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jié)
“是?!?/br> 白鷺于是叫婆子放人進來。 今日的潘全兒還是穿著那半新不舊的青色直綴,微微彎著身子,懷里抱著從回生堂取回來的錦盒,上到涼亭臺階前,在下面躬身行了禮。 “小的潘全兒,給二奶奶請安?!?/br> “起來吧?!?/br> 陸錦惜站在臺階上頭,就跟當初站在大昭寺門口的架勢一樣,鎮(zhèn)定里透著一股脫俗的淡泊。 “東西都拿到了?” “幸不辱命。” 潘全兒也不廢話,雙手將那錦盒舉了起來。 陸錦惜點了點頭。 白鷺便極有眼色地去捧了錦盒上來,掀開來,讓陸錦惜過目。 醫(yī)囑搭在最上頭,陸錦惜拿了起來一看,又朝錦盒里看去。 幾貼新制的膏藥,幾副需要煎服的藥,另給了一張專用來泡腳的藥水方子,后頭還寫了一行小字:“藥貴,自個兒配去!” 陸錦惜頓時失笑。 鬼手張確是個老頑童的性子,偏又有濟世的仁善,說是一顆赤子之心亦不為過。 自個兒配就自個兒配吧。 回頭把藥方謄抄一遍,直接給太師府就成了。 她把藥方折了,放回錦盒內,對潘全兒道:“這差事也算是半道起死回生的。你這幾日辛苦,我也都看在眼底。一會兒去東院那邊,領上三個月的月例銀子當賞錢吧?!?/br> “謝二奶奶賞!”潘全兒立刻喜笑顏開,像是地上撿了一包銀子一樣,“小的往后必當盡心竭力,給二奶奶辦事?!?/br> 其實陸錦惜心里門兒清。 錦盒大可叫婆子們遞上來,他卻偏破規(guī)矩自己走一趟,為的便是在她這里刷個臉熟。 有時候,事情做了,還得懂得展現(xiàn)自己的功勞。 光做不說的,在職場里都是傻子。 當上司的固然覺得你好,可爬得高的永遠是做得漂亮也能說得漂亮的。 陸錦惜當初一步步這么過來,潘全兒這法子她也使過,所以并不排斥,反覺得他是可造之材,面上便和善許多。 “不必往后了?,F(xiàn)如今正好就有件差事你能辦?!?/br> 潘全兒一下愣住。 陸錦惜一指涼亭前頭這一片湖泊:“一會兒你去領了對牌,找?guī)讉€園藝花匠,把這花園捯飭捯飭。湖里要栽上點碧荷,周圍這一片也別太寒酸。事情都跟回生堂這次一樣,可知道了?” 這簡直又是當頭一個餡兒餅砸下來。 可比之前回生堂那次大多了。 先前潘全兒只覺得二奶奶是在掂他份量,如今還給他安排事兒,分明是要抬舉他了。 當下潘全兒就跪下規(guī)矩地磕個頭:“小的謝二奶奶賞活兒?!?/br> “沒什么賞不賞的,這都是你本事掙來的?!?/br> 陸錦惜擺擺手,示意潘全兒起來,不過也沒準備再多說了什么了,只道:“這幾日忙下來也有你累的。今日沒事,便先回去歇著吧?!?/br> “那小的先告退了?!?/br> 潘全兒一顆心怦怦直跳,只覺得二奶奶這一句“都是你本事掙來的”著實有一種奇異的,讓他沸騰的味道。 他恭敬地退下,陸錦惜則站在涼亭上看著前方。 白鷺見人一走,總算是欣慰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一副僥幸模樣:“可算是成了,奴婢險些以為要趕不上了。明兒就是太師府壽宴,咱們這壽禮,可還真是踩著時辰備的。” “鬼手張言出必踐,只是磨人了一些……”陸錦惜瞇著眼睛笑起來,看一眼錦盒,心情也的確不差,“咱們也回吧。差不多快到傳飯的時候了,再回屋看看有沒有旁的事?!?/br> “是。” 涼亭下面,連著一條鵝卵石鋪成的園徑,石頭表面已經被人踩的有些光滑。遠遠地能看見花園盡頭的抄手游廊。 陸錦惜下了臺階,上了園徑,便要上游廊。 不過還沒走近,她便忽然“咦”了一聲,看著前方,腳步一頓。 游廊左面,竟有個纖弱的婦人走了上去。 一身黛色遍地金的比甲穿在身上,勾勒得腰肢細瘦,體態(tài)婉約,頭上只挽著簡單的圓髻,耳上掛著素凈的白玉圓珠耳墜。 隔得太遠,陸錦惜不大看得清對方的五官,只隱約覺得秀美婉約。 這人她沒見過,也不認得。 倒是白鷺也跟著停了腳步,有些詫異:“居然是大奶奶。” 陸錦惜頓時一怔:她大嫂,賀氏? 薛家長房人丁不旺,嫡庶男女算在一起,統(tǒng)共五個。 大爺薛冷,二爺薛況,三爺薛凜,四爺薛準,還有個年紀最小的姑娘薛黛。 薛冷、薛況和薛凜,三人都是太太孫氏嫡出。 薛冷和薛況本事都很大,年紀輕輕就已經跟著父親帶兵作戰(zhàn),建功立業(yè),只是因為戰(zhàn)事頻繁,又都沒能逃脫馬革裹尸的命運。 兩人英年早逝。 剩下來的三爺薛凜,則顯得平庸。 興許是薛氏一門的氣運,都集中到了他兩個哥哥的身上,輪到他時,文不成武不就。 即便娶了衛(wèi)太傅嫡女衛(wèi)仙,如今二十六年紀,卻也不過憑著家族蔭蔽,在京中謀了個六品驍騎校的職。 陸錦惜其實都曾疑惑:衛(wèi)仙這樣出身尊貴的高門嫡女,嫁什么人不好,怎么偏偏就選了薛凜? 至于四爺薛準,則是老爺薛遠的小妾周氏所出,今年十九,還未及冠。 小姑娘薛黛,陸錦惜的小姑子,也是剛及笄,聽聞正要談婚論嫁。 細細一數,薛家長房如今的情況,的確算不得很好。 如果陸錦惜沒記錯的花,這一位長嫂賀氏,原本才是真正的掌家媳婦。 只是薛冷去得早,她膝下只有一個小女兒薛明珠,沒有嫡子傍身。又兼之薛況功績地位都節(jié)節(jié)攀升,早越過了昔年兄長一大截,又娶了陸錦惜,所以太太孫氏,自然也沒有把中饋交給賀氏來掌管的道理。 聽聞這一位寡嫂,自守寡后,便關起門來守著薛明珠過日子,外面的事情幾乎是不搭理的。 倒沒想到,能在這里看到。 陸錦惜略一思量,便道:“咱們上去打個招呼吧?!?/br> 說著,便邁開腳步。 可沒想到,就在她剛走出沒兩步的時候,對方也瞧見她了,那一雙有些沉寂的眼眸里,便多了一點陸錦惜看不明白的東西。 賀氏站在廊下,見陸錦惜向著這邊走來,她竟只遠遠跟陸錦惜點了點頭示意,便繼續(xù)順著抄手游廊,向另一頭走去了。 “這……” 白鷺瞧見了,頓時不知說什么是好,好半天之后終于反應過來,不滿道:“她倒一副不想見咱們的樣子。咱們還不想見她呢!” 陸錦惜卻沒說話。 她還在琢磨剛才賀氏看過來的那一眼,哀傷里帶著幾分不平,或許還有不喜。 陸氏也死了丈夫。 可她運氣好,還有薛遲這么個遺腹子。因此繼續(xù)掌管著家中中饋,乃是名正言順,往后也有個傍身的依靠。 明明有同樣的經歷,可偏偏自己是倒霉的那個。 換了她是賀氏,見了陸氏,心里也應該有那么一點古怪吧? 陸錦惜這么一想,倒不很計較對方的敷衍了,只隨口道:“她是長嫂,也沒什么失禮的地方。不打招呼也好,不必花心思想想怎么說話了?!?/br> 白鷺對這話自然不敢茍同。 她跟上了陸錦惜的腳步,只嘀咕起來:“大奶奶成日里關在家里,往日咱們璃姐兒瑯姐兒去她那邊找珠姐兒玩,她竟然不允,怕咱們姐兒把珠姐兒帶壞了。” “這話怎么說?” 陸錦惜頓時皺了眉。 白鷺撇嘴道:“因為咱們姐兒有書房,也不止讀《女戒》《女訓》,瑯姐兒又不那么嫻靜,四下里跑著。當時奴婢聽她說那話,心里就不很舒服?!?/br> 原來還是陳年的舊怨。 陸錦惜大致明白了這一位寡嫂的情況,端怕是要立個牌坊的,生怕將來珠姐兒不好嫁人吧? 她心里不認同,不過并不發(fā)表意見,搭著白鷺的手,慢慢去了。 剛進了東院院門,青雀便迎了出來:“您正好回來,姐兒們哥兒們都在屋里,等著跟您請安呢。奴婢正想您要再不回,就請他們先回。” 近日來陸錦惜幫孩子們算了算,早上請安的時辰,未免也太早一些。 睡得晚的連個囫圇覺都熬不過去,加上早上天氣冷,她便免了他們的晨起請安,只叫一天來一趟,都在黃昏。 陸錦惜聽了青雀這話,腳步沒停,往里面走,卻是想起自己前幾天事情忙,一直沒來得及抽出空來跟孩子們相處。 今日他們來請安,倒是有些閑暇說話。 但人多,有些話也不方便問。 陸錦惜進門前腳步一頓,只吩咐道:“去張羅張羅,在外間擺飯吧。我留孩子們一起用個飯?!?/br> 青雀點點頭,明白了她的意思,便去通知小廚房,添幾道哥兒姐兒喜歡的菜色。 陸錦惜這邊卻是直接進了屋。 “給母親請安?!?/br> 幾個年幼的孩子都在,一齊給陸錦惜道了個安。 陸錦惜一眼看過去。 薛明璃撒花黛襖配著彈墨裙,安然嫻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