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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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也?!蹦蠈m姑娘含笑道。 蒲先生不由一愣,又道:“殿堂中自有毀損器具,自其中尋得一根竹竿定非難事。” “非也。”南宮姑娘愈發(fā)得意,竊笑答道,“在荒寺時我三人曾找遍僧舍殿堂,卻尋不見半支竹竿?!?/br> “噫!”蒲先生驚叫道,“不想我大意失了荊州?!痹挳吤εc南宮愛拱手道,“南宮姑娘且少待,我狐鬼居士定可尋得此中玄機?!?/br> “蒲先生請?!蹦蠈m愛盈盈笑道。 沉吟少頃,蒲先生開口道:“有了,莫不是那荒寺東北處的竹林?” “不愧是蒲先生,”南宮愛拱手道,“彼時我等正是自那竹林中取材?!?/br> 蒲先生卻眉頭緊鎖,喃喃道:“只是南宮姑娘無有器具,卻是如何……噫!莫非是借了匕首?” 南宮愛聞言笑道:“正如蒲先生所言。我等彼時正是借了匕首截取一段竹木,又將其底端削出一處門閂大小的凹槽,以便卡住門閂cao作。待采臣將另一扇門緊閉,我只一次,便穩(wěn)穩(wěn)將門閂推入另一側(cè)門把拱中。事成之后,我反手將竹竿一轉(zhuǎn),插入窗欞中抽出屋外,又扔回竹林中,不留半點痕跡。” 蒲先生點頭道:“南宮姑娘此計甚是穩(wěn)妥,若失手,亦可打開大門重新來過。” 南宮愛靦腆笑道:“區(qū)區(qū)雕蟲小技,豈擔得蒲先生相贊?” 蒲先生卻道:“區(qū)區(qū)雕蟲小技,卻唬得張大人與金華百姓皆數(shù)駭然,甚至在寺前立了牌,上書‘鬼怪在此逡巡害人,速去’數(shù)字,無人敢近半步。”話畢,南宮愛與蒲先生二人忍不住一并拊掌大笑。 笑聲落定,蒲先生又拱手問道:“至于彼時金華恰逢學使案臨,城中‘荒寺夜叉’之謠傳四起,想必亦是南宮姑娘之計?” “正是,”南宮愛頷首答道,“待布置完畢,我請meimei隨采臣二人趁夜色賃舟,先行返歸衢州,卻獨自留下采臣一身服飾,女扮男裝,只身混入金華城中散布謠言?!?/br> 見南宮愛眉飛色舞,蒲先生笑道:“看來南宮姑娘著實將城中學子的狼狽之相好生賞玩了一番。” 南宮愛連聲稱是,遂夸夸而談:“知我心者,蒲先生也!彼時城中人滿為患、喧鬧震天,四下前來趕考的學子大都一早無心溫習,只是聚在一處談天說地,空耗時日待考,正是百無聊賴之時。我輕易混入眾人之中,在席間尋機言稱,此地北郊山中有一處千年古剎,據(jù)傳數(shù)百年前寺中高僧大德圓寂,寺內(nèi)本遭鎮(zhèn)壓的夜叉妖王自此掙脫束縛,將寺內(nèi)僧人盡數(shù)屠戮攝飲鮮血。其后寺院就此廢棄,距今已有數(shù)百年之久。如今夜叉妖王卻仍在寺內(nèi)逡巡,每尋得過路住客便投之以羅剎鬼骨:此物幻化作金錠之形,若有貪財之徒留之,定遭滅頂之禍?!?/br> 蒲先生聞言不禁脫口道:“南宮姑娘實可謂曠世奇才!若彼時我亦在金華趕考,定當對此興致大發(fā),必招呼幾人與我一并尋至寺中探查一番?!?/br> 南宮愛聞言嫣然一笑,道:“若蒲先生昔日在此,定可當場將小女所設(shè)之伎倆拆穿才是?!?/br> 蒲先生忙道:“南宮姑娘不必謙虛,還請繼續(xù)道來城中之事?!?/br> 南宮愛點頭道:“我見那些考生聽得入神,便刻意壓低聲音,言稱數(shù)日前似曾有人前往荒寺借宿,如今下落不明,恐是遭了夜叉妖王毒手,直唬得在座考生驚詫不已。眾人正交頭接耳,忽有一考生起身笑道:‘天方夜譚,有什么好怕的!’我見那人上鉤,遂故作驚恐道:‘觸怒鬼神定遭天譴,所謂禍從口出,還請公子小心行事?!强忌恢怯?,只顧夸口道:‘若當真有法力高強至此的夜叉,金華全城當不得免,又豈會安然蟄伏于一間小廟!’我見狀連連搖頭,道:‘小生于此只是道聽途說,自不敢斷言。 但公子膽敢如此篤定,想必有依據(jù)相示罷?’話音剛落,只聽席間許多考生紛紛起哄,與他道:‘既如此斷言,何不自去尋那荒寺住上幾日?’‘說到做到,才是真丈夫!’‘公子若心虛膽怯,在此道明,賠個不是便可,何必如此逞能?我等不會見怪。’那考生聞言愈發(fā)氣悶,拍案喝道:‘待我收拾行裝,定去那荒寺住上幾日與爾等見識見識!’話畢便拂袖而去,留得在座考生紛紛將他嘲弄一番,方才散席而去。 “待到次日午時,我又尋去一間酒家用餐,不等我開口,席間一考生鬼祟道:‘不知諸君是何方人士?可有本地人么?’我應(yīng)聲稱是,只見那人近前,與我愁容問道:‘昨晚聽聞此城北郊一處荒寺中,有夜叉出沒害人,甚是厲害,不知可是真有其事么?’我聞言暗暗發(fā)笑,卻故作訝異,與他低聲道:‘夜叉之辭小生雖只是道聽途說,但本地實曾有些許人前往荒寺后一去不回,一度引起恐慌;逼得本地衙役下令:不許肆意流傳此事,還請公子心中有數(shù)?!强忌勓悦嫔珣K白,愈發(fā)驚慌,忙與我連連點頭而去。” 蒲先生聞言忍俊不禁,笑道:“南宮姑娘實乃奇才!那膽怯的書生,恐怕回頭便與同行之人談起此事罷?!?/br> 南宮愛點頭稱是,道:“當今世風如此,但凡言稱是為官府下令封殺之事,卻反倒引人注目,爭相冠以陰謀之名流傳,唯恐有人不知一般。”聽聞此言,我等紛紛點頭附和。少頃,南宮愛又言:“待到次日晚,我見城中考生皆在交頭接耳議論此事,或惶恐,或不屑,或好奇,或驚疑,或分析得頭頭是道,甚至推測起夜叉的來歷:概而論之,荒寺夜叉的怪談,不消一日,便成了前來金華趕考的眾生談資。又去一日,午時我正在用膳,忽見一考生上前,連稱:‘禍事了,禍事了!’ 我問他生了什么事故,那考生答道:‘足下可曾聽聞金華夜叉之談么?’見我點頭稱是,考生忙道:‘今日清晨,有幾個膽大的書生尋去北郊荒寺查看,不想在僧舍內(nèi)竟當真見著了尸首!’我故作鎮(zhèn)定,答道:‘慌什么,荒郊野嶺難免有強盜出沒,殺人越貨之事還少么?’那考生卻手足無措,言道:‘在下聽聞荒寺中尸首之狀慘絕人寰,絕非生人所為?!覅s一聲冷笑:‘此事官府自會著手處理,無須煩惱?!瘏s不料那書生聞言,登時附耳道:‘方才小生見官府之人得返,面上皆慘白無有血色,想是出了大事。’我略顯詫異,卻仍故作冷靜道:‘無妨,若真有大禍,官府當出榜示眾?!?/br> “而當日下午,辰時幾位前去寺中一探究竟的考生一經(jīng)衙門放出,便遭眾生圍攏盤問。卻不料幾人死活不肯開口。又過一個時辰,竟正如我言,衙役在城中四下貼滿告示,示令眾人絕不可踏入金華北去五里之荒寺一步。如此一來,城中登時炸開鍋,不只前來趕考的學子,城中百姓亦對此事議論紛紛,惹得滿城風雨。每去一間酒館客棧,便可見得借宿學子圍在桌旁熱議夜叉之事,哪有半點心情溫習功課? “聽聞此景,學使不由怒火中燒,斥責縣令下令,城中若有在考前當眾議論此事之人,一律論罪。但眾考生雖不敢明說,暗中卻依舊口耳相傳,惹得城中無有不知者。至于考試罷了,眾生紛紛返鄉(xiāng),臨考時身在金華的衢州考生,返歸衢州后沒了忌憚,自然四下與人提起此事議論,而他鄉(xiāng)之考生亦是此理。因此故,金華北郊荒寺的夜叉怪談,在浙江全省可謂婦孺皆知?!?/br> 話音剛落,蒲先生即刻言道:“而此謠傳得以擴散至如此地步,竟是僅憑南宮姑娘一己之力!我狐鬼居士在此深表嘆服?!?/br> “不敢,”南宮愛應(yīng)聲道,“小女只是將一早有的傳言添油加醋而已。” 我聞言略加思忖,想南宮愛已編纂出寧采臣與聶小倩二人在寺中逸聞,又輔之以一出廣為人知的怪談相證,既如此……“南宮姑娘,”我言道,“待謠言四起,寧進士與夫人已是萬事俱備,卻何必再向傳言中加入‘燕赤霞’一人?豈不畫蛇添足?” 不想南宮愛聞言登時愕然,面上得意之色悉盡消散。只見她仰面長嘆一聲,繼而低聲道:“終究問至此處么?也罷,也罷,當下小女卻也該當將此道個分明?!毖粤T,南宮愛與寧、聶二人作揖道,“此事皆因小女私心而起,還請meimei與采臣諒解?!?/br> 寧采臣忙拱手回禮,道:“南宮姑娘若有心結(jié)還請在此道明,我與娘子二人定盡力相助。” 南宮愛聞言卻干笑三聲,緩緩道:“彼時見meimei與采臣二人情投意合,實不相瞞,小女可謂羨慕至極?!?/br> “咦?!”聽聞此言,我等皆吃了一驚。唯有蒲先生在一旁垂頭不語。 “因此,小女彼時下定決心:我,亦當尋得一人,永守終生?!蹦蠈m愛平靜說道。 終章 永世之憾 蒲先生便正襟危坐,與在座一一拱手,稱道:“事到如今,荒寺傳聞已告一段落,我眾人今后當掙脫往事枷鎖,昂首向前。至于金華荒寺,其使命已畢,亦當重續(xù)香火,降福于金華,引導(dǎo)百姓向善。古諺有云‘解鈴還須系鈴人’,不知南宮姑娘可有意,將荒寺諸事重歸安寧么?” 我正在驚訝,卻見南宮愛自顧搖了搖頭,又道:“失言,小女彼時乃是暗下決意,只為求得一絕世聰慧之人,尋得小女才是?!?/br> 見蒲先生并不搭話,我遂將拳一抱,言道:“燕赤霞三字,其中‘燕’‘霞’二字,想必是南宮姑娘取自昔日在馨夢閣時的小名么?” 見南宮愛并不搭話,只是無言頷首,我又道:“至于‘赤’字,則取自令尊之名,是為前來查證之人,了然南宮姑娘身世么?” 南宮愛微微點頭,答道:“嚴名捕所言不差。小女心想若有彼人聽聞傳言而欲查證七年前之事,必選meimei‘鬼妻’身份下手。而以meimei的才藝姿色,若稍動腦筋,便可猜出我二人出身。參照傳言中七年前,在金華北郊荒寺,采臣與小倩脫險之事,彼人自然將尋至金華馨夢閣查證。如此一來,彼人問得我姊妹二人在七年前走失,正與荒寺事發(fā)之時相符;而我二人小名中又夾帶‘燕’‘霞’兩字自然不難。其后,彼人當將信將疑,揣測我二人與荒寺中謎案有關(guān),進而探尋其中緣故,遂追問我二人何時去往馨夢閣。 “依小女在閣中打探所知,十三年前家父葬身火海之事,至今仍偶爾為鄰里提起。若彼人與城中百姓打探十三年前之變故,進而尋至失火一案,自當是水到渠成。其后無論自衙役,或是從鄰里口中,彼人尋得失火之真相,乃是賤婦殺害家父縱火滅跡、又將我二人投至醉夢閣卻謊稱身故之事亦非難事。而燕赤霞一名中之‘赤’字,正是為一處佐證,助彼人斷定寺中之事,與家父南宮赤、閣中消失的阿霞、燕兒二位千金均有關(guān)聯(lián),從而漸漸還原寺中復(fù)仇之起因。 “此后,彼人心中當已有些把握,遂尋至衢州,打探采臣音信。待彼人聽聞寧廣生十三年前曾投毒欲害全家,只身亡命,而十三年前又正是家父遭害之時;想必疑心是賤婦與寧廣生二人私通,各自謀害家人以圖私奔。至此,彼人于荒寺中之事故當已有些許眉目,繼而將寺中之人、寺中之事與所掌握之線索一一對應(yīng):婦人與姥姥自不消講、書生主仆二人是為jian夫與孽種或須加以聯(lián)想,但此難點與追查至此的彼人,定是不在話下。待將角色一一對位,彼人便可代入寺中之事對照,了然采臣在寺中接連遭jian夫yin婦一家設(shè)計加害。 “而將此事與事發(fā)時采臣正游走四方,尋寧廣生報仇之事比對,彼人便可隱約猜得,是采臣不意間打草驚蛇,方才引來jian夫yin婦斬草除根。至于下場,采臣與meimei如今在衢州恩愛相守,jian夫yin婦卻下落不明,彼人亦當一笑了然?!?/br> 聽聞此言,我只是佩服得五體投地,拱手連聲道:“南宮姑娘神機妙算,我等所行,與南宮姑娘所設(shè)想可謂僅有秋毫之差,我嚴飛實在嘆服?!?/br> 南宮愛與我翩翩答禮,遂淺淺一笑,繼續(xù)道:“小女堅信在彼人將傳聞反復(fù)推敲間,必驚覺‘燕赤霞’正是此事楔子:是此名,將十三年前、七年前以及時至當下之傳聞緊緊相連,指引彼人一步步尋得真相。而與‘燕赤霞’相對之人,正是七年前在馨夢閣走失的姊妹二人中,在事發(fā)后悄然消失的另一人,即是小女。 “而小女又篤定彼人調(diào)查時,必將造訪采臣宅中,親耳自采臣與meimei口中聽聞傳言全貌為據(jù),而非輕易采信道聽途說之辭。故此小女早有謀劃,在彼人造訪時悄然現(xiàn)身以示,將最后一片拼圖親身與彼人奉上,完成傳說全貌。待彼人將荒寺謎題徹底揭開,定將來此尋得小女,以做裁決?!?/br> “裁決?”我應(yīng)聲相問。 南宮愛微微頷首,閉了目,平靜答道:“小女為報家仇,心狠手辣將數(shù)人殺害,開膛毀尸,雙手早染血腥;又曾廣布謠言,哄騙江浙官民,苦得身負家族厚望的考生人心惶惶;更辜負陳阿婆美意,無端消失,苦阿婆憂思數(shù)年;不止于此,小女托付meimei與采臣二人逐字記下的說辭,亦夾雜小女私念,枉負meimei、采臣二人信賴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