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節(jié)
他一只手搭著膝蓋,一只手卻拎著一只小酒壇。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便忽然笑了一聲,舉了酒壇,便喝了一口酒。 一旁另一個守宮門的金吾衛(wèi)卻是有些好奇地看著他,聽著里面宣讀和書的聲音,卻是終于沒憋住,帶著幾分小心地開口詢問。 “方大人,聽人說這一次匈奴來議和的使臣里,領(lǐng)頭的那個也是一位將軍,叫什么霍爾頓,當初也上戰(zhàn)場打過仗。我兄弟們之前說,好像還跟您交過手呢!” 霍爾頓? 方少行眉毛一揚,撇過視線來,便斜睨了那金吾衛(wèi)一眼,一時間眉目里滿是邪氣。 “不過酒囊飯袋一個,也敢稱將軍?” 當年他們的確是交過手的。 只是,并沒有勝負。 因為那時候的他只不過是薛況麾下一員小將,眼看著就要贏了,傳來的卻是退兵的號角。 這就是方少行怎么都不喜歡薛況的原因所在。 打仗就酣暢淋漓地打,那一戰(zhàn)又不是不能贏??赡且晃淮髮④妳s選擇了先行撤并,再迂回進攻。 所以,那霍爾頓才能從他手底下?lián)炝艘粭l狗命走。 想到這里,方少行便是一聲冷笑。 就這蠢貨,剛才打?qū)m門口過去,都沒認出他來呢。不過也好,待他帶著的匈奴使臣離開的時候,正好給個“驚喜”。 “咕嘟……” 小酒壇子又舉了起來,醇厚的酒香四溢開去,有一種格外酷烈的味道。 那旁邊站得端端正正的金吾衛(wèi)聞見,都不由得吞了吞口水。 但他熟知方少行是個誰也不搭理、任性而為的人,且如今還是守在宮門前,即便再借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去蹭一口酒喝。 不過,說到守宮門這事兒…… 那金吾衛(wèi)有些奇怪:“說起來,方大人不是都不用來守宮門了嗎?今天大人卻來了,是統(tǒng)領(lǐng)安排的嗎?” 方少行吊兒郎當?shù)乜恐鴮m墻,眼角下那一道疤痕在陽光的照耀下格外地顯眼。 勾著酒壇子,他笑得灑脫又恣意,只瞇著眼睛道:“你猜?!?/br> ☆、第84章 第084章 詰問 整個宣讀和書的過程, 無比順利。 待得周德全最后一句話落下之時,滿朝文武大部分官員的臉上,都已經(jīng)掛起了笑意,不管是真是假, 一眼看上去都是一片融融的和樂。 “請匈奴使臣接領(lǐng)和書?!?/br> 宣讀完和書之后, 周德全便掛著那笑,雙手一合,將大夏的和書收攏,而后捧得高高地, 走了下去,奉給躬身立在下方的匈奴使臣霍爾頓。 霍爾頓濃眉隨著腦袋的低垂,跟著垂了下來。 他兩手高舉過頭,用匈奴那邊的話喊了一聲“天佑吾國、天佑大夏”,才恭敬地接過了和書。 兩國議和,至此便算是初步完成了。 隨后便是莊重且繁重的種種儀式。 禮部與鴻臚寺的官員們捧著三牲六畜種種貢品上來,奉上香桌,由蕭徹在前,帶領(lǐng)著文武百官祭天。而后又手持朱筆, 在象征和平的玉璧上點上一筆, 將玉璧賜給了匈奴。 整個儀式, 才算完全結(jié)束。 朝中所有官員,在此刻齊聲高呼“吾皇萬歲”, 又是一輪跪拜。 陸錦惜不得已, 雖不愿跪來跪去, 但這時候也只能跟著跪了。只是不知是不是她錯覺,抬起頭來的那一瞬間,只覺得似乎有一道視線,從丹墀的高處投來,注視著自己。 可等她舉目看去之時,卻只看見了重新坐回御座的慶安帝蕭徹,和正從上方退下的禮官。 那些禮官要么來自禮部,要么來自鴻臚寺,陸錦惜是一個也不認得。 但看慶安帝蕭徹,叫眾人平身之后,便已經(jīng)帶著滿臉親厚的表情,去跟匈奴那一位名為霍爾頓的使臣說話了,還請他落座在了自己身邊的位置,命左右開宴。 似乎,剛才那一道視線也并非來自于他。 陸錦惜的眉頭,頓時便悄然皺了皺。 對旁人的視線,她還是頗有幾分敏感的。只是這種感覺往往來得極快,且因為視野余光太過模糊的原因,難以得到確認。 所以,很多時候,也許是一種錯覺。 她這是因為神經(jīng)繃得緊了一些,所以也出了錯覺嗎? 陸錦惜看了看,終于還是收回了目光,本不準備深究此事,可不知怎么,心底竟然生出一種不很安定的感覺來,讓她分了分神。 就連旁邊永寧長公主跟她說話,她都險些沒反應過來。 “……嬸母?” “你這是怎么了?忽然就出了神?!?/br> 整個隆重又繁瑣的議和大典已經(jīng)結(jié)束,紀太后對剩下的事情都不感興趣,所以直接擺駕回宮;皇后則要趕著去柔儀殿那邊主持宮宴,所以也匆匆離去。 此處只剩下永寧長公主與陸錦惜。 但看陸錦惜方才那恍惚模樣,永寧長公主卻是微微蹙眉,一雙威儀的鳳眼中多了幾分詫異:“可是哪里有不舒服?你病才好沒多久,今日議和典禮也的確繁重。若是撐不住,便是告?zhèn)€罪,直接回府也無妨?!?/br> 她臉色的確算不上很好,永寧長公主誤以為她撐不住這繁重的典禮也算正常。 只是陸錦惜反應過來之后,不免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 面對著永寧長公主的關(guān)切,她面上重新掛了幾分笑容來,只回道:“還好,并無什么大礙。只是昨夜沒怎么休息好,今日又早起,有些恍惚了,還望嬸母勿怪?!?/br> “你就是紙糊的身子,天氣雖漸漸回暖了,可自己還是多當心著為好?!?/br> 近些日子她把整個將軍府上下打理得妥妥帖帖,想也知道耗費了不少的心力,永寧長公主是真心在告誡她。 “典禮已經(jīng)結(jié)束,一會兒你還得去柔儀殿。那邊都是內(nèi)外命婦,還有幾個不省心的。你若撐不住,對她們便一概不要搭理,總歸有本宮在后面給你撐腰?!?/br> 一概不要搭理…… 總歸有本宮在后面給你撐腰…… 陸錦惜聽著這話,抬起頭來,只看見了這一位位高權(quán)重的嬸母滿面的平淡,仿佛說出來的只是再尋常不過的一句話一般。 只有那沾染著貴氣眉眼的細微處,能察覺那一點高傲與霸氣。 她該是受寵若驚呢,還是受寵若驚呢? 陸錦惜心里面竟忍不住笑了一下,自是感激萬分地接受了這一位嬸母的庇佑,躬身道:“侄媳還撐得住,若撐不住時自當想起嬸母的吩咐?!?/br> “你心里有數(shù)便好?!?/br> 永寧長公主點了點頭,便沒再多話。 以她如今的地位,自然不需要去后宮的宴席,相反,蕭徹旁邊專還給她留了個位置出來呢。 所以她揮了揮手,便帶著自己的儀仗入了正席。 陸錦惜俯身恭送,待瞧見永寧長公主已然入席,才在旁邊宮人的引路之下,步下太和殿旁側(cè)長長的臺階,繞了大半圈,走入一重宮門。 兩側(cè)都是朱紅的宮墻,高高的聳立。 夾在其中的宮道,還算得上寬闊,約莫能過一架馬車。 這時候,典禮才剛剛結(jié)束。 不少宮女太監(jiān)躬身垂首,疾步行走在宮道上,手中捧著方才典禮上所用的一應禮器,顯得有條不紊。 也有一些穿著官服的禮部并鴻臚寺官員手中手持著簿冊,走在宮女太監(jiān)前面。 很顯然,這是典禮結(jié)束后撤回的東西。 自然不是用過了就丟,都是要重新收入府庫的,所以看上去才會這樣忙碌。 陸錦惜雖引路的宮人走在道中,大致地掃一眼,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心里也沒多少好奇,只一面走一面隨意地看著。 柔儀殿在太和殿西北,中間要穿過三道宮門。 在穿過第二道宮門,折轉(zhuǎn)了方向的時候,宮道上行走收納器物的宮人便已經(jīng)少了,加之日頭還未升到正中,宮墻在地面投下了濃重的陰影,所以看著竟有幾分安靜的幽暗。 “您這邊走,前頭不遠處便是柔儀殿了?!?/br> 負責引路的宮人輕聲細語的,腳步雖在陸錦惜的前面,但從始至終只領(lǐng)先少少的三步,一步不少,一步不多。 “皇后娘娘才擺駕過去,宮宴該是一刻之后開,該是趕得及的。” 這宮女倒是很細心。 陸錦惜聽著點了點頭,也不接話,只是開始嘗試著在腦海中描摹傳說中那一位賢妃娘娘衛(wèi)儀。 但還沒等她將自己之所知回憶起來,后方便忽然傳來突兀的一聲—— “夫人留步!” 別說是陸錦惜,就是那引路的宮人都嚇了一跳。 此處雖還是在宮道之上,可怎么也在宮禁之中,誰敢這般放肆,大聲喧嘩? 引路的宮人停住了腳步。 陸錦惜則是覺得這聲音陌生,先前那一股消失的不安之感,竟然又再次冒了出來。她暗自顰蹙了眉頭,駐足下來,回頭看去。 那一瞬間,便對上了。 是先前站在丹墀上負責典禮儀式的幾個官員中的一個。 身形不算魁梧高大,反而有些清瘦。 一身五品文官的白鷴補服穿在他的身上,都給人一種不大合身、過于寬松之感。面容俊秀,五官則清潤而儒雅,注視著人的目光透著一種天然的柔和。看得出不是什么心機深沉之輩,也不是什么性格強勢之人。 他手中還持著一本勾著丹砂的簿冊,似乎是禮部的官員。 方才便是他驟然出聲,叫住了陸錦惜。 此時此刻,疾走了幾步,才微微喘著氣,停在了她面前約莫兩丈遠的地方望著她。那一雙清潤的眼眸里,含了幾分真切的喜悅,溢滿了飽脹的情誼,幾乎就要掉下淚來…… 是含著千言萬語,卻不能言說一字的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