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節(jié)
陳飯其實是個機靈鬼,跟在顧覺非身邊也學了不少的東西,平日里很少有什么差錯。但陸錦惜問的這一句話, 他卻答不上來, 或者說, 不敢答。 他想到昨晚上那慘烈的情狀, 只打心眼里心疼大公子。 這一時沉默了一會兒,只輕聲地嘀咕:“這個小的不敢說,但等您見到大公子, 自然就知道了。” 見到就知道了? 顧覺非是個講排場, 也愛弄點玄虛的人。卻沒想到,他□□出來的小跟班也一樣。 陸錦惜不由笑了一聲, 還真有些感興趣起來,也不問了,只跟著走。 顧氏一門, 滿門榮華。 這太師府的大,她早在當初來為顧太師賀壽的時候就已經(jīng)領(lǐng)教過了。但今日跟著陳飯走了一遭,感觸便越發(fā)深了。 足足走了有大半刻,穿過了七八條回廊,甚至過了個府內(nèi)的花園,她才瞧見了前面的小樓。 這是在太師府西北的方位上了,周遭已經(jīng)看不到多少的建筑,只有一座小湖,如同一塊剔透的寶石,躺在這角落里。 一條曲折的回廊,便繞著小湖修建,通向小湖另一邊的幾間屋舍。幾叢扶疏花木掩映著,頗有點遺世出塵的味道。 岸邊系著一條小船,乘船的長篙就斜斜搭在旁邊。 顧覺非倒是個雅人。 陸錦惜一見了,難得有些驚訝。 她是早知道這人原本住在影竹樓的,也就是太師府壽宴時候大家聽戲的那個樓,說是顧覺非用來藏書,后來搬到府里別的地兒去住了。 沒想到,是這么個地方。 什么都好,可唯一的美中不足是…… 太遠了些。 距離太師府如今的掌家人顧承謙所住的正院,竟要走上大半刻。 她思索了一下京城中傳言的這父子兩人的關(guān)系,心里的認識又深了一層。 陳飯道:“對面就是了,您跟我來。” 陸錦惜點點頭,也不多話,跟著陳飯就上了湖邊的回廊,沒走多久,便已經(jīng)到了。 抬頭一看,月洞門上面掛著兩個字:孤窗。 照舊是顧覺非的字跡,照舊透著那種不愛掩飾的疏狂,偏生一筆一劃都極有韻味兒。 進去之后,一眼就能看到這邊五六間屋舍,旁邊還栽著幾樹夾竹桃。但環(huán)顧四周,卻看不到幾個伺候的人,竟給人一種冷清之感。 陳飯領(lǐng)著陸錦惜往左邊一轉(zhuǎn),過了一條通幽小徑,便瞧見了修建在后面一些的小閣樓。 自打搬來這邊之后,這就是顧覺非的藏書樓和書房之一。 因著地方尚算寬敞,所以今日臨時充當了薛遲的“學齋”。 陸錦惜一進去,正趴在桌上寫字的薛遲就瞧見了她,兩只眼睛一下就亮了起來:“娘,你怎么來了?” 這整座閣樓里面,入眼所見都是書。 四面都是書墻,中間還立著不少的書架,就連隔斷都用的是書架,只不過擺上了些文玩,掛了幾柄扇子。 陸錦惜只覺得這藏書量實在嚇人,一時有些驚嘆。 聽見遲哥兒這一聲,她才回過神來,瞧見靠窗的位置對設(shè)著兩張雕花檀木太師椅,中間擺了張茶幾,內(nèi)側(cè)便是一張很大的書案,排了一溜兒的筆墨紙硯。 筆架上掛的大小各種毛筆,那叫一個齊全。 薛遲就是坐在書案的后面。 那臨窗的太師椅上卻是孟濟手里捏著一卷書坐著,似乎是沒料到陸錦惜的出現(xiàn),他愣了一下,才站起了身來。 陶庵書生孟濟,雖幫著顧覺非辦事,也給陸錦惜傳過話,但往日還真沒近距離地瞧過這一位曾經(jīng)的京城三大美人之一。 如今一看,只覺得那妝容素淡,越發(fā)襯出五官的精致來。 眼角眉梢都凝著一種青蓮似的冷冽,竟有種冒仙氣兒的感覺。 他心里面凜了一下,只想起顧覺非那些捉摸不定的心思來,暗自嘀咕一聲“怪道顧覺非惦記”,嘴上卻道:“見過將軍夫人?!?/br> “孟先生多禮了?!?/br> 孟濟的名聲,陸錦惜昔日已經(jīng)聽過了,只隨和地一笑,也沒多說,只轉(zhuǎn)向了薛遲,同他解釋。 “你顧先生找我,要商量些事兒。你自己在這里可乖乖的,要聽話?!?/br> “哦。” 原來是顧先生找啊。 薛遲眼珠子骨碌碌地轉(zhuǎn)了轉(zhuǎn),下意識地咬了咬自己握著的筆頭,心里其實有些擔憂。 過去在學塾的經(jīng)歷,讓他一遇到先生找家長這種事,就有些風聲鶴唳。 誰叫往日他先生一找家長就沒好事呢? 也不知自己這一位新的先生是什么樣子,找娘又是什么事。 薛遲用自己聰明的腦瓜思考了一下,自己這才剛上學呢,先生也沒開始教東西,只是叫他把學過的東西都默一遍。 自己也沒闖什么禍。 嗯,不擔心,不擔心。 這樣想著,他就甜甜地笑了起來:“那娘你去,我一定好好聽話?!?/br> 這小子眼珠子一轉(zhuǎn),腦袋里必定是有什么鬼主意出來了。 只是陸錦惜接觸他也有一段時間了,大概猜得到,心里面一哂笑,也沒多管,擺了擺手,就跟著陳飯繞了一段路,順著樓梯,上了樓去。 “大公子,夫人來了?!?/br> 陳飯在外面通稟了一聲。 里面便傳來了顧覺非的聲音:“你下去吧?!?/br> “是?!?/br> 陳飯也不多話,便退了下去。經(jīng)過了當初閱微館的那一次,他這一次也不覺得詫異,輕手輕腳便離開了。 陸錦惜看得一笑,只對里面道:“大公子這一日一日的,又不知道故弄什么玄虛呢……” 說著,便走上前去,將門推開。 那一刻,清苦的藥味兒,伴著一點已經(jīng)有些淡了的血腥氣,一下就沖了過來。 陸錦惜頓時愣住了。 這閣樓上面,窗都關(guān)著,光線有些昏暗。 中間垂落的淺青色珠簾,將空間分成了內(nèi)外兩間。看得出,這里即便不是顧覺非日常起居的地方,也應(yīng)該是他偶爾來過夜之處。 外面設(shè)著桌椅,里面卻是一架不大的畫屏,上頭還搭著一件蟹殼青繡著修竹圖案的錦緞外袍。 透過縫隙隱約看得見一旁的幾上置了個銅盆,里面盛著水,可水里面卻浸著沾了血的一塊雪白方巾,染得那水都見了紅。 這場面,看得陸錦惜眉頭都皺了起來。 又是藥味兒,又是血的,再聯(lián)想一下剛才去看過的顧太師,她心里皮面哪里還能沒點兒數(shù)? “我說你為什么叫薛遲來這里上課呢。昨兒都好好的,這是出什么事了?” 顧覺非這時候還沒露面兒,人在里屋,屏風后面。 陸錦惜只瞧見那搭在屏風上面的袍子被人取了下來,略聽見幾聲窸窣的響動,隨后就瞧見了走出來的那一道身影。 身上披著的,正是那一件蟹殼青的袍子。 整個人看上去依舊是先前幾次見過的那般挺拔,但面容卻蒼白得嚇人,腳步也有些虛浮,竟然像是生了一場大病。 就連那點漆似的一雙眼,也與往常不同。 旁人口中的顧覺非,總是才高八斗,學富五車,仿佛天底下沒有什么能難倒他的事。 他的眼神,便如她的一般,至少表面給人一種如沐春風之感。 但此刻,卻是一片沉沉的冷寂,仿佛少了點什么,又多了點什么。 “沒出什么大事,不過是跟我們家老糊涂說我想娶你,差點被打斷幾根肋骨罷了?!?/br> 他聲音輕飄飄的,還含著笑意。 可陸錦惜相信,即便是個市井上的販夫走卒,都能聽出這話里的諷刺來。 常日里都披著一身完美畫皮的人,今個兒是受什么刺激了? 她心里納悶,面上卻笑了起來。 昨日兩人幾乎都在閱微館里各自扒過了自己的畫皮,“坦誠相見”了,她現(xiàn)下也不掩飾,帶著點調(diào)笑的目光,從顧覺非頭上看到腳上。 這貨,還光著腳踩在地上呢。 “我是不信你顧大公子嘴里有幾句實話的。” “滿京城都知道,你顧氏一門門楣甚高,盡管你都一把年紀了,多少名門淑女擠破了頭也想嫁給你。而我,掰著手指頭滿打滿算可是四個孩子的娘,還是將軍府的寡婦?!?/br> “你昨兒發(fā)誓說要娶我,不該早料到如今的情況了嗎?” 陸錦惜可不是什么傻子。 她這一顆腦袋,可干過不少大事的,這一會兒只背著手,饒有興趣地繞著顧覺非走了兩步,似乎對他露出這 格外狼狽模樣極為滿意。 “大公子足跡遍布天下,熟讀四書五經(jīng),通曉人情世故,不會不知道太師大人對此事的態(tài)度?!?/br> “但怎么說你們也是父子倆,不至于為這么一件八字還沒一撇的事情大動干戈?!?/br> “更不用說,太師大人怕還指著你撐起顧氏一門……” 她是一面走,一面說。 顧覺非也沒管,只走到一旁的桌案上,端了已經(jīng)微冷的湯藥,慢慢喝了。 末了才道:“夫人,我往日怎么不曾聽說,你看事情有這么透徹?” 唔,這個當然是因為她不是陸氏啊。 但這話不能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