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得得，不跟你討論這個?！彼|女不是她閨女，她能嫌棄自己的閨女？“甭管怎么說，我心口兒的那股氣兒啊，一提起來就放不下，你說說，咱家妮子的膽子怎么就大成這個樣了呢。幸虧當初發(fā)現(xiàn)的早，沒叫別人看著。萬一……咱家閨女現(xiàn)在什么樣子，我都不敢想！”

    不怪陳媽草木皆兵，實在是當年的事兒，真把她給嚇著了。

    那個時候，陳愛恩也不過是一個十歲出頭的孩子，轟轟烈烈的十年剛開始也是鬧得最兇最狠的時候。

    當時紅旗社里被分到了幾個勞改的“壞分子”，人人避之不及，要跟這些破壞社會主義和平的資本派劃分干凈，并且□□。

    陳家的人都厚誠，聽說其中還有上過戰(zhàn)場打過鬼子的人因為啥當了逃兵也被批過來的，陳家的人心里就不舒服了。

    那可是抗日英雄啊，不清不楚地就被判成□□對象，這合適嗎？這不合適！

    陳爸陳媽識字少，但對有學(xué)問的人有一股子天然的尊敬感。所以早先的時候，陳爸陳媽是送一雙兒女去念書的。陳愛恩自小喜歡念書，一進學(xué)校就特別討老師的喜歡，成績也好。

    陳寶國就顯得差多了，喜歡玩兒，上課的時候又坐不住，要不是跟陳愛恩在一起習(xí)慣了，陳寶國早逃學(xué)了。就這樣，陳寶國成績不怎么好，陳爸陳媽都是押著兒子和女兒一起上學(xué)學(xué)習(xí)的。

    誰知道，本來受敬重的知識份子被批成了臭老九。兒子、女兒的老師是怎么被那些紅小兵又罵又打，還有什么潑糞，陳媽想想就覺得可怕。

    摸著良心，陳爸陳媽都沒摻和這些事兒，也管著一雙兒女不讓他們亂來。

    嘿，當陳爸陳媽把重心放在皮兒子陳寶國的身上時，陳寶國沒鬧事，陳愛恩做的事生生叫陳爸陳媽嚇得出了一身的冷汗。

    三更半夜的，突然醒過來的陳寶國哼哼唧唧地跑到陳爸陳媽的房里，問爸媽要meimei：“爸媽，我meimei呢？”

    “你妹不是跟你一塊兒在房里睡覺嗎？”

    “沒有啊，我妹不見了?！?/br>
    一陣兵荒馬亂，陳爸陳媽差點沒想把鄰居叫起來幫著一起找陳愛恩，就怕陳愛恩遇到啥危險了。后來陳爸聽陳媽說，家里多做的那幾個玉米餅子全不見了，竹籃子也沒在，陳爸才喊住了要找鄰居幫忙的陳媽，說“咱先自己找找”。

    最后陳爸陳媽是在那群勞改的牛棚子里把女兒找回來的。

    直到今天，陳媽都在慶幸，幸好那些吃了自己女兒給的玉米餅子的人都不錯，受再多的磨難也沒有對任何人提起女兒對他們的幫助。

    否則的話，陳媽真擔(dān)心自己的女兒會變得跟那些人一樣，被欺負的沒法兒做人。

    頭一次，陳媽對陳愛恩下了重手，把陳愛恩打了一頓，讓陳愛恩長長記性。什么事兒能做，什么事兒不能做，不知道嗎？萬一唯二的女兒出了什么事，陳媽覺得自己都沒法兒活了，干脆跟女兒一起走得了。

    挨了一頓揍之后，陳愛恩發(fā)起了高燒，又是讓陳家的人生出了許多的擔(dān)心和害怕。陳媽不明白了，平時那么聽話乖巧的閨女，一鬧騰起來怎么比皮兒子還糟人恨呢？

    第18章

    女兒活蹦亂跳的時候讓人心驚rou跳，女兒病怏怏的時候又叫人心疼。

    怎么辦呢？女兒是自己生的，陳媽只能盡心地伺候、照顧著。陳愛恩退燒的那一刻，陳媽抱著陳愛恩都哭了。女兒這情況，以后要再鬧騰，她還能管還能打嗎，她怕自己下不去手，更怕女兒再生這么重的病。

    不過奇怪的是，陳愛恩發(fā)完那次燒之后，不用陳爸陳媽再叮囑，她都不敢再靠近那些“牛鬼蛇神”。她的態(tài)度跟一般人一樣，都是遠著躲著。

    至此，陳媽可算是能夠略略松一口小氣了。

    這個時候陳媽還沒有想給陳愛恩找一個當兵的對象，她可沒有忘記被關(guān)在牛棚子里，整天被紅小兵糟蹋的人當中不但有當兵的，還是抗戰(zhàn)英雄呢。

    只是三年后發(fā)生的一件事情，讓陳媽產(chǎn)生了這個念頭。

    陳愛恩學(xué)習(xí)好，也愛學(xué)習(xí)。

    陳媽這輩子雖然只懷了一胎，一胎生下陳寶國和陳愛恩兩個孩子，但陳媽一直覺得，自己生兩個怎么了，別人生那么多個，還沒他們家兩個好呢。打小，陳寶國被夸機靈，陳愛恩被夸水靈。

    女兒長得好，啥啥都好，別人家五個、十個女兒加一塊兒，都低不上她生的這一個。沒見她閨女都不上學(xué)了，自己隨隨便便翻翻書，就把毛主席語錄背得滾瓜爛熟，字兒不但全認識，還全會寫呢。

    具體說來，那事兒發(fā)生在陳愛恩十四歲那一年。

    上頭來了領(lǐng)導(dǎo)，說想要了解一下下鄉(xiāng)知青各方面的情況，抓一抓這些知青在思想上有沒有與共產(chǎn)主義、無產(chǎn)階級有偏差和相違背的地方，他們更不允許勞動人民當中混著幾個走資派以及敵特?？傊?，說得挺嚴重的。

    沒多久，一個被領(lǐng)導(dǎo)帶去問話的漂亮女知青投河自盡了。接著，又一個女知青上吊自殺，只差最后一口氣，被人發(fā)現(xiàn)給救了回來。

    女知青被救活之后，尋死覓活，差點沒跟救她的人來一個同歸于盡。一堆人勸了半天，勸不好，女知青在激動的情緒之下，無意嘶吼出自己懷孕兩個月的情況。

    女知青在生產(chǎn)隊里可沒對象，平時跟同性走在一起之外，從來沒見跟哪個男的特別親近，所以，女知青是怎么懷上的，孩子的父親又是誰？

    一個真正想死的人，總是攔不住的。

    這個女知青第二次尋死成功之后，跟她住一起的同伴看了她留下來的日記才知道，女知青是在被領(lǐng)導(dǎo)帶去問話的那一天，讓領(lǐng)導(dǎo)給強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是那個時候懷上的。

    大家這才明白，為什么領(lǐng)導(dǎo)每次談話，都找那些年輕漂亮的女知青，怕只怕，那些女知青都被糟蹋了。

    這事兒鬧得挺大的，畢竟連著死了兩個知青呢，上頭的人不管不行。

    最后那位領(lǐng)導(dǎo)的確是為此付出了代價，可讓糟蹋的女知青的清白以及已逝的兩位女知青的生命都已經(jīng)挽回不回來了。

    凡事好像都會存在一個特例一樣，被那位領(lǐng)導(dǎo)找去談過話的女知青中，有那么一位從頭到尾沒有變化，不受半點影響，生活如常的姑娘。

    聯(lián)想下陳媽對林建國的執(zhí)著，不難猜出那姑娘有一個當兵的對象。哪怕都被領(lǐng)導(dǎo)帶去“了解情況”了，對方一聽她有一個當兵的對象，做做樣子之后，又客客氣氣把人送出來了。

    這是第一個刺激點。

    第二個刺激點是陳媽后來聽人說，陳愛恩在紅旗社既聰明又漂亮還會默寫毛主席語錄，所以那位領(lǐng)導(dǎo)對陳愛恩也非常有興趣想“了解”一下，找陳愛恩“談個話”時，陳媽恨不得拿了家里的菜刀，砍死那個混蛋領(lǐng)導(dǎo)去。

    兩個刺激點接連扎了陳媽的神精后，陳媽表示以后她女兒要么不找，要找就找個當兵的。

    誰敢欺負她女兒，打她女兒的歪腦筋，就讓她女婿把對方往狠里收拾！

    林建國是陳媽遇到的人當中，唯一一個當兵的。第一眼，她就滿意這小伙兒啊。誰成想，開口問清楚之后，人家是沖著陳愛澤來的。

    行吧，愛恩有了林建國這個姐夫，以后想找個當兵的對象總比以前容易多了。

    陳媽都放棄林建國這個女婿對象了，陳愛澤人不但沒了，死前還交待林建國娶陳愛恩，只讓陳愛恩做她兒子的繼母。這下子，不怪陳媽的心思多，腦子都活絡(luò)了。

    知道妻子的心結(jié)，陳爸勸：“這事兒都過去那么多年了，你怎么還放在心上??？咱家愛恩不是沒被那個畜生喊去談話嗎，說不準是那些人謠傳呢？”

    “還不是你閨女鬧的！”

    “是是是，我閨女，我閨女好吧。我閨女咋鬧了，鬧得你想起了幾年前的事兒？”一生氣就是“你閨女、你閨女”，高興了那就是“我閨女、我閨女”。哎，咋年紀大了，脾氣比妮子還難哄了呢？

    陳媽躺在陳爸的身邊，眼睛都不敢閉，怕一個錯眼，寶貝女兒就沒了：“妮子在林建國的面前說想念書！”

    聽到陳愛恩的這句話，當初在牛棚里找到陳愛恩后把陳愛恩狠揍了一頓的火氣和害怕又充滿了陳媽的肚子和腦子。

    “……建國那是自己人?！?/br>
    “對啊，他娶了妮子，自然就是自己人了。否則，我信不過！”陳媽固執(zhí)道，“你覺沒覺得前段時間妮子發(fā)過燒之后，又變得跟小時候一樣膽大包天了？”

    沒覺得。

    但是吧，這話陳爸還真不敢說：“行了，我看你就是想太多。得，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不攔你。不過妮子的脾氣，你也知道。你做的那些事兒，得偷偷背著妮子做。要被妮子發(fā)現(xiàn)了，妮子一準跟你鬧脾氣，到時候，啥都不愿意干了?！?/br>
    就因為他婆娘借用他的名義讓妮子給做了一雙鞋，最后穿到了林建國的腳上，妮子可是生了三天的氣，整整一天沒搭理他呢。

    陳爸覺得自己挺冤的，他啥也沒有做，少了一雙新鞋不說，閨女還生他的氣……

    看了陳爸對著自己的背一眼，陳媽氣笑了：“小心眼兒。”

    不就是林建國穿了一雙妮子做的鞋，老二心里酸溜溜得不舒服，加上她把妮子給他做的那些個腌菜寄了一批給林建國嗎？還是兩個孩子的爸呢，忒小氣了。

    話說回來，上次寄出去的那些東西，林建國應(yīng)該都收到了吧？

    妮子做的東西，老二和寶國倒是都挺喜歡的，特別是老二每次拿妮子腌的菜和炒的花生、黃豆下酒，一臉的美滋滋，那表情都快趕上吃rou時的模樣了。老二和寶國喜歡的東西，林建國不喜歡至少應(yīng)該不會討厭。白吃他們家的東西，林建國也沒什么好挑的了。

    林建國挑嗎？不挑。林建國不但不挑，相反，他也很喜歡陳愛恩做的這些東西。

    “在干什么呢？”

    林建國抬頭一看：“郝政委？坐，我在寫作戰(zhàn)報告呢?！?/br>
    “挺上進啊?！焙抡瘽M意地點了一下頭，林建國家里三代貧農(nóng)，在這種特殊時期算是根正苗紅，一點問題都沒有。再加上林建國自己肯拼，認真學(xué)習(xí)和研究，建了幾次功，上頭的通知一下，林建國就從排長升為連長了。

    聽到這個消息，林建國愣了一下：“不是說升副連嗎？”怎么跳級成正連了？

    郝政委拍拍林建國的肩膀：“放心吧，組織是有章程的地方，你要不夠資格，別說是連長了，副連也輪不上你。對了，這次你放假去看人……陽陽怎么樣？”比起林建國來，郝政委更關(guān)心的是林向陽這個孩子。

    “郝政委你放心，陽陽現(xiàn)在特別好，長得白白胖胖、虎頭虎腦的特別精神?！焙抡辉敢舛嗾f，林建國卻能猜到一點。

    直接升為連長，也算是因為陳愛恩和林向陽的事兒對他做出的一些補償。

    知道林建國不會撒謊，確定陽陽的情況還好，郝政委的一顆心才放下來：“說完陽陽的事兒，再說說你的事兒吧?！?/br>
    “我的事兒？我的什么事兒？”

    “你對象的事兒！”郝政委打笑地說道，“我可是聽說了，你放一個假的功夫，不但看了陽陽還給自己找了一個不錯的對象。怎么樣，對方幾歲了，人好不好，能不能跟你做革命戰(zhàn)友？要是差不多的話，趕緊打個結(jié)婚報告，我給你批。”

    “誤、誤會?！绷纸▏鴶[擺手，“那些人瞎傳的，對方就給我寄了點東西。她……她是陽陽的小姨，陽陽現(xiàn)在就是由她帶著的?！?/br>
    “噢，那姑娘就是愛澤的那個妹子？”這小姑娘，有印象，愛澤說過，“愛澤生前就想給你們倆介紹一下，看來，這是你們倆注意的緣份啊?！?/br>
    第19章

    林建國臊得慌，在家的時候親媽問，到了部隊，就輪到郝政委了。

    無奈的林建國臉一板：“郝政委，這是個人隱私問題，我拒絕回答。”讓林建國覺得更無奈的是，這個問題真的沒法兒回答。

    如果說在陳家的時候，穿了陳愛恩給自己做的鞋，他有點小誤會的話。在收到陳家寄給自己的那一包小菜之后，可以說，林建國一點誤會都沒有了。

    想到陳媽托人寫的那封信，林建國就鬧心。

    原來因為他是陽陽的監(jiān)護人，陳愛恩是把他當成陳寶國一樣的存在，所以才愿意給他做鞋子。他收到的那一包東西雖然是陳愛恩親手做的，但卻是陳媽寄給自己嘗嘗的。

    一想到陳媽說，陳愛恩的年紀差不多了，要是他在部隊里有遇著什么好的、合適的小伙子，一定要記得還有陳愛恩這個妹時，林建國只覺得扎心無比。

    陳愛澤告訴他，陳愛恩是個好姑娘，他可以試著接觸一下。他媽說，如果陳愛恩是個好姑娘，他就別再拖了。起初陳家人的態(tài)度，更不用說了，他差點以為陳愛澤不但還活著，甚至娶了陳愛澤的人不是他兄弟，而是他自己，他才是陳家的女婿。

    這才多久的功夫啊，他媽說，他要沒想法，別耽誤人家姑娘順便再給介紹個好的。收到包裹的時候，陳家的人也說，陳愛恩年紀不小了，讓他幫忙注意一下。

    注意？

    他注意個大爺！他自己還單著，老光棍沒婆娘呢！

    他都還沒有革命戰(zhàn)友，單身著呢，他替那些新兵蛋子cao哪門子的心啊。

    “怎么了？”注意到林建國的情緒不怎么好，郝政委不明白了，“看不上？這真的是……行吧，看不上就看不上。真要沒意思，記得早點跟人家姑娘說清楚，免得耽誤了人家。還有，咱們部隊里多的是好小伙兒，怎么也是愛澤的妹子，你記得給介紹個好的啊?！?/br>
    郝政委的話等于是給了林建國一個會心一擊，勸的林建國火氣都來了：“郝政委，這事兒我心里有數(shù)。陳愛恩這個小姑娘你沒見過，所以你不了解情況。她就跟草原上的馬兒一樣，野著呢，得慢慢來?！?/br>
    “……”郝政委眸光閃了閃，這是對人家姑娘已經(jīng)有點研究了啊，“慢慢來，多慢？人姑娘不是快二十了嗎？在他們那一片兒，這個年紀還沒結(jié)婚的姑娘不多了吧？”

    好姑娘搶手得很，再慢一點，就變成別人的對象嘍。

    “不是，咱部隊里的情況你也了解，先不說別人，原本跟你同級的老譚今年都二十五了，還孤家寡人沒解決個人問題呢。你也說了，愛澤的那個妹子不錯，肥水不流外人田。你挑，可咱部隊里隨和的人也多啊。找個機會，讓老譚和陳愛恩是吧，那姑娘見上一面。說不準，你不成，老譚成了。到時候，你還有謝媒酒喝呢?！?/br>
    好歹也是自己最重視的部下，要有點情況，郝政委能不先想著林建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