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節(jié)
一身藏藍錦袍,壓住了他因年輕而有些浮動的氣質,顯得沉穩(wěn)了不少。長身而立時,倒也不大看得出腿腳的毛病。 說句實在話,薛遲還沒見過長得比自己這一位不大熟的庶兄更好看的人。 不知道那一位傳說中的“顧大公子”是不是能比得上? 心里忽然就掠過了這么個奇怪的念頭,薛遲也不知道為什么。 不過下一刻,他就奇怪了起來,不由問道:“名單出來了,兄長不去看看嗎?” 薛廷之暫時沒有回話。 他看了矮自己一大截的薛遲一眼,又將目光放在了前面不遠處貼著名單的屏風上。名單不長,粗粗一看約莫只有二三十個名字。 但他其實不需要看,上面不會有他的名字。 先前在內堂考試的場景,又開始在腦海中閃現。 精致的書案,磨好的墨,鋪開的紙,滿屋都是書香氣,身邊都是認真作答的人,可在他那里,只有…… 怎么也落不下的筆。 終究還是放不下,忍不了。 即便命知道如今若能拜大儒為師,甚至就拜顧覺非為師,將來的路也會好走很多??商峁P之時,滿目都是當年四濺的鮮血,冰冷的刀光…… 那提在手中的筆,就像是當年那一位一朝宰臣手中握著的尖刀。 后腳跟的痛楚,尚且不曾遺忘,如今,其子所主持的這一場閱微館拜師,他又如何能落得下筆? 幾分戾氣,慢慢在瞳孔中浮動,最終又游移消失。 薛廷之沒有讓自己露出破綻,只淡淡一笑,若無其事道:“我只是看著剛才人多,腿腳不方便,也不大好擠進去?!?/br> “啊……” 薛遲頓時覺得自己有些冒失,不大好意思,撓了撓頭,又看了看開始稀疏的人群,便一拍手道:“那沒關系,我聽瑯姐兒說了,兄長你讀書特別厲害的!我去幫你看看好了!” 兄長。 這稱呼,讓薛廷之一下想起來:眼前這小破孩,是他那一位名義上的“嫡母”和薛況的兒子。 心神一時有些恍惚,待回過神來的時候,眼前竟已沒了人。 薛遲說完,都沒管薛廷之是什么反應,直接就跑了出去,朝著人堆里面擠。 他腦子里現在只有一個“玩”字。 幫薛廷之看完了結果,他就可以出去劃船游湖或者爬山了??! 個子不大的他,像條靈活的小魚,不一會兒就鉆了進去,湊到了那張名單下頭,抻著脖子使勁兒地瞧。 貼出來的名單很簡單,白紙黑字。 名字都是豎排寫,所以頭個字是姓。 “薛,薛,薛……” 嘴里念叨著,薛遲的目光,飛快地從名單上掃過。 周,吳,馮,劉,馬,季,董…… 一個,兩個,三個…… 一連數到后半截,愣是沒看到個姓“薛”的! 名單就快要到末尾了,薛遲心里犯了嘀咕,只想著也許是今天出色的人太多,這一位兄長可能還差點,所以沒上。 誰料想,繼續(xù)往后一看,眼睛頓時就亮了:“呀,薛!” 終于找到了! 薛遲驚喜不已,幾乎就要朝后面薛廷之喊一聲“我找到你了”,可就在下一個瞬間,他掃見了下面跟著的一個字—— “遲……” “遲???!” 開、開什么玩笑?! 薛遲張開的嘴巴都閉不上了,只覺得晴天一道霹靂下來,比當初接到曾祖父的信函還要吃驚! 這是逗他嗎? 他交的可是連名字都沒寫的白卷??! 結果現在上面沒有薛廷之的名字,反而有他的…… 一時之間,他傻站在了那邊。 他身邊不少人都看了名單,唉聲嘆氣往一旁去,見了他也沒在意,只當是個來這里碰運氣的小孩,現在沒碰上所以失落了。 都是后面的薛廷之,看他半天沒回,又見人少了,便慢慢走了過來,笑著道:“怎么了?是不是沒我的名字?我學識本也尚淺,要有了才奇怪呢。” “不、不是……” 薛遲滿臉驚悚地回過頭來,都不知道應該怎么表述自己此刻遇到的情況,詞窮極了。 他只能僵硬地把手抬起來,指向了名單,帶著點渺茫的希冀道:“我……你認得那幾個字嗎?” 幾個字? 薛廷之有些疑惑,皺了眉,抬頭一看,眸中頓時閃過一片沒掩飾住的訝然。 薛遲的名字,竟赫然在列! 這可是奇了。 即便薛遲是個神童,也不至于就能跟這么優(yōu)秀的學子相比吧? 他不知道薛遲交白卷的事情,但念頭一轉,他立刻就想到了陸錦惜的身上,并且想到了之前老太爺破天荒從莊子上送來的信,想到了顧承謙那個長子顧覺非送給陸錦惜的禮…… 原來如此。 心里一哂,但也著實復雜。 薛廷之不知道陸錦惜的真實想法,只當是陸錦惜為這個兒子的籌謀,于是垂了眼簾,收斂了臉上驚訝的表情,恢復了方才的笑容,道:“看來要恭喜小公子了?!?/br> 他對薛遲的稱呼,其實很別扭。 但這個時候的薛遲,根本注意不到這個。聽了薛廷之的回答,他就知道自己沒看錯,一時哭喪了臉,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沒看錯,那一定是他們搞錯了!這不可能!” 開什么玩笑,白卷也能入選? 對! 一定是搞錯了! 薛遲現在只想著玩,才不想去第二輪浪費時間呢。 方才出來貼名單的幾個閱微館的書童,就在旁邊站著,他二話不說就跑過去可憐巴巴地問:“誰錄的,你們告訴我這名單誰錄的?搞錯了吧……” “啊?” 幾個書童被他沖到跟前兒這么一問,都傻眼了,壓根兒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正想要問個詳細。 還好,這時候,孟濟正好從二樓下來。 他手中拿著厚厚的一卷宣紙,隱約看得見些許的墨跡。 這就是第二輪考試的試題了,他剛才才去幾位先生那邊拿到。此刻下來,便是要請通過第一輪的二十八人參加下一場。 人還在樓梯上呢,薛遲那一句文,就傳進了耳朵里。 孟濟抬了眼睛一看,恰巧瞅見薛遲滿臉絕望的模樣,一時生出幾分憐憫來:唉,誰讓你是被顧覺非那老狐貍“青睞”的人呢? 心里為這一位小公子默哀了一把,他臉上卻掛著誠懇的笑容,一路走了下來,對著薛遲就是一拱手:“薛小公子,有禮了??季硎敲夏晨吹?,名單也是孟某錄的,絕對沒有錯?!?/br> “這怎么可能?” 薛遲認得孟濟,也知道孟濟的身份。但聽了孟濟這話,他半點也不肯相信,一張小臉漲得通紅,半天才擠出一句話來:“我、我明明……” 明明交了白卷。 但孟濟沒讓他把話說完,只是極為有禮貌地打斷了他:“還請小公子相信孟某,也相信諸位先生。小公子的答卷,乃是真正的‘此時無聲勝有聲’‘無招勝有招’,正是解答那一題的關鍵。” 此時無聲勝有聲? 無招勝有招? 所以交白卷反而是解答那一題的關鍵? 我連題都沒看??! 這也可以? 薛遲看著孟濟,徹底無言了:“……” 他到底不是傻子。 先前沒得到證實的時候,他懷疑是他們搞錯了,但如今孟濟都親口“夸獎”了,恐怕事情就不那么簡單了。 先前被炸蒙掉的小腦瓜,重新開始了飛快的運轉。薛遲就這么盯著孟濟,心里的懷疑是一重比一重更深。 他有心想要問點什么,但周圍都是人,也不好開口。 孟濟則是笑道:“也差不多是時候了,還請小公子與諸位一起,先進內堂,馬上就開始第二輪。孟某在這里,先祝小公子旗開得勝了?!?/br> 旗開得勝…… 薛遲腦子都是暈的,感覺像是鉆進了套子里,恍惚間只覺得自己期待的“輕松生活”揮了揮小翅膀,就飛遠了。 “我……” “還是去吧?!币慌杂幸粫簺]說話的薛廷之,忽然插了話,“想來是嫡母一番苦心,小公子莫要辜負了?!?/br> 這一瞬間,薛遲說不出話來。 他娘親的確說過隨便他去不去,但滿京城上下,誰家的娘親不希望讓顧覺非當先生? 眼下他遇到的情況,傻子都知道有鬼。 正如薛廷之所言,他怎么知道,這不是他娘親的一番苦心呢? 一雙英挺的眉皺了起來,漂亮的眼睛里,也閃過幾分猶豫。薛遲咬了咬自己的嘴唇,但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 若是娘親費了苦心,他不能辜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