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jié)
“青瓷?” 陸錦惜將那小蓋鐘拿在了手里,聲線細(xì)細(xì)軟軟的,聽上去沒有半點脅迫味道。 “看來不是我眼拙,是賴管事記錯賬了啊。不過也無妨,就請賴管事你重新給算算,你買的這青瓷是什么價??勺屑?xì)著點,別又算錯了?!?/br> 說最后一句的時候,她臉上的表情,已變得似笑非笑起來。 賴昌頓時面若死灰。 若換了往常,他少不得要找個人來幫自己背黑鍋。畢竟二奶奶心腸仁善,到時候也不會怎么樣,做場戲就能敷衍過去。 可如今…… 他懷疑,自己就是找來一百頭替罪羊,也于事無補(bǔ)! 怎么算都是栽定了! 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 還不如痛快交代了,回頭再求情,興許還能落個好…… “二奶奶明察秋毫,此事都是小的一念之差,起了貪念……” 這關(guān)鍵時刻,賴昌竟然咬了咬牙關(guān),眼神一狠,俯身給陸錦惜叩了個響頭,認(rèn)了錯開始悔過。 誰料想,陸錦惜壓根兒不耐煩聽這個。 她不為所動,甚至直接打斷了他:“我讓你重算這賬,聽不懂嗎?” “……” 賴昌一下就傻了。 薛廷之也沒料到。 他暗暗看了陸錦惜一眼,不知道她到底想要干什么:都已經(jīng)認(rèn)錯了,按理說陸錦惜的目的便已經(jīng)達(dá)到。怎么還要叫賴昌算賬? 陸錦惜卻似沒看見他們的疑惑。 手中轉(zhuǎn)著那茶盞,漫不經(jīng)心地把玩,她放平了聲音:“賴管事,這一回你可要想清楚了。別再算錯了?!?/br> 這話里,藏著警告。 賴昌聽了,心驚rou跳,隱隱覺得有幾分古怪,可苦思冥想,也沒想出問題在哪里。 那一刻,他麻著膽子,戰(zhàn)戰(zhàn)兢兢開了口:“普通的中等青瓷,市面上按窯三十到六十文不等。小的豬油蒙了心,以次充好。兩套茶具兩壺兩海十六盞四個小蓋鐘,只值銀九錢……” 這都是他當(dāng)時差人采買時候,算了個一清二楚的。 單單這兩套茶具,就能攫下一兩三錢銀! 因陸錦惜有言在先,賴昌原還想撒謊抬個價兒,可都沒敢說。他以為這一次應(yīng)該妥帖了,沒想到…… 陸錦惜注視著他,面上沒什么表情,聲音輕飄飄的:“你算錯了?!?/br> “不可能——” 賴昌身子一直,眼睛瞪大,就想要反駁。 “啪!” 一盞青瓷小蓋鐘一下砸到了他面前地上,眨眼四分五裂,成了一地的碎片! 這動靜,可比之前摔賬本要大得多。 賴昌差點嚇沒了魂兒,香芝更是低低驚叫了一聲,退了好幾步。 唯有薛廷之,身體緊繃,還坐在椅子上,抬眸看著陸錦惜。 陸錦惜卻還是那漫不經(jīng)心模樣,好像剛才摔了小蓋鐘的人不是她:“我說你算錯了,你便是算錯了……” 她若無其事地把先前擱在幾上的鏤雕太湖石青玉筆山拿了,在手里把玩。 賴昌一看,心里頓時“咯噔”的一下。 陸錦惜一雙秋水似的眼眸看著他,眸光里竟然染上了幾分玩味,好像在期待著什么。 青玉筆山,被她手指勾著,轉(zhuǎn)了一圈。 她聲音里藏著一點不真切的笑意,跟天上的云一樣捉摸不透。 “賴管事你再算算?!?/br> “別著急?!?/br> “這回你要再錯了,這東西往哪里招呼,我可也不知道了?!?/br> 賴昌聽了,再一看她手里筆山,簡直嚇得頭皮一炸! 這架勢…… 他要再敢算錯一次,鐵定朝自己腦門兒上招呼啊! 可問題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哪里算錯了! 總不能他沒克扣的也算進(jìn)去吧? 賴昌顫著手,扯了袖子擦著臉上的冷汗,使勁兒地搜腸刮肚,絞盡腦汁地想著,一沒留神間,目光朝下一落…… 滿地的青瓷碎片。 摔碎了之后,白得渾濁的瓷胎斷面就露了出來,深青色的釉質(zhì)上偶有幾個覆蓋著的小黑點。 這…… 這碎片! 他眼珠子都要貼上去了。 三十文的瓷器,也不至于這么差?。?/br> 那真真是電光石火的一瞬間! 賴昌腦子里立刻就炸開了,沒忍住破口大罵起來:“他奶奶個龜孫子養(yǎng)的!小王八羔子都敢伸手!簡直坑到老子身上來了!” 他的確是負(fù)責(zé)采買,也的確是以次充好了,可也不敢把一錢銀子的物件兒買成個幾文的糊弄人??! 東西買回來,他是看著的。 可去送東西的,都是那些個小廝?。?/br> 一開始賴昌是隔得遠(yuǎn),根本沒看見陸錦惜手里那青瓷茶盞,是什么情況。如今在他面前摔碎了,他才看了個明白。 這就是個撐死了十文錢的物件兒! 難怪二奶奶說他“算錯賬”。 這他娘刨去他自己吞掉的那一筆,都還差著一截兒銀子呢! 擺明了是送東西的那幾個王八蛋,連充好的“次品”都給順了,換上了“更次”的! 府里這種一層層剝下來的事情不少見。 賴昌也不是傻子,見得多了。 剛才他是沒想到這一層去,現(xiàn)在看這“次”得離譜的東西,還有什么不明白? 賴昌滿心都是憤怒,抬起頭來,就想要跟陸錦惜陳情,可待對上陸錦惜那打量的目光,立時就打了個激靈! 壞了…… 剛才他口不擇言了! 就像是被人澆了盆涼水一樣,賴昌一下就熄了火,肩膀脖子一縮,聲音小了下來:“二奶奶恕罪,小的、小的剛才……” 陸錦惜挑眉,口氣冷淡:“知道哪里算錯了?” “知、知道了?!?/br> 賴昌嘴里發(fā)苦,一開始那還想糊弄陸錦惜的想法,早扔到爪哇國里去了。 “這青瓷小蓋鐘,頂多十文錢一只。都是小的辦事糊涂……” 哼。 還不算是特別廢物。 陸錦惜隨手就把筆山扔回了幾上,“哐當(dāng)”地一聲:“我還當(dāng)要把這邊角料破筆山扔你頭上,你才能明白過來呢。” 真是要扔他頭上的! 賴昌嚇得一抖,都不敢說話了。 陸錦惜只一聲冷笑:“真當(dāng)你平日做過的手腳,我都看不出來嗎?只是但凡撥下去的銀錢,都是預(yù)留了多的,防備著不夠。只要你會采買,讓你吃了那剩下的一口rou,我也只當(dāng)沒看見。” 一股涼氣,直接竄了上來。 賴昌已經(jīng)傻了。 左下首的薛廷之,更是意外極了。 他原以為…… 她該是個眼底不揉沙子的。 可眼下這一番話,竟隱隱與當(dāng)年薛況教過他的,不謀而合! 他克制地收斂著自己的目光。 可陸錦惜依舊發(fā)現(xiàn)了。 她側(cè)頭看了他一眼,眼底露出幾分奇異的神光來,毫不避諱,仿佛在打量他,可很快又收了回去。 水至清則無魚。 天下都是這個道理。 歷朝歷代,也都沒有絕對的“廉政”。所以陸錦惜自有自己做事的法子,也有自己的規(guī)矩—— “一句話。” “我默許的,你才能貪;” “我不許的,即便一個銅板,你吃進(jìn)去,也得原樣給我吐出來!” 口氣里,已帶了幾分森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