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節(jié)
她抱著手爐,換了個姿勢,讓自己躺得更舒服,閉上眼睛淡淡笑道:“匈奴可沒有什么過年的說法,對他們來說到哪里都一樣。如今大夏物候好,但這季節(jié)也沒什么商貨好帶,所以他們還要在這里留到明年開春時候,等著把大夏的東西帶回匈奴去賣呢。等天氣好了,再返回京城來?!?/br> “啊,這樣啊……” 風(fēng)鈴有些懵懂地點了點頭,好奇的目光還是落在那些人的身上,直到車轉(zhuǎn)過拐角了,才有些不舍地收回了目光。 陸錦惜雖沒睜眼,可也猜得著她是怎樣的情態(tài),當(dāng)下面上笑意深了些,只問:“你跟在我身邊也有三年多了,我上一回還聽盛二爺夸你精細(xì),聰明,會打算,是個做生意的料。你要真對這些感興趣,不如我送你去盛隆昌學(xué)一學(xué),將來從不從商倒是其次,好歹在伺候人之外,學(xué)些吃飯的本事。” 風(fēng)鈴頓時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小嘴都不大合得上了:“夫、夫人,這……” “你先考慮著吧?!?/br> 陸錦惜眼下也不過就是順嘴一提,并沒有逼她做選擇。對她來說,這就是個無可無不可的事情,并不掛在心上。 太師府在內(nèi)城,盛隆昌在外城。 中間雖是隔了一道城門,但路程卻不很遠(yuǎn)。陸錦惜的馬車慢吞吞過了城門之后沒片刻,就已經(jīng)到了地方。 早有人在下頭候著,給墊了腳凳,迎她下來。 新修起來不久的盛隆昌京城分號,還透著幾分嶄新的感覺,一切看著都是鮮亮的。 有幾個月沒見的盛宣得知她來,便從門里迎了出來。 一身厚厚云錦面的袍子,上頭繡著萬福紋,才一見著她,就高高興興地拱了手:“夫人好,可以給您拜個早年了。” “您客氣。” 陸錦惜上來,略略點頭,算還了一禮,便同他一道往商號后面的賬房走去。 里頭正熱鬧,算盤聲響成一片。 “我聽著這打算盤的聲音,就像是聽見了銀錢入袋的聲音?!彼乓贿M(jìn)來,晃眼一看,便不由感嘆了一句,“若沒記錯的話,今年可也是個大好的豐年呢?!?/br> “可不是,也是托了您的福。” 現(xiàn)在想起來,盛宣還慶幸自己當(dāng)初選擇了與陸錦惜合作,不僅掙回了盛隆昌的家業(yè),如今還成了大夏首屈一指的大商行。 他面上的笑意是怎么都蓋不住的。 里屋設(shè)了暖炕,伙計們早將熱熱的茶水端了上來,陸錦惜落座在左側(cè),盛宣便落座在右側(cè)。 算好的賬目都從旁邊一一呈上來。 頭一個給盛宣看,之后再由盛宣遞給陸錦惜核對。 正如當(dāng)初顧覺非曾說過的,盛宣這人沒什么大志,商業(yè)的頭腦也不特別好,但勝在誠信。 這三年來的賬目都沒出過差錯。 所以現(xiàn)在陸錦惜也不過就是略略過目一下,走個形式罷了。 她頗有些慵懶地靠在椅背上,手指從一筆一萬三千兩的進(jìn)賬上劃過,口中卻是問道:“今年的都已落了袋,不知盛二爺這里,明年有什么計劃,準(zhǔn)備得怎么樣了?” “有往年通商合作的基礎(chǔ),明年的事情都定得差不多了。只是……”話里忽然猶豫了一下,盛宣看了看她面色,才續(xù)道,“只是我最近聽說,匈奴那邊好像不是很太平?!?/br> 正慢慢劃著的手指,忽然就頓了一頓。 指尖停在那“兩”字上,壓得實實的。 陸錦惜眉梢微微挑,眉心也擰了一點起來,卻笑著抬頭問他:“盛二爺這消息哪里聽來的?” 聽她這么反問,盛宣便猜著這消息怕是真的了。 對著陸錦惜,他也不隱瞞,面色隱約凝重起來,道:“是上回走匈奴的時候,我手底下一個押貨的伙計聽一個在匈奴王庭里當(dāng)過差的人說的。原本老單于就是年事已高,可畢竟人還活著,所以這些年王庭內(nèi)斗嚴(yán)重,局勢好歹還穩(wěn)得住。但前幾個月就有流言傳出,說老單于要不行了……” 匈奴王庭內(nèi)斗嚴(yán)重,陸錦惜是知道的。 她甚至知道這一切都跟顧覺非有關(guān)。 一切都源于三年半之前金鑾殿上那一場殿議,顧覺非出了一條毒計—— 延伸大夏的勢力,滲透匈奴王庭,一面示好老單于最寵信的蘭渠公主,一面暗中扶持三王子伊顯,以使匈奴王庭內(nèi)部始終處于爭斗中。 由此匈奴始終內(nèi)耗,各為其政,各有圖謀。 他們連自己的力量都無法一統(tǒng),即便是這兩年因議和休養(yǎng)生息,可兵力無法集中,永遠(yuǎn)也不可能再興戰(zhàn)禍。 計是顧覺非出的,事也是顧覺非做的。 這兩年他官位晉升如此迅疾,一小半是因為內(nèi)政方面的能力,剩下的一大半?yún)s都是因為外事。 理蕃院管的就是這個,外事上有多少成就,都看得出來。 前有匈奴,后有回鶻、鮮卑等族,顧覺非的手段與謀略可謂是層出不窮。 只不過,也的確如盛宣擔(dān)心的那樣:最近匈奴不是很太平。 老單于一旦一命嗚呼,早已經(jīng)水火不容的伊顯王子與蘭渠公主之間必定爆發(fā)一場戰(zhàn)事。 屆時,后事如何,誰也不知。 但可以知道的是,兩國邊境貿(mào)易的往來,勢必會因戰(zhàn)事而暫時中斷,甚至兩國當(dāng)初的和書也未必還能作數(shù)。 連著半個月了,顧覺非待在宮里的時間是越來越長,回來時也總是在想事情。 若不是知道他什么為人…… 陸錦惜暗自想想,說不準(zhǔn)就要懷疑他在宮里面跟那一位愛著他也恨著他的賢妃娘娘衛(wèi)儀攪和在一起了呢。 一念及此,她倒想起方才宮中那一道傳旨來,只道大夏皇室與匈奴王庭眼下的情況真是處于冰火兩重天里。 一個是寵妃有孕,皇帝即將大宴群臣; 一個是單于將去,兄妹相斗同室cao戈。 陸錦惜看著那賬本,在盛宣目光注視之下琢磨了一會兒,終于還是道:“如今匈奴那邊最新的情況,我也不很清楚。咱們做事,還是穩(wěn)妥起見,明年的計劃先壓上一壓。待一會兒大公子回了府,我問個清楚再作打算。” ☆、第162章 第162章 偶遇廷之 有陸錦惜這一句話, 盛宣也就放心了不少。 接下來兩人一道慢慢把賬目對完。 這時候時辰也不是很早了,陸錦惜還要回府,便沒多留, 只對盛宣道:“如今邊關(guān)上的局勢大好,便是有匈奴的威脅也不要緊。盛隆昌日大,盛二爺不必把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里了。有功夫, 境內(nèi)的商貿(mào)不放下, 出什么事都能撐著的。” “多謝夫人提點了。” 盛宣聽得心頭一凜, 只點了點頭, 認(rèn)認(rèn)真真把這件事放在了心上, 這才送走了陸錦惜。 馬車從盛隆昌分號駛出,眼瞧著就要往太師府去, 陸錦惜人在馬車上, 略略思索片刻, 只道:“先別回去, 往琉璃廠那邊繞一繞, 我去買些東西?!?/br> “琉璃廠?” 風(fēng)鈴有些驚訝。 陸錦惜淡淡笑了笑, 只道:“璃姐兒今年十四,快滿十五,將到及笄之年了, 我想為她添置點東西。另一則聽大公子說, 遲哥兒學(xué)業(yè)近來也好。我雖改了嫁, 可還是他們生母, 眼瞧著過年, 也讓他們高興高興?!?/br> 風(fēng)鈴頓時了然。 當(dāng)初陸錦惜剛改嫁的時候,除了她與顧覺非這兩個處于旋渦中心的人,將軍府的幾個孩子受到的非議最大。 什么親娘出嫁孩子竟然不留。 什么沒了親娘管教孩子將來必定不成器…… 難聽的話多了去了。 陸錦惜倒不在意那些沖著她來的流言,只是對這幾個孩子,終究有一份憐惜與愧疚。 好在三年多過去,事實勝于雄辯。 大姑娘薛明璃,今年十四,將滿十五,出落得亭亭玉立,性情溫婉柔順,識文斷字,品貌端淑; 二姑娘薛明瑯,今年十一,人雖還沒長開,卻已是個美人胚子,明艷爽利,有早慧之名; 小公子薛遲,今年九歲,當(dāng)年小霸王的污名早已經(jīng)被甩掉,拜了顧覺非為師的他,年紀(jì)雖小,卻已經(jīng)有了其先生的風(fēng)范,行止坐臥不出差錯;更有九門提督劉進(jìn)、兵部侍郎方少行教其武藝,稱得上是“文武雙全,一表人才”。 當(dāng)年傳那些流言蜚語的人,早已被打腫了臉。 現(xiàn)如今誰不知道將軍府不僅有兩個如花似玉的優(yōu)秀姑娘,更有一個將來必能成大器的薛遲? 甚至就是那曾引起轟動的庶子,也頗有成就。 薛廷之,當(dāng)年薛況從邊關(guān)帶回來的,胡姬所生的庶子,身有異族血統(tǒng)不說,還打胎里帶出腿疾來。 早年誰不覺得這是個廢物? 可打從慶安十三年陸錦惜請恩旨為其開特例,促成了科舉改制之后,這個庶子便逐漸開始嶄露頭角。 陸錦惜記得很清楚,薛廷之是慶安十三年進(jìn)了稽下學(xué)院,同年開始參加科舉,一路從童生開始考起。 次年鄉(xiāng)試,他是前三甲。 再次年會試,他排在第十八,殿試朝考時候放榜在二甲之中,錄為進(jìn)士,選入翰林院,為庶吉士。 消息傳出去的時候,士林也是頗震動了一陣的。 畢竟薛廷之排名雖然不算高,考得也不算好,可認(rèn)真算起來,他供職翰林院的時候,才十九,前不久才及冠。 這可是如今翰林院中最年輕的人了。 又因為他座師乃是上一科的榜眼季恒,所以如今不少人都挺看好薛廷之的。 當(dāng)然,也有人惡意滿滿。 季恒如今在南書房行走,缺一條胳膊;薛廷之在翰林院任職,腿疾依舊。便有些見不得人好的小人,譏諷他們“一缺一殘兩師徒”。 這些話都能傳到陸錦惜的耳朵里,可見流傳有多廣了。 只是她到底已經(jīng)出嫁,幾乎不再踏足將軍府,連見薛遲他們幾個的時候都不那么多了,自然沒再怎么見過薛廷之,只偶爾還鬼手張那邊得知關(guān)于他近來的一些消息。 所以她也不清楚,薛廷之聽了會是什么反應(yīng)。 料想不會太好過。 “夫人,到了?!?/br> 在她閉著眼睛養(yǎng)神也思考的這一陣,馬車已然到了地方,風(fēng)鈴掀了簾子一瞧,便輕聲提醒她。 陸錦惜睜眼,也搭了風(fēng)鈴的手起身,便直接出了馬車,站到了這一條大街上。 過午時候,道中人也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