽了他的話之后,神色有些茫然的樣子,緊接著又輕嘆一聲。 瑞帝的心也隨著周夢無意間的輕嘆而向下墜,他失聲問道:“你的意思是真有不屑子孫敢不遵朕的律法!” 周夢只顧想著自己的,突然間見瑞帝提高嗓音,猛的回過神來,一臉茫然看向驚怒交加的瑞帝。 “朕問你是不是將來真有不屑子孫敢動朕的律法?”瑞帝再次問道。 “沒有,哦不,不知道!” 周夢慌忙答道,話已出口就知道自己又說錯話了。 “到底是沒有還是不知道?”瑞帝沉沉的問道。 周夢剛剛的嘆息聲如同在瑞帝的心頭落下了一個結痂,明知道不可以去撕,可是耐不住心癢。 “是不知道!” 周夢用她最為真誠的語氣略帶惶恐的說道,心中越來越奇怪,雖然以她從曾經的史書上得知肯定會有的,但瑞帝為何肯定她知道答案,而且看現在瑞帝緊張的神情,分明還很在乎她的答案。 難道瑞帝真把她以前自稱那個白云先生弟子的話當真了,以為白云先生跟她說過些什么? “真不知道?”瑞帝問道。 周夢正準備回應的時候,卻聽到瑞帝極具威懾的聲音響起:“你應該知道欺騙朕的人,都不會有好結果的!” “皇上放心,就算有不屑子孫你這律法將來也不會有人能夠破壞得了,皇上該擔心的是將來您的子孫會不會被您的這部律法逼到絕路!” 周夢張口說的,說的過程中她就恨不得割掉自己的舌頭,可是不知道是慣性還是瑞帝的威懾,總而言之她就像撞了邪一樣,什么話不能說,她偏偏就說,真是鬼使神差! 周夢說完自己就先驚呆了,連思維也在霎時間停止了,一時間室內寂靜無比。 “你是說朕的這部律法會將朕的子孫逼上絕路,你是說朕在害自己的子孫!朕看你說這話是包藏禍心,不愿意見到朕的江山千秋萬代!” 震驚后的瑞帝是盛怒! 在瑞帝看來,這部他傾入了幾年心血的律法,簡直是太絕妙了,能想到這一點,真是前無來者! 瑞帝每每想到此自己有時都忍不住夸自己幾句,這么好的律法卻成了周夢嘴中將子孫后代逼上絕路的東西,這絕對是周夢對他心存仇恨,所以才詆毀他,詛咒他! “周夢不敢!”周夢雖然對隨之而來的怒火有所準備,但是瑞帝的盛怒還是讓她不寒而栗。 “不敢!你不敢就說出了這包藏禍心的話,若是敢,你還會做甚!朕次次容忍你,待你如親生女兒,你要如此詛咒朕,詛咒朕的子孫!”瑞帝怒道。 “是皇上讓周如實說的,周夢只是實話實說。不說實話,欺君,說了實話,皇上又覺得周夢包藏禍心!反正周夢無能做什么,在皇上心中都是別有異心的,皇上若是想殺周夢,就直接動手吧!” 周夢委屈的說道,剛開始聲音很低,越說她越氣越委屈,氣血就越上涌,聲音也就越高,直到最后她說完便用倔強的目光看著瑞帝。 現在的周夢,已是不管不顧的豁出去了! “放肆!到現在你不僅不知悔改,還敢倒打一耙。朕就給你一次機會,你給朕好好說說朕的這律法如何會將朕的子孫逼上絕路!” 瑞帝一手拍案一手指著周夢說道。 “皇上的這部律法現在看來固然好,然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隨著時間的推移,這部律法的歷害之處必然會被滿朝的大臣們領會到,也必然會積累滿朝大臣們的怨氣?!?/br> “終一有天他們會與皇族離心離得,天下正道在人心,天下大勢也會被人心所左右,人心背離的后果,皇上應該比誰都清楚!” 周夢說道,她原本是不懂曾經的那個朝代為什么末代皇帝會有那樣的下場,只到她來到這個世間,看到瑞帝的這部律法,再想想她那些史書上的記載,她終是明白了這么一點點。 “人心?什么是人心,那些臣子們的心能代表天下人的人心?他們能?只要朕稍稍一放松,他們就會欺上瞞下。只要能得到天下百姓的心,他們的心算什么!” 瑞帝很是不屑的說道,在瑞帝的潛意識里,凡是爭著做他的朝臣拿他的俸祿的,都是隨時可能變壞的人,是不能讓他們活得太舒服的。 皇族與大臣之間不是東西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君臣和睦,這是不可能的! “他們的心自然不能代表天下人的人心,可是若是有一天這天下的輿論被他們所cao控,那么他們所說的不管是對是錯,都將是人心所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