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節(jié)
此時此刻,她腦海里冒出這種想法來,也不過只是這么閑著沒事兒了,胡亂的想一想,不會真的這樣以為。 更不用說宣之于口了。 陸錦惜面上掠過幾分難以捉摸的恍惚,最終還是看了一眼庭院中那漸漸蔥蘢的綠意,道:“正好,我們去回生堂吧?!?/br> 初夏的京城,已有了幾分炎熱。 午后的太陽炙烤著大地,氤氳出幾許蒸騰的滾沸。生長了一春之后,變得鮮艷而茂盛的樹木,都在日光里抖擻。 忽聽得天際一聲滾雷響動,烏云便飄來了。 夏日午后的雨,說來就來,沒有半分征兆。 豆大的雨點噼啪地砸了下來,京城各處街道上的行人紛紛驚慌地用袖子,或者是別的東西,遮擋住了自己的腦袋,朝著各處奔去避雨。 回生堂中也是一般的忙亂。 “哎喲這雨說下就下,快,快去外面把曬著的黨參收起來!” “還有外頭的藥罐!” “快,快!” …… 醫(yī)館的伙計們都慌慌忙忙地沖進了雨里,生怕曬著的藥材被雨水沖刷,失了藥性。 鬼手張的小徒兒紀五味則是端了一碗藥,穩(wěn)穩(wěn)地從這一片的兵荒馬亂之中穿過,神情間帶著萬分的小心,生怕旁人不長眼,過來撞了他。 “當心當心,可別磕了我的藥!” 這一碗藥,可不簡單。 就是它吊著太師府那一位顧大公子的性命。 如今人才醒沒多久,正在關鍵的時刻。師父雖然說他已經(jīng)脫離了危險,醒過來了也就沒大礙,剩下的好好調養(yǎng)也就是,可也說了,還不能掉以輕心。 這傷啊,病啊的事情,總是說不準的。 天知道什么時候就出點岔子! 所以越是在這種時候,紀五味越發(fā)不敢松懈,一路腦袋里繃緊了一根弦,端著藥有驚無險地來到了醫(yī)館后面院中簡單的客房,在外頭喚了一聲:“大公子,我給您端藥來了?!?/br> “請進。” 原本清潤的嗓音,已經(jīng)沙啞得不成樣子,猶如干涸了的泉眼,聽上去竟有些刺耳。 可紀五味知道,這就是顧大公子的聲音。 他得了首肯,便推門進去。 這屋子還是臨時打掃出來的。 回生堂畢竟是個救死扶傷的地方,這些多余的房間只是為留著收留尋常病人的。 但他們從沒想過,竟有一日能收治顧覺非。 紀五味對這一位顧大公子的印象,大多來自于那一晚他拎著一壇般若酒,在回生堂要關門的時候擠了進來,然后與師父喝了一夜。 他不知道他與師父有什么交情。 但以他對師父的了解來看,師父大約是很喜歡這一位大公子的。 盡管,他老人家,最厭惡的是大公子的父親,當朝太師顧承謙。 “剛熬好的藥,已經(jīng)放了一會兒,您趁熱喝了吧?!?/br> 心里轉著些不著邊際的念頭,紀五味將托盤放下,又從中將那七分滿的藥碗端了起來,遞給顧覺非。 他是中午醒的。 身上的傷太深了,一箭直接穿透了他右肩,還帶得整個人摔下馬去,斷了兩根骨頭。 若不是鬼手張醫(yī)術超絕,怕是早熬不過去了。 過度的失血,虛弱的身體,讓他前陣子高燒不退,需要人整夜整夜地守在旁邊,隨時看著,生怕出什么意外。 直到今早,燒才退下去一些。 他師父又來施過了一輪針,人才慢慢醒轉來。 看上去,他整個人都消瘦了一大圈,臉上更沒有什么血色,只穿著雪白的中衣,蓋著薄被,靠坐在床邊。 人瘦了,五官也就越覺突出。 這一時看上去,竟有一種奇異的頹唐氣,可偏偏那一雙眼眸,一如既往,沉凝深邃,猶如滿布著星辰的夜空。 顧覺非還是那個顧覺非。 藥碗遞到他面前,他只微微勾起了那色澤有些薄淡的嘴唇,和氣地笑了笑,道:“先放一旁吧,我待會兒就喝。” “可……” 紀五味想說他師父交代過了要趁熱喝,可才開口說了一個字,又覺得這一位實在不像是聽勸的。 想想藥現(xiàn)在還熱,放會兒也就放會兒吧。 大不了,他一會兒再來提醒他喝。 這么一琢磨,紀五味到底還是沒有說出什么反駁的話來,只點了點頭,叮囑道:“那一定要記得喝啊,我一會兒來收藥碗?!?/br> 顧覺非笑著點了點頭。 紀五味似乎不是很放心,看了他好一會兒,才帶著幾分猶豫,悄然退了出去,又將門關上。 刷拉拉,外面的雨聲又大了不少。 居住在京城多年,他已經(jīng)習慣了夏日午后這時不時來一場的陣雨,只是今時今日,躺在回生堂這彌漫著清苦藥味兒的屋子里聽雨,還是前所未有的體驗。 更不用說…… 是命懸一線,死里逃生了。 紀五味走后,他也沒去看那藥碗一眼,而是重垂了眼眸,看著自己指間的東西。 一支箭。 一支沾血的箭。 精鐵鍛造的箭矢,尖端閃爍著鋒銳的銀光;筆直的箭身,上了一層紅褐色的漆;原本灰白的、規(guī)整的箭羽,則已經(jīng)被i干涸的鮮血染成暗紅。 這不過是天下間最普通的一支箭。 在任何一個地方,都能見到。 可就是這樣普通的一支箭,在七天之前,從一柄彎成滿月的弓上射出,穿透了他的身體,讓他在閻王殿前走了一趟。 能活下來,完全是僥幸。 試問,而今天下,還有誰能射出這樣恐怖的一箭呢? 顧覺非慢慢地將這一支箭翻轉了過來,思量間,眸底的暗光不斷閃爍,一時是陰翳,一時是晴嵐。 他一下想得入了神。 窗外是喧囂的雨聲。 回生堂內一片嘈雜。 有腳步聲混雜著雨聲,從遠處慢慢靠近,間或夾兩句旁人引路的聲音:“在這邊?!?/br> “……” 像是有誰來了。 顧覺非眨了眨眼,便慢慢抬首轉眸,看向了門口。 下一刻,“吱呀”地一聲,門開了。 去而復返的紀五味臉上帶幾分笑意,就站在門邊上,還朝旁邊退開了一步,似給來人讓路。 “夫人,您請進?!?/br> 初夏午后的大雨,消解了炎熱。 雨幕如霧靄,籠罩了門外的世界。 那女子腳步輕緩而無聲地來到了門前,面上掛著盈然的笑意,低聲向紀五味道過了謝,便抬首向門內望去。 于是又相互看見了。 一如當日雁翅山前,隔著那一片空茫的虛空,一眼望見彼此。 心底分明有千言萬語,甚至他也覺得這時候要說一些格外動情的話,才符合此刻歷經(jīng)了生死再次重逢相望的心境。 可不知為什么,顧覺非沒忍住,笑出了聲來。 那話少見地沒過腦子,脫口而出:“馬上面栽下去還能安然無恙,看來老天爺是真偏心。厚待你,刻薄我啊?!?/br> ☆、第145章 第145章 識破 在見到他的那一瞬間,陸錦惜心底難免生出了一種恍如隔世之感, 看見了他蒼白的面色, 也看見了他外顯的鋒芒,更看見了那清瘦的輪廓…… 眼底陡然地一熱。 她甚至誤以為自己會莫名地落下淚來。 可他偏偏說了這樣的一句話。 稀松平常的。 玩笑的。 就好像沒將他自己經(jīng)歷的那一場生死的劫難放在眼底, 更沒有為眼前的困境而落魄潦倒。 顧覺非還是那個顧覺非。 依舊才華蓋世。 依舊處變不驚。 依舊談笑風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