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樣很好不驕不躁，很有我白氏風(fēng)范?！痹顼堊郎习拙次牡_口。

    “是”周清貞垂目舀一勺魚rou粥放進(jìn)嘴里。

    白敬文放下手里的包子，清清嗓子：“你和秀怡有緣無分，跟羅家結(jié)親也是好事兒，但是秀怡卻不能再耽誤……”

    如意侍立在后忍不住捏緊手指，什么叫‘卻不能再耽誤’難不成你家姑娘不嫁是我們少爺?shù)⒄`的！但是……看到周清貞身形不變放下勺子，如意放開手指繼續(xù)垂頭，少爺忍得他不能給少爺添亂。

    白敬文看周清貞恭敬的放下勺子聆聽，滿意的捻捻胡子：“羅家跟信安侯府有線，信安侯又是皇后親弟，只要你中了進(jìn)士必定前途無量。”

    “可這姻親到底單薄些，舅父也是為你著想，不如你跟你舅兄提一提，把秀怡嫁到羅家也不必是嫡支。你舅兄二叔家有四個兒子，其中……”

    周清貞面帶微笑垂目，我沒有舅兄只有一個妻弟叫劉順，可惜jiejie肯定看不中你家姑娘。

    “……他四叔家有兩個兒子，其中老大叫羅興全……”

    周清貞微笑垂目，看眼前的魚rou粥一點(diǎn)點(diǎn)涼下去，再也沒有熱氣，終于等白敬文扒完羅家的適婚男子。

    周清貞站起來躬身揖手：“多謝舅父好意表妹的事情外甥會上心，只是現(xiàn)在要入臘月，所謂‘六臘月不說親’等過些時日再說?！?/br>
    “你放在心上就好。”白敬文坐的四平八穩(wěn)，回頭看飯菜都涼了又吩咐阿旺“撤下去讓船娘熱熱?！?/br>
    “是”

    “你坐下等會兒再吃些?！卑拙次闹钢笀A凳對周清貞吩咐。

    “外甥吃好了要回去讀書，舅父隨意?！?/br>
    “眼看春闈更要全心苦讀，去吧?！卑拙次碾S意的揮揮手。

    如意跟在周清貞身后，頭低的不能再低，滿心憤恨：既知道少爺要苦讀，還讓他cao心你家姑娘的婚事！再說少爺連羅家人都沒見過，一個新姑爺怎么腆著臉去說媒？做人怎么能這么自私無恥。

    周清貞面帶微笑，一路緩緩走回臥房，關(guān)上門就開始嘔吐‘嘔……嘔……嘔……’如意手忙腳亂的拿盆來接。

    早上原本就沒吃多少東西，這會兒吐的一干二凈。

    “少爺，少爺”如意急的不行，又是給周清貞撫背又是拿著盆接，還有扶著周清貞歪歪扭扭坐下。

    周清貞終于止住惡心，搖搖手示意如意不要再碰自己，他很厭惡別人接近，哪怕是陪他兩年已經(jīng)認(rèn)可的如意。

    如意也知道周清貞的習(xí)慣，放開手，提起火盆上坐的銅吊子倒一盞清水過來，伺候周清貞漱口，完了收拾污物開窗通風(fēng)。

    周清貞漱完口定定神，站起來走到書桌旁看書，他不能浪費(fèi)時間他沒有退路。

    如意忙完一通，回頭看見周清貞又在低頭看書，沉默的退出屋子關(guān)上屋門，過了一會兒用托盤端著一碟一碗進(jìn)來。

    他把東西放在進(jìn)屋處的圓桌上，走到周清貞身邊低聲說：“少爺，奴才弄了點(diǎn)吃的來……”

    如意話還沒說完，周清貞眼睛盯著書，頭也不抬的打斷：“我不餓，端下去?！?/br>
    如意頓了頓繼續(xù)低聲勸說：“是面糊糊，春花jiejie說少爺小時候壞過腸胃，養(yǎng)了許久才好，說少爺要是不舒服就熬這個給少爺喝，一準(zhǔn)兒管用?！?/br>
    面糊糊……周清貞放下手里的書卷，他曾經(jīng)喝了大半年，jiejie說要把他養(yǎng)的像順子一樣結(jié)實(shí)，可是如今……身上的衣袍漸漸寬松，這衣服是jiejie做的原本剛剛合身。

    周清貞站起來往圓桌去。

    如意心頭一松臉上帶出喜色“奴才還讓船娘準(zhǔn)備了一碟糟魚，又下飯又補(bǔ)腦最適合讀書人吃?！?/br>
    瞎說，周清貞淺淡一笑沒有揭穿，熱乎乎的面糊糊入口，便有一道暖流妥帖人的胸口腸胃。jiejie你再等等我，明年我一定能踏上金鑾殿，一定能，必須能。

    “表少爺，有一位姓馮的茶商來恭喜表少爺喜得良緣，老爺說這位乃是羅家好友，又是皇商讓你出去見見?！?/br>
    周清貞垂目放下書冊，帶著如意出去見客，微笑、垂目、謙虛，聽那人說什么‘郎才女貌佳偶天成’什么‘羅周兩家結(jié)為秦晉實(shí)乃千里姻緣一線牽?！?/br>
    夜里又甜甜蜜蜜夢見jiejie，緊緊依偎在jiejie懷里“jiejie~阿貞想你，好想你，你不要丟下阿貞，阿貞聽話……”

    最后依然是滿世界找不到j(luò)iejie，小小的孩子滿臉淚水赤腳踏遍荊棘‘jiejie，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不要丟下阿貞……不要丟下阿貞……jiejie……’

    一夜又一夜，周清貞眼見得瘦下去。

    “表少爺，梁州知府和羅家大爺是好友，請老爺少爺上岸宴飲?！卑⑼芋@喜的聲音又在屋外響起，如意恨恨瞪了一眼屋門，卻只能無奈的看著少爺起身換衣，這一次周清貞沒有穿春花縫的衣裳。

    白敬文掩不住欣喜：“只知道羅家勢大，卻不想人脈如此寬廣。清貞你以后一定要好好對待羅小姐，那個什么婢女再休要提起，男兒當(dāng)以前程為重！”

    又是一番契闊、寒暄、贊美，什么‘金童玉女年貌相當(dāng)’什么‘興德meimei也是本府親妹，你可千萬莫要辜負(fù)……’

    這一晚沒有甜甜蜜蜜，這一晚春花決絕而去，周清貞驚醒后心臟亂跳：不會的，jiejie不會丟下我，jiejie說話算話，她一定不會的。

    哈哈哈，你都要娶別人了，難道還指望jiejie給你做妾不成？心里一個聲音像野獸一樣可怖。

    不，我死都不會娶別人。

    難不成，你想jiejie和你私奔？哈哈哈yin奔不才，jiejie還有爹娘弟弟，怎么可能答應(yīng)，你死心吧jiejie不會再要你了哈哈哈，心里的怪獸笑的歇斯底里。

    那我就殺了jiejie，然后自殺，埋在一起就永遠(yuǎn)安穩(wěn)了，周清貞‘冷靜’的告訴自己，然后起來讀書。

    如意看著越來越憔悴消瘦的少爺，越來越拼命用功的少爺，急的只掉頭發(fā)。周清貞瘦的肩胛骨都出來了，雖然看著溫和，一雙眼睛卻是絲絲連連的血色。

    要是春花jiejie在該多好，這世上只有春花jiejie能讓少爺平靜安穩(wěn)下來。

    這一天如意忽然一改往日沉默的樣子，撞開門從屋外飛奔進(jìn)來，撲倒周清貞身旁，激動地從懷里掏出一封信。

    “少爺，春花jiejie托人帶信來了，你看！”

    周清貞停下筆，把目光轉(zhuǎn)到那封信上，上面是熟悉的丑丑字體‘周清貞親啟’。這又是夢吧周清貞心想，我要是不接不看，是不是jiejie又會出現(xiàn)？

    “少爺？”如意把信在周清貞眼前抖了抖。

    周清貞回過神，不是做夢？jiejie來信跟他決絕??？霎時間漫天冰雪寒徹骨。

    “少爺？”

    “放下吧?！敝芮遑懙拈_口。

    如意想不明白周清貞的心思，少爺每次接到春花jiejie的信，雖然面上不顯但是全身都散發(fā)著愉悅，這次怎么了？帶著疑惑如意關(guān)上屋門退出去。

    周清貞凝神看了那封信良久良久，才放下毛筆收拾好書、紙，起身去水盆那里，取了香胰子把一雙手反復(fù)清洗。

    許久沒有這樣認(rèn)真洗過手，周清貞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竟然變得細(xì)瘦見骨不說白里還泛點(diǎn)青色，jiejie看了大概會心疼吧，jiejie……信里到底說些什么？

    以前都是如意每月去送銀子時，捎回jiejie的信，這一次jiejie是怎么托人大費(fèi)周折找到自己？為什么寫這封信？決絕……還是……周清貞心里報(bào)了一點(diǎn)小小盼望，jiejie想自己了……jiejie是想自己了吧……

    每根手指都反復(fù)擦幾遍，確定干干爽爽再沒有一點(diǎn)濕意，周清貞坐回書桌前，平靜一會伸手取過那封信拆開：兩張信紙、一縷青絲。

    阿貞見字如面

    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在成河的某條船上吧，望月jiejie說越往南越濕冷，你叫人早些備下輕裘保暖。南方不比北方……

    ……那個羅家小姑娘找來，問我你的愛好，倒不是十分討人厭的小姑娘，但是不許你亂動心思……

    周清貞拿著信紙的手開始慢慢抖動，眼眶發(fā)紅，嘴角卻帶出柔和的微笑，jiejie我這一生只要你。

    ……你還按著原來的計(jì)劃就好，要是失敗也沒什么，你就放棄功名到南郡普光寺等jiejie出獄找你，天大地大jiejie帶著你。你要是敢后悔，天涯海角jiejie也不會放過你，捆也要把你捆在身邊……

    好，周清貞悄聲應(yīng)道。

    ……這是我剪下的一縷頭發(fā)，你也剪一縷放在一起。

    結(jié)發(fā)到白首，恩愛兩不疑。

    切切

    jiejie字

    結(jié)發(fā)到白首，恩愛兩不疑……

    周清貞把信和青絲都捂在胸口，任由淚水橫流……這些日子的焦躁不安，疲憊痛苦，還有心里那只被逼到絕路的困獸，慢慢從他身上離去，他終于能像個人一樣放松哭泣。

    結(jié)發(fā)到白首，恩愛兩不疑。jiejie要陪他到白首，jiejie從來沒有懷疑過他。jiejie……周清貞把信和青絲緊緊捂在胸口，仰面向天任由淚水暢快流淌，世上為什么有這樣好的jiejie，這樣好的女孩兒總是出現(xiàn)在他需要的時候，絕望的時候。

    jiejie，我愛你，此生此世、來生來世、生生世世。

    第55章 往事

    鉛云密布的天空下大地還沒有涼透, 零零星星的細(xì)雪化成一個個濕點(diǎn) ，不久院子變成潮潮的深色，屋頂卻披上一層朦朧的白。

    天字六號里望月圍著火盆，拿著長長的火鉗撥弄里邊的栗子，屋里彌漫著熱乎乎nongnong的甜香味兒。

    春花坐在床邊看完周清貞的回信，終于舒了一口氣臉上輕松起來, 望月見了戲謔的勾起嘴角，把栗子撥出來端到桌上。

    春花收拾好信，撿起一個guntang的栗子掂著指甲撥開，金黃的栗子冒著白氣兒，放進(jìn)嘴里軟糯香甜。

    “你娘每次送的東西都好吃?！蓖伦炖锕鵁釟鉅C的形象全無，卻依然樂此不疲的接著剝。

    “我娘比較挑剔, 一般的不容易看上眼……”春花見望月喜歡吃, 把自己剝好的給她“還是我給你剝，要不然你那蔥白玉手就毀了?！?/br>
    原本白生生的指尖，燙的發(fā)紅還沾染黑灰, 立刻成了落架鳳凰。

    望月把自己的手前后翻看“看來我就是小姐命?！闭f罷真的就等春花剝給她。

    春花剝的很快, 不一會剝了一小碟推到望月那邊, 望月早就洗好手又是玉雕一般，捏起一顆放進(jìn)嘴里。

    春花靠在桌上支著下巴看望月：“阿貞也喜歡吃熱栗子……”

    可惜栗子味道太濃，那時候五少爺?shù)陌V傻慢慢顯露出來, 他們兩小心翼翼的做人做事, 就怕撞到錢氏手上。為了這一口春花領(lǐng)著周清貞, 到后邊的樹林里走很遠(yuǎn), 點(diǎn)一堆野火給他烤了吃。

    那時候寒冷寂靜的樹林里只有他們姐弟兩，兩人一起拾柴火一起點(diǎn)野火，吃的滿手滿嘴黑，嘻嘻哈哈笑鬧。

    “jiejie，等我將來出息了，給你買很多漂亮首飾?！毙『⒚髅饕粡埢?，卻說得信誓旦旦。清脆的聲音還在耳邊，春花臉上露出懷念溫暖的笑容。

    看見春花那副少女懷春的樣子，望月戲謔：“你怎么知道你家小少爺要出問題，也許人家這會兒正美滋滋消受美人恩，順帶捎上你這死心眼兒的傻瓜消遣?！?/br>
    春花知道因?yàn)橛喕榈氖?，望月對周清貞頗有微詞，所以誠懇解釋：“阿貞從小就特別通透，而且喜歡把事情都放在心里……”講到這里春花又露出懷念的微笑。

    又發(fā)春！望月忍無可忍的對天翻個白眼兒，自己撿栗子吃。

    “阿貞是個知道感恩的孩子，小時候因?yàn)槲易o(hù)了他一次他想報(bào)答我，就特意做出一幅冷淡樣子說他不喜歡吃糕點(diǎn)，把每天的糕點(diǎn)剩下來給我……”

    甜蜜青澀的回憶，讓春花臉頰微紅。

    “直到第二年我把綠豆糕送給劉嬤嬤，她奇怪的問‘三少爺最喜歡這個，你怎么都給我送來了？’我才知道阿貞喜歡吃糕點(diǎn)，尤其是綿軟的?！?/br>
    望月聽著春花的回憶，不知道為什么眉間籠罩上淡淡的哀婉，是她從沒有流露的神態(tài)。

    “望月jiejie怎么了”春花關(guān)心的問。

    “哦，沒什么就是想問問，你們?nèi)缃癯闪诉@般樣子，他到底打算怎么辦？”望月回過神，胡亂應(yīng)付一句。

    怎么辦？春花當(dāng)然知道周清貞的打算，這世上除了她也沒有第二個人知道，可惜事成之前不能露出口風(fēng)。

    “怎么辦是他該cao心的，我只管等著就好?！痹挼竭@里有些尷尬，春花隨意轉(zhuǎn)了話頭“望月jiejie似乎很了解羅家？”

    羅家？過往的記憶紛沓而來，望月?lián)炝艘活w溫?zé)岬睦踝臃胚M(jìn)嘴里，卻嘗不出香甜味。有些事壓在心里太久太久，像是壓在箱底隔年的陳棉衣沉重難聞，也許是時候晾一晾讓自己輕松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