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jié)
長念抬眸道:“三鎮(zhèn)之兵中,有幾位老將軍已經應承了兄長,決意相助?!?/br> “即便如此,若當真攻城,殿下的顧忌會比太子更多,難以施展手腳?!北碧萌A嘆息,“自古好人難當,要全名聲,立正史?!?/br> “倘若?!遍L念抿唇,“倘若不立正史,當如何?” 北堂華深深地看她一眼,道:“那即便成為明君,史書上也總有陰暗的一頁?!?/br> “史書,都是身后之事了。”放下筷子,長念道,“若為了做好身后事,護不住眼前人,那不如不要什么名聲。太子有意責我父皇,我必攔他。一旦起沖突,便是只進不退,我是斷不會拿身邊人的命去換一頁光明史載的。” 北堂華一愣,神色復雜地看向她,許久才嘆了口氣:“殿下這倔強的性子,倒是像極了秦妃娘娘。” 從前從北堂華嘴里聽見秦妃,長念只覺感慨,如今知道長輩們的往事,再聽就有些不悅了。她起身行禮,道:“時候不早,我與皇妃就不打擾了?!?/br> 沐疏芳正在優(yōu)雅地進食,一塊魚rou吃到一半,不得不生咽下去,跟著她告辭。 場面略微有些尷尬,北堂華深感意外,北堂繆卻是沒說什么,安撫了父親,送了她們一程。 一路無言,直到回到宮里,長念才低聲開口:“我是不是有些失禮?” 沐疏芳點頭。 “可是,一開始若不是北堂將軍,也許我也不會變成秦妃的孩子?!遍L念抿唇,有點委屈,“他不讓秦妃換孩子,我生母再不喜歡,也應該會養(yǎng)著我呀,畢竟……我挺可愛的?!?/br> 嘴上說著俏皮話,眼睛卻是紅了,長念拉著沐疏芳的手,低聲問她:“男女真的那么重要嗎?” 沐疏芳搖頭,不重要,只是看誰倒霉一點,遇見那種不明事理的父母。 心里稍寬,長念低聲道:“明日我要去一趟工部,你好生在宮里等我?!?/br> 沐疏芳還是不說話,只點頭。 長念覺得不對,眨眨眼問她:“我真的那么失禮,叫你氣得都不愿同我說話了?” “不是……”沐疏芳沙啞著嗓子勉強開口,“是我……被魚刺卡著了?!?/br> 長念:“……” 七殿下回宮的第一個晚上,沒什么大肆慶祝,也沒什么后怕傷心的氣氛,幾乎半個晚上,殿下都在幫她的皇妃取魚刺。 沐疏芳是個寶貝,長念坐在燈邊默默地想,且不說她言辭有多厲害,人有多大膽,單憑她喉嚨里能塞下小拇指那么長的魚刺,還能塞一路不吭聲,就已經是絕無僅有了。 “以后我一定給你找個好人家。”長念握拳。 沐疏芳喝著茶潤喉,聞言撇嘴:“我看天下男兒皆傻子,料天下男兒看我應如是。大家彼此都看不順眼,還嫁什么人呢,不嫁了,跟著殿下混吃混喝就不錯?!?/br> 長念很意外:“你這么多年,見過的俊杰也不少,就沒有一個動心的么?” 眼里有一瞬間的失神,沐疏芳抿唇,垂眸笑道:“沒有?!?/br> 也挺好,長念想,天下女兒大多為男子附屬,疏芳通透,另辟蹊徑也未嘗不可。 第二日,長念說是去工部,實則在工部召見了兵部、吏部等多位要臣,眾人已經許久沒見著七殿下的面,正是惶惶不安,趙長念適時出現(xiàn),恰好給他們吃了定心丸。 “有消息稱,近日東門敵情嚴重?!瘪T靜賢與她獨留茶座,沉聲道,“太子似是想從東門攻城,東門附近的百姓已經奔逃,守城將領也有兩個受蠱惑投敵的。這兩日小雨,但欽天監(jiān)說明日就是大晴,晴日攻城便利,殿下還是該早做防備。” 長念打開地圖看著,沉吟。 “可要請武將過來看看?”馮靜賢問。 殿下畢竟沒什么出身,鮮少涉獵兵法,盯著地圖看能看出什么花來呢?馮靜賢覺得這事兒還是得靠武將。 然而,殿下竟道:“不必,待會兒你隨我去一趟兵營便是?!?/br> 馮靜賢不太放心,順她意思與她去兵營,還是讓幾個武將多參謀參謀。 參謀完出來,武將跟他咬耳根,說這行不行啊?殿下聽他們說了半晌,只點頭,讓他們明日一早兵分兩路在東門附近等著,別的什么也沒說。 馮靜賢很是擔憂地跟著長念去兵營里挑住處,小聲提醒:“殿下,上位者,還是當知人善用。兵營里那幾位武將都是熟讀兵法之人,當世著名兵法書《戰(zhàn)策》還是那幾位編纂的,聽聽他們的話總是沒錯?!?/br> 長念笑道:“我聽了?!?/br> 聽了還是自己動手安排?馮靜賢皺眉,明日太子無動作還好,真有什么動作,應付不住可不就慘了? 他是向來相信殿下的,但這行兵打仗之事,他一個文臣又不懂,心里越發(fā)沒底,一宿都沒睡著。 天剛蒙蒙亮,外頭就有動靜了。 第158章 攻城 國公府在子夜時分被大量守衛(wèi)里外護了三層,可一個時辰之后,巡衛(wèi)營士兵前來,長劍相對,又將那外頭圍了三圈。 府里的人有些焦灼,良策低聲道:“主子,咱們困在此處,并無退路,若外頭加以援兵,怕是守不住。” 葉將白滿目戾氣,兀自坐在椅子里,沉聲道:“他們不會加援兵。” “為何?”良策不解。 許智見主子心情實在不佳,便將良策拉至一旁,輕聲道:“那位回宮了,她向來是忌憚咱們主子的。眼下太子要攻城,她疲于應付,必不會同時對咱們主子下手。只是擔心主子在背后使絆子,故而派人來圍了國公府?!?/br> 原來如此,良策恍然,可又皺眉:“咱們主子那么擔心殿下,她怎么還忍心如此對主子?” 許智輕笑,捻著胡須搖頭:“殿下沒做錯,倘若今日她不派人圍住咱們,必定是腹背受敵。在情愛和大事之間,這兩位主子都掂量得很清楚?!?/br> 良策怔愣。 葉將白一言不發(fā)地看著窗外,外頭有一樹沒了花骨朵的桃花,風一吹,蕭瑟得很。他心里惱意盈斥,決意是再也不給她留半點情面了,下回兵戎相見,一絲生機都不會給她留! 然而,惱過之后,他又忍不住想,她肚子里的孩子,后來怎么樣了? 那樣的情況下都能逃跑,她也真是忍得疼!身上本就七摔八跌諸多傷口,又受傷,還要小產,就算她打贏太子又如何?身子弱得怕是…… 煩躁地起身,葉將白在屋子里踱步,沉聲道:“派人去打聽打聽消息?!?/br> “已經在打聽了,主子?!痹S智上前道,“子夜七殿下就已經從兵營動身,眼下算算時候,應是在東門了?!?/br> 輕嗤一聲,葉將白低喃:“真以為自己有多大的本事。” 許智拱手不語。 趙撫寧憑借自己的太子身份,這段日子收了不少兵將,眼下覺得時機合適了,便帶兵以“歸朝”之名,要東門將領放行。 東門自然是不會開的,趙撫寧麾下大將龐安便立馬于城前開罵,直罵東門守將乃賣國賊,收受好處,擋太子于京都之外。他嗓門大,罵得雙方陣營都聽得清楚,十分動搖人心。 趙長念今兒穿了一身紅袍,外裹銀白鎧甲,在他的罵聲之中,親自上前,將厚重的東城門給打開了。 外頭士兵一時沸騰,揚起手里的兵器就想往里沖。前頭的龐安一看開門的人,臉色大變,立刻喝一聲:“妄自上前者斬!” 三軍立頓,龐安皺眉看著不急不緩出來的七殿下,心里忐忑不定,側頭問旁邊副將:“這是什么陣仗?” 副將摸著下巴想了一會兒,道:“十有八九有埋伏?!?/br> 廢話,七殿下敢在這三軍之前獨身出來,身后必定有倚仗,不然哪個皇子敢冒這樣的險?龐安勒馬看著她,又往她身后看了看。 東門只開了一人能通過的縫隙,里頭是什么情況壓根看不清,城樓上燒起干草,煙霧繚繞,情況更是不明。前頭的七殿下在離他十丈遠的地方停下,眉目含笑,清秀可人。 “按照規(guī)矩,若無圣旨,外兵不得入京都?;市窒霘w朝,本王親自來迎,還請皇兄露面才是?!彼舐曊f著,一字一句都甚是溫柔,毫無攻擊之意。 躁動的雙方都平靜下來,龐安抿唇,不悅地道:“太子何等尊貴的身份,哪能在這三軍之前?” 聞言,長念臉色頓沉:“同是爹生娘養(yǎng)的,太子與普通百姓有什么區(qū)別?他的命是命,在場各位將士的命就不是命了嗎?我與他同父所出,尚敢站在這軍前,他卻畏畏縮縮,躲在人身后,何以服眾?” 守城將士聞言,氣勢瞬間暴漲,立盾大喝起哄,聲音震天,逼得龐安等人勒馬后退半步,臉上發(fā)青。 兩軍對峙,最重要的就是士氣,他先前說的話就是妄圖瓦解守城一方的士氣,誰曾想不成功,反而被七殿下給動搖了他們這邊的軍心。 太子不在場是事實,任憑他怎么掰扯,也洗不清這一點。 龐安一時無話,對面趙長念卻是步步緊逼:“父皇在世之時,皇兄就曾抗旨北逃,如今回京,不打算領罪,卻想著帶兵入城,是打算擾了這京都百姓的安寧、一路殺人、直抵皇宮嗎?” “如此情況,哪怕他是本王親生的兄長,本王都斷不會坐視不管!”長念振臂大喝,“將士們,本王與各位同在,護我京都百姓,守我龍城百姓,驅逐叛賊!” “驅逐叛賊!驅逐叛賊!”城樓上下將士齊呼,聲勢浩大,響徹天地。 龐安滿頭是汗,后撤些召集了幾位將領開始商議。 眼下這情況,強行攻城勝負難分,但他們不能退兵,要一直耗在這里。沒個進展,恐也會被太子問罪,該如何抉擇? 幾個將領爭議一番,最后還是一咬牙:“攻城吧!” 號角聲起,龐安領軍直沖東門,長念早在他們商議之時就施施然退回城內,上了城樓。 “人來了?!彼溃皞髁钕氯?,準備動手?!?/br> “是!” 東城門離皇宮最近,地形也是最為復雜,居高臨下,易守難攻,城門兩側的城墻還是倒三角斜面,難以搭梯攀爬,但龐安一行兵力雄厚,仗著人多,硬是強撞城門。 巨大的撞門木抵達東門之時,兩支護城軍從左右兩邊突然沖出,橫切入敵營,將龐安大軍前后切成兩段,同時東門突然大開,無數(shù)將領騎馬沖出,正面迎上敵軍。 馮靜賢頗為意外地看著下頭的形勢,護城軍的紅色很快占了上風,前半部分的敵軍漸漸被吞噬,后半部分人脫離了指揮,散亂不已。 “這是……殿下安排的?”他喃喃問。 長念沉默,旁邊巡衛(wèi)營的老將幫著回答:“是啊,歷來守城都是不開城門硬守,殿下一開始說要突襲,我等還甚為擔心,沒想到形勢當真不錯?!?/br> 說著,又指著下頭那一大片紅色道:“咱們今日士氣了得,勢如破竹?。 ?/br> 第159章 大局為重 城樓上幾位將士都露出欣喜的表情,馮靜賢不由覺得汗顏,殿下分明是在跟他謙虛,他卻當真覺得殿下不堪用,白擔心了一晚上。 側頭看看,殿下正單手扶著墻垛,往城墻下頭瞧著。眸子里被映上火光,眉頭微擰。 比起其他人,她看起來實在很不高興。 馮靜賢覺得她對自個兒的要求實在太高了,于是上前拱手勸道:“殿下,眼下戰(zhàn)況雖然激烈,但我方穩(wěn)居上風,這一仗勢必是能贏的?!?/br> “我知道?!遍L念低聲道,“他們后備軍遠在三十里外,支援不及我們迅速,地勢不及我們有利,士氣不及我們高漲,至多不過黃昏時分,便會退兵?!?/br> “那……”馮靜賢不解,“您為何不悅?” 長念抿唇,伸手指了指離城門最近的那幾個纏斗的人。 三個敵兵,兩個己方士兵,五人交戰(zhàn),四人身上都是血rou模糊,卻猶自在打殺。刀斧落下,站在人群里的高個子敵兵被削去了拇指,抬腳一踹,他對面的士兵踉蹌趴下,吐出一口血沫,身邊的敵兵與他分外有默契,抬刀就將士兵的頭給剁了下來。 鮮血噴灑,士兵的頭顱滾了老遠,看得人渾身發(fā)緊。 “殿下?!瘪T靜賢收回目光,無奈地道,“您不必太拘于小處,戰(zhàn)場上總有犧牲,您該看見的是大局的優(yōu)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