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節(jié)
就當(dāng)父子間天塹鴻溝似的六年,從不存在;也當(dāng)他們只見決裂的恩怨與算計,從未發(fā)生…… 可是他不能。 薛況在天英魂看著他! 軍中那些無辜枉死的將士們看著他! 這一切,怎么可以就這樣一筆勾銷? 望著眼前的顧覺非,這個別人眼底幾乎挑不出差錯的“完人”,顧承謙的臉上,忽然就染滿了痛恨與厭惡! 那殘忍的三個字,終于出了口:“……你不配!” 你不配。 就像是一記響亮的耳光,忽然摔在了臉上! 顧覺非忽然覺得,這個滿天星月的夜晚,其實(shí)也在下雨。 很大,也很冷。 甚至比當(dāng)年還要大,比當(dāng)年還要冷。凍徹了他的身與rou,骨與血,也澆滅了那一團(tuán)死灰里,最后一點(diǎn)火星的希冀,不再復(fù)燃。 不配。 十年寒窗,學(xué)富五車;四年游學(xué),識遍天下。他曾做經(jīng)世之策,曾發(fā)致用之論,也曾救黎民于饑寒…… 二十九年啊,到頭來,換得一句“不配”! 就因?yàn)橐粋€薛況! 一位功勞宰臣,一介亂臣賊子! “不配……” 顧覺非忽然就很想笑,可到頭來又怕自己笑出滿眼的淚來,只好將那滿腔的諷刺與失望,都深深地埋到心底,心底。 然后,澆灌出一點(diǎn)一點(diǎn)浸出的戾氣。 好看的眉峰,沾上幾點(diǎn)霜雪似的寒意。 他終于還是笑了,心底那些壓抑了六年的情緒,終于在這一刻釋放出來,如同無盡的陰云,覆蓋在了眼底,是滿懷的惡意。 “這就已經(jīng)不配了,那如果我告訴太師大人你——我還想娶陸錦惜呢?” “……” 這一瞬間,顧承謙愣住了。 一股寒意,從腳下升起,讓他止不住地顫抖了起來,也讓他胸中的怒火,在這一瞬間沸騰到了極點(diǎn)! “你、你!” “我年將而立,早已到了娶妻生子,成家立業(yè)的年紀(jì)。” 顧承謙指著顧覺非的手指,隨著他蒼老的身體和花白的胡須一起顫抖,可顧覺非卻沒有半點(diǎn)的反應(yīng),只是聲音平直地敘說著。 “如今我心悅于她,太師大人早先對其也有頗多贊許,不好嗎?” “孽障……” 顧承謙聽了,早已氣得顫抖。 眼前站著的顧覺非,似乎還是昔日那個翩翩公子,可在這一刻,落在他眼中,卻是真正人面獸心,一個披著人皮的怪物! “他們孤兒寡母,與你無冤無仇……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孽障!” “孽障!” “我打死你!” 他攥緊了那暗紅色的木杖,就要朝著顧覺非的身上掄去。 可也許是因?yàn)樗褚拐玖嗽S久,也許是因?yàn)樯眢w大不如前,也許是因?yàn)閼嵟臍庋嫌?,這一刻,他只覺得眼前黑了一下,耳朵邊上都是嗡鳴的一片。 “當(dāng)!” 堅硬的鐵檀木木杖,沉重地敲在了地面上。 顧承謙扶著木杖的一端,喘息不停,只覺得站都站不穩(wěn)了,險些就要倒在地上。 老了。 也病了。 顧覺非就站在他面前,看著這一幕,沒有說話,明明被祠堂的燭火照著,卻如同站在一片黑暗中。 過了許久,他才慢慢走了上去。 將沉重的鐵檀木杖,從顧承謙緊握的手中取了下來,放回了案前的架上,淡淡道:“天寒露重,太師大人還是早些回去休息吧。若沒有什么事,覺非便先告退了?!?/br> 說罷,他躬身一禮。 顧覺非近乎頹然地站在原地,只用那一雙幾乎要冒火的眼睛看著他,但顧覺非沒有看他哪怕一眼,更沒有管他是什么反應(yīng),便直接抬了步,朝著祠堂外走去。 “你休想!” “顧覺非,我不會同意的,你休想?。?!” 大概走出去有十幾步了,身后的祠堂中,才傳來那嘶啞且憤怒的聲音。 顧覺非的腳步一停,卻沒有回望,只是抬起頭來,看著夜空…… 依舊是明月,依舊有星斗。 沒有半點(diǎn)改變。 就像人一樣。 不答應(yīng)…… 那又如何呢? 顧覺非慢慢收回了目光,朝著自己位于府西的院落走去,穿過了那些他曾走過千百回的長廊與夾道,便看見了虛掩著的門扉。 習(xí)慣了在雪翠頂?shù)娜兆?,他的院落,如今也只有自己一個人。 所以此刻,院子里黑漆漆的,沒有半點(diǎn)光亮,只有幾年前信手所植的海棠與梨花,在月色下泛著幾許白。 他走了進(jìn)去。 只是還沒等他推開房門,另一側(cè)的屋子里,便忽然竄出了一團(tuán)雪白的、小小的影子:“嗚嗚,汪,嗚汪!” 竟是一只雪白的小奶狗。 它似乎是在顧覺非開門的時候,就聽見了動靜,或者是聞見了熟悉的味道,一下竄了出來,朝著顧覺非這里奔。 只是它太高興,跑得太歡了。 眼見著要到顧覺非身邊了,它沒來得及停下來,猝不及防地一頭撞在了不高的門檻上,頓時“嗷嗷嗚嗚”可憐巴巴地叫喚了起來。 顧覺非見了,怔了片刻。 縱使肩背腰側(cè)都疼得鉆心,這時候卻還是忍不住笑了一聲:“喪家犬遇喪家犬,斷腸人逢斷腸人。這就撞這一下,就委屈得不行了……” “嗚嗚?!?/br> 小奶狗咬著他的袍角不放,還搖著尾巴,也不知是不是聽懂了。 于是顧覺非也不回去了,像是沒了力氣一樣,慢慢地坐在了臺階上。寒夜里的風(fēng)一吹,似乎冷到了骨頭縫里。 也許是因?yàn)楸辉鹿庹罩嫔洗缴?,都沒有半點(diǎn)血色。 空氣里,卻飄蕩著隱約的血腥味兒,混著一點(diǎn)幽微的花香。 小奶狗見他坐下,也顛顛兒地跑兩步過來,趴在了他身邊。 一人一狗,就這么一齊在屋檐下看著月亮。 “不配……” 顧覺非只將手,輕輕搭在了它毛茸茸的小腦袋上,看著它,也或許是看著自己;問著它,也或許是問著自己。 “顧覺非,我說我如今是真心的,你信嗎……” ☆、第74章 《反經(jīng)》 春日里, 天亮得漸漸早起來。 東方很快就是一片魚肚白,沒多一會兒, 天光便已經(jīng)照耀大地。 昨日夜里,下過一場微雨,院墻外的海棠花, 便在枝頭漸次重疊起來,沾著幾分清潤雨水的花瓣,霎是好看。 陸錦惜坐在妝鏡前, 看著窗外,任由白鷺挑了一支白玉海棠簪子給她插上,只笑著問道:“遲哥兒那邊今天可沒賴床吧?” “您昨兒吩咐過,今天天沒亮就有嬤嬤喚他起來呢,怕是比您起得早, 現(xiàn)在多半已經(jīng)在光陰學(xué)齋, 拜別幾位先生了?!?/br> 白鷺擺弄好了那一枚簪子, 又覺得素了點(diǎn),還在妝奩里找尋。 “您吩咐給姐兒們買的幾本書, 奴婢也交代下去了, 估摸著再過一會兒也要置辦回來了?!?/br> 陸錦惜聽了, 點(diǎn)了點(diǎn)頭:“那就好。” 可白鷺有些不明白起來:“不過您書房里不是有書嗎?就是瑯小姐的書也夠看了, 怎么還要買?” “書跟書不一樣的?!标戝\惜自然有自己的計劃,“眼下置辦的書,也是瑯姐兒沒有的,更不用說璃姐兒了。昨晚你也瞧見了, 那兩個小妮子,可不也羨慕遲哥兒得緊嗎?且置辦上幾本吧,我閑著的時候也可以教教她們。” “啊……” 白鷺可沒想到是這個原因,聽了陸錦惜的話之后,便微微張大了嘴,有些驚訝。 “奴婢都沒想到這上面去……” 這兩天,夫人跟瑯姐兒的關(guān)系,是誰都能看得見地好起來。 屋里伺候的丫鬟們,哪個不跟著高興? 昨晚那打打鬧鬧的情況,大家看了只覺得放心,還真沒注意到這種小細(xì)節(jié)。 白鷺回想了一下,俏皮地吐了吐舌頭:“是奴婢粗心,欠考慮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