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節(jié)
真誠,并不作偽。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畫皮。 只是有的人善于偽裝,畫皮很精致;有的人智慧不夠,手段也拙劣,畫皮便顯得錯漏百出,讓人輕易便看出來。 顧覺非的畫皮,無疑是精致的。 可誰說,畫皮里就一定是面目可怖的妖怪呢? 也可能不過一顆足夠誠摯的心。 在這世上,心越誠摯,便越脆弱。 聰明的人于是學會了用畫皮來偽裝,以避免本心為世所污,為人所傷。 顧覺非固然通曉百般的算計,甚至就算他眼下說出的這一番話,也不是沒有算計她,尤其是算計她心的意圖在。 可又怎么能拒絕? 因為不管是他的起心,還是可預見的結果,都是善意。 于是在這么一個不起眼的瞬間里,陸錦惜忽然就明白了另一種可能,顧覺非這個旁人口中的“完人”到底是怎么來的。 并不僅僅是偽裝…… 也許有時候,偽裝,便是本心。 她眼波似水波流轉,有一種雨后方晴的瀲滟,過了許久,才慢慢道:“那便依顧大人所言,明日一早,我往南城門外驛站去?!?/br> 這就是答應了。 顧覺非唇角的弧度變得明顯了幾分,“嗯”了一聲,只端起那茶盞來慢慢喝了一口,薄薄的唇瓣,恰好印在了她先前留下的口脂印子上。 陸錦惜眼皮都跳了一下。 她不確定顧覺非是不是故意的,但這時候,心里面那一種莫名的悸動,竟比當初撩撥他的時候更重。 天下到底還是有這樣的人的…… 越相處,越能察覺到他的好來。 顧覺非仿佛渾然未覺地放下茶盞,算著已經出來醒了有一會兒的酒,畢竟還是陸九齡的生辰,他不好在這時候離席太久,所以道:“我該回席了。明日辰時末,我在那邊候你?!?/br> 陸錦惜點了點頭。 心情其實有些復雜,所以她沒有再說什么。 顧覺非的身上還沾著一點酒氣,得了她回應后,便扶了一把椅子的扶手起身,唇邊掛了一點淡淡的淺笑,同他告別,然后回了席上。 這一天陸錦惜在陸府待到很晚才回去。 陸九齡難得有這樣春風得意的時候,大約也是因為有顧覺非在,所以格外高興,喝了不少,有些醉醺醺的。 她聽府里下人說,席間上陸九齡把顧覺非夸上了天。 但奇怪的是,這一天與顧覺非關系本來不很差的永寧長公主和本來與陸九齡關系不差的老太師顧承謙,都早早離席了。 老太師還好說,畢竟之前在朝上鬧得不很愉快。 可永寧長公主…… 回將軍府的路上,陸錦惜坐在車內,卻是再一次地琢磨了起來,只覺得永寧長公主對顧覺非的態(tài)度,很是矛盾。 有時候很欣賞,很理解。 但有的時候,又很忌憚,很不認同。 這是一個謎題。 單純這樣想,其實想不出什么結果來的。 所以與往常任何一次起疑一樣,待車駕到了將軍府門前的時候,她便將這疑問暫時放下了,扶著婆子的手下了車,回了屋。 明日便要出門,她略料理了一些瑣碎,直到亥時末才歇下。 次日一早起來,便是兵荒馬亂的忙碌。 ☆、第113章 第113章 出發(fā) 陸錦惜自個兒倒是不忙, 畢竟她勉強也算是個一家之主, 但畢竟名義上說是要去點禪寺燒香拜佛, 難免要準備不少的東西。 下面人天沒亮就開始準備了。 她起身洗漱好的時候, 出門要準備的一應瑣碎,便也忙活得差不多了。 臨出門前,她去太太孫氏那邊請安。 既是將自己最近對府里的一些人事改換與她說明,也算是出門之前給家中長輩告?zhèn)€別——雖然她不覺得孫氏很喜歡自己。 但話還是要說得很漂亮的。 “遲哥兒近來的學業(yè)都很令人放心, 有太師府的顧大公子教著,想必不會出什么差錯;大公子那邊也準備著去稽下學院。璃姐兒與瑯姐兒那邊,一開始本準備請一位女先生,但誰想后來正正好合適,聽聞幾年前江南鄉(xiāng)試的解元要來京,所以僥幸竟延請到了她。我想著太太本也是開明人,所以便自作了主張, 請他教璃姐兒與瑯姐兒?!?/br> 陸錦惜打量著孫氏的神情, 溫聲細語地說著。 “不過,他倒是也對大公子感興趣,所以也讓大公子拜了他為先生?!?/br> 孫氏自從年紀大了就不怎么出門了, 往日看不慣陸氏,是覺得這媳婦懦弱,鎮(zhèn)不住家宅, 導致家里亂糟糟的。 所以這些年來, 衛(wèi)仙欺負她, 她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私心里, 她想著的是將軍府一門,若衛(wèi)仙能管得過來,便交給她管。 誰能想…… 這二兒媳婦竟是日漸厲害了。 聽了她這一番細致的交代,孫氏掀了那一直搭著的眼皮,打量了她片刻,才道:“家中事都是你在打理,你自己有主意便好。倒是我聽人說,你今日是要出門去點禪寺上香?” “今早來,正想與太太說這件事呢?!?/br> 陸錦惜臉上看不出半點的心虛,任是誰見了也不可能猜得到,去點禪寺只是個幌子,她只是要找個出門的好借口罷了。 “這些□□廷下來了不少的恩典,甚至因為大將軍為大公子開了特例。兒媳只感是大將軍在天之靈保佑著府上,點禪寺名聲還在大昭寺之上,所以兒媳想去寺中拜拜。這一來一去,還準備住上三天,吃齋念佛??筛系氖?,就不大能顧得上了……” 在提到“大將軍在天之靈”的時候,她十分熟稔地將自己的頭埋了下來,甚至連眼簾都輕輕地低垂,一副帶著一點隱約愁態(tài)和失落的模樣。 孫氏一見,哪里還能再懷疑她? 縱使心底里覺得她一介女流自己去點禪寺不大好,卻也將這一點點的疑慮給壓了下去。 穿著一身樸素的衣裙,孫氏那有些苛刻的目光,還是慢慢從陸錦惜的身上移開了。 手上的佛珠掐了有三顆。 接著才點了點頭,道:“府上的事情你既已經安排妥當,下面人也自有規(guī)矩去束縛。你既要出門上香,便不要牽掛府里的事情。再不濟,還有老婆子我震著。時辰也不早,點禪寺的香火旺,你早些去吧?!?/br> 成了。 陸錦惜心底里一片輕松。 孫氏不留她,她也沒有多留的意思,起身來便款款一拜,把禮數給做足了:“謝婆婆體諒,那兒媳先告退了?!?/br> 孫氏“嗯”了一聲。 陸錦惜這便從她屋子里退了出去。 時間還挺早。 春日里日出的時間已經開始偏早,依舊是個帶著薄霧的清晨,陽光從東方的云縫里照射出來,流瀉一地。 她并沒有直接出發(fā),而是又回了一趟東屋。 果然,前兩日就得知了她要出門消息的幾個孩子,今早都齊齊過來請安了。 薛遲一雙眼睛瞪得老大,充滿了好奇;薛明璃和薛明瑯卻都是有些不舍,帶著幾分依賴地依偎在她懷里說著話。 唯獨薛廷之,只用那一雙深幽的眼看著她。 薛況的兒女雖然聰明,可畢竟年紀都還太小,且因為喜歡陸錦惜,所以既沒有機會察覺到一些奇怪的蛛絲馬跡,也沒有機會去思考他們的母親有什么問題。 可他就不一樣了。 心智都非常人,哪里能感覺不出其中的貓膩? 要知道,打從她大病初愈,死里逃生之后,也只往大昭寺上過一次香。這一次過后,竟是再也沒有了。 大昭寺供奉的可是薛況的牌位啊。 說什么點禪寺的菩薩更靈,能比得過大將軍的牌位嗎? 早不去上香,如今卻要去點禪寺,難免沒有掛羊頭賣狗rou的欺瞞之嫌。 只是若非了解內情的人,誰又會去懷疑她呢? 畢竟她在外人眼底就是個可憐人,且常年都沉浸在薛況離世的悲苦之中,用死去的丈夫來當理由,再合適不過了。 “我不在的這幾天,你們可要好生聽話,在家里不許惹是生非。若教我回來知道,可仔細你們的皮!” 口中說著威脅的言語,可面上卻是暖融融的笑意。 陸錦惜對幾個小孩子說的話,顯然沒有什么威懾力。 薛遲于是扮了個鬼臉。 薛明璃不說話。 薛明瑯卻撒起嬌來:“我們都會乖乖等娘回來的,才不會不聽話呢!” 別人說這話,陸錦惜都信,至于薛明瑯嘛…… 她貌似相信地點了點頭,但嘴上卻道:“是啊,咱們瑯姐兒最聽話了。昨兒你青雀jiejie還跟我說,不知道那誰看天氣好了想騎馬,還死活要騎大風,結果大風不愿意,你又鬧到廷之那邊去。哎呀,是誰來著?” 薛明瑯的臉“刷”一下就紅了。 方才還大聲嚷嚷著的她,這一下連抬頭都不敢了,只從陸錦惜懷里溜了出來,氣憤地一跺腳,看向薛廷之。 “一定是大哥跟娘親說了!哼,人家就是喜歡大風,可大風也不愛搭理我……” “好了,這事兒府里上下都知道了,自己個兒瞎鬧,還敢怪廷之?!标戝\惜笑著把她拉過來,戳了戳她腦門,抬眼卻是看向薛廷之,“瑯姐兒跟你胡鬧玩笑呢?!?/br> 這些時日,薛明瑯早聽話了不知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