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再度望過去時,宋奕從火堆里面爬了出來。 那纖細的身影背后留下了一道長長的血痕。 觸目驚心,令人發(fā)悚。 雙腳血rou模糊,幾乎已無力站起,宋奕泛白著臉,緊咬住下唇,撐起搖搖欲墜的身體,跌撞地站起,她望向那遠處坐在高位上的男人,輕聲道,“第一關(guān),我過了?!?/br> 極輕的嗓音叩著每一個人的心弦。 慕修寒目光凜冽地望向她,手中握住的茶盞緊了緊,“你若是現(xiàn)在后悔,還可以撿回一條性命?!?/br> 宋奕扯了扯唇角,“皇上說過,微臣從不將自己的性命當命,既然如此,我又何懼?” 慕修寒揮手,一條長達百米的紅色地毯鋪在了她面前,那上面有無數(shù)根尖銳的椎骨釘裝在上面。 宋奕緊攥住拳,閉上眼深吸了口氣,再度睜眼之時,眼底閃過一絲堅定,她趴在了地上,一鼓作氣在那地毯上滾了過去。 那尖銳鋒利的釘子刺破她的血rou,進入她的身與骨,只是極短的瞬間,她的身上就布滿了上百個密密麻麻的血窟窿。 隨著她滾動,她感覺到體內(nèi)的五臟六腑生生地擠壓在一起,疼得她五識麻木,四肢好像斷裂,甚至,她還能聽到那釘子從她身上拔出來又刺進去的聲音。 痛—— 真的好痛—— 渾身粘稠,她已分不清那是汗還是血—— 連帶著意識也開始渾噩起來。 她仿佛看到了年幼之時,她羨慕平常人家的女子,偷偷地在家涂胭脂水粉,被娘親自責(zé)落淚的時候。 她說,“宋奕,你記住,你是宋家的長子,宋家將來的當家人,你身負著宋家興衰榮辱,只可流血,不能流淚?!?/br> 她又仿佛看到,她年幼之時,那嚴厲長板著張冷臉的中年男人呵斥著她,“我宋家男兒哪一個不是鐵骨錚錚的漢子,宋奕,你如果連這點苦都受不了,將來還怎么為國效力,行軍打仗?” 身體滾出布滿椎骨釘?shù)牡靥?,宋奕渾身是血地躺在地面上,她抬著眼看著黑沉沉的天,此刻,有一滴,兩滴,三滴的雨珠不斷地打落在她的臉上?/br> 她伸出舌頭舔了一下,不想,今天的雨水倒是苦澀的。 在地上靜謐了幾秒,她手肘撐在地,艱難地站起身,虛弱地望向那坐在高位上的人,“皇上,滾釘板,過火刑,這兩種刑罰我都已過,您是否可以答應(yīng)我的請求,下旨放過宋曉了?!” 慕修寒將手中茶盞重重放在桌旁上,目光冷寒地望向她的臉,“傳旨,宋曉無罪釋放。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從今往后,永不入仕途?!?/br> 得到應(yīng)承,宋奕身體徒然一軟,直接倒了下去。 — 宋奕再度恢復(fù)意識已經(jīng)是三天后。 渾身疼得厲害,別說挪動身,就連動一根手指頭,她也像置身在水中火熱中。 痛到她幾乎無力睜眼。 耳邊,不悅的聲音響了起來,“你們將軍盡給我惹麻煩,她既然都不怕死,那還要我醫(yī)干什么?直接拿涼席蓋子一卷,埋個洞,丟森山老林不是更自在?” 第16章 你怎么就還沒有死呢? “薛神醫(yī),你哪那么多廢話。”景羽寂聽著薛凌霄不悅的語氣,氣也跟著上來了,“將軍要不是命在旦夕,我才懶得找你呢!枉你還自稱神醫(yī),將軍昏迷了三天都還不醒,你到底行不行啊?” “我不行?”薛凌霄怒極反笑,“我若是不行,你家將軍現(xiàn)在就不只是在床上躺三天了,而是直接下去見閻王了。又是接骨又是燒傷的,你以為是隨便哪個大夫就能夠治好她了?要不是我,我敢保證,你家將軍今后不只不能用劍,連走路也不能走了?!?/br> 宋奕費力地睜開了眼睛,嘶啞著嗓音吩咐,“羽寂,還楞著做什么?還不給薛神醫(yī)看座?” 景羽寂雙眼遽然一亮,“將軍,你醒了……” “別,別看座了?!毖α柘霰成夏撬幭洌酒鹕?,目光望著她道,“認識你我已經(jīng)是倒了八輩子血霉了,我不想在跟你扯上瓜葛。識相的話就給我好好的養(yǎng)著傷,別在整出什么幺蛾子,動不動就把自己弄傷了。我沒那么多閑功夫,給你療傷?!?/br> 宋奕唇角抽搐了一下,薛凌霄衣袂一蕩,抬步就走了出去。 “將軍,我看你當初就不該救下這薛神醫(yī),性格孤僻冷傲就算了,還沒醫(yī)德,活人也被他給醫(yī)死了?!本坝鸺艖嵢坏赝鲁鲞@么一句,看著宋奕臉色還有些蒼白,“將軍,您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 “就這樣。有薛凌霄在,就算是我想死,也死不了。”他的醫(yī)術(shù)她向來放心,這也就是她為什么那么有恃無恐的敢接受刑罰了。 宋奕的視線落在他臉上,“倒是你,守在這做什么?軍營呢?景羽寂,我不在,你居然就敢擅離職守?” “將軍……我這……我這不是擔心你嗎?”景羽寂抹了把冷汗,霍然起身,“您別生氣,我這就回去?!?/br> 徐娘進來的時候,正好看著景羽寂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她望著宋奕笑道,“景將軍倒是數(shù)年如一日,做什么事都火急火燎的?!?/br> 宋奕唇瓣也彎了一下,“宋曉現(xiàn)在如何?” 徐娘神色略有些嚴肅了起來,“將軍,您就不該救他,小公子不僅對你沒有半點感恩,更是怨你廢了他一條手臂,在你昏迷這段期間,下毒給你,要不是我謹慎,恐怕那毒已經(jīng)進入你身體了。” 宋奕眼眸微斂,“真是死性不改?!?/br> 屋外雜亂的腳步聲響,宋奕抬眼望去,就看見宋燃帶著宋曉走了進來。 宋燃見到她,揚臉笑道,“聽說你醒來了,果然是。奕兒?。《嗵澞阆蚧噬锨笄?,不然我這不孝子恐怕就……”他推了一下宋曉,怒斥道,“還愣著做什么,還不趕緊向你大哥道謝?!?/br> “道謝?謝他什么?爹,你是老糊涂了吧?”宋曉滿臉嫌棄鄙夷道,“是謝他斷了我一條手臂,還是謝他用鞭子抽我?他就是在貓哭耗子假慈悲,難道你就看不出來嗎?” 他狠狠地甩開宋燃的手,目光陰戾地望著宋奕道,“宋奕,拜你所賜,我現(xiàn)在左手已經(jīng)徹底廢了。你說,你都滾釘板,過火刑了,你怎么就還沒有死呢?!” 第17章 宋家軍該如何 滾釘板,過火刑,沒想到換來這么一句。 徐娘心里聽了頓時不忿,上前就想開口,沒想到榻上的人一個眼神,便將所有人的動作釘在了原地。 宋奕嘴唇仍蒼白著,聽了這不知死活的話眸中寒光一閃,抬起眼瞼掃了一眼掛在墻上的劍。 “宋曉,你敢再說一遍?”只是淡淡的一句,無波無瀾卻十分有威懾力。 要不是看他是宋家獨苗,宋奕此刻就算負傷也要手刃了他!哪里還有他囂張的機會! “說的就是你!”嘴上猖狂可怯懦的眼神暴露出宋曉此刻有多沒底氣,揚著張臉腳下卻悄咪咪的移到了宋燃身后。 大傷未愈不能動氣,可這畜生連連挑釁又怎能不動肝火? 身形忽動,榻上的人就要起身,嚇的躲在宋燃身后的宋曉一顫,一雙三角眼機警的打量著她。 卻沒想到她傷勢過重,動一下全身就錐心刺骨般的疼,重重的跌回床上,宋奕捂著胸口劇烈咳嗽起來。 知道宋奕動不了自己,宋曉得意的笑著站了出來,就立在離床不到半米的地方。 常年的錦衣玉食把他供養(yǎng)的矜貴,即便穿著寬松的便裝,前襟還是突出來一塊兒,與宋奕的勻稱相比簡直不堪入目。 “你倒是再來打我??!來??!”宋曉小人得志的模樣笑著,全然不記得當初自己躲在宋奕身后的狼狽模樣了。 一絲冷汗從額頭冒出,強撐著一口真氣支撐身體不倒下,宋奕俊秀的眼眸光轉(zhuǎn)暗,直直的看著宋曉,薄薄的唇瓣冷冷的說道,“你右手也不想要了?!” 瞬間房間內(nèi)鴉雀無聲,就連宋燃臉上也覺得掛不住,自己的兒子怯懦無能一直被這個宋奕壓制著,現(xiàn)在靖王妃的事讓外人都覺得,他們父子欠他一個大人情,迫于輿論壓力宋燃才不得不帶著宋曉低聲下氣跟他道謝,誰知道他竟然當著自己的面出言威脅,這還把他宋燃放在眼里嗎?! “奕兒,怎么說曉兒也是你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你怎么能動不動就說要廢他呢?”宋燃眉頭攏在一起,毫不客氣的說道。 宋奕怒極反笑,“我倒不記得自己是銅身鐵骨,不是父母生的血rou之軀了!” 兩父子被懟的啞口無言的樣子倒是出奇的一致。 “奕兒……你說的是,這次多虧了你了,伯父考慮不周,說錯了話……”宋燃自知理虧,只能腆著臉說好話。 清秀的眉微微皺了一下,身上的傷讓宋奕沒有心思與宋燃客套,心里知道宋燃也并非真心感激她,眼眸微動,她清冷的聲音說道,“徐娘,送他們出去!” “宋奕!你算什么東西!克死你爹娘的天煞孤星!你拽什么拽?我告訴你,早晚有一天我一定讓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宋曉暴跳如雷,手指著宋奕咬牙切齒的罵道。 這兩個狗東西! 徐娘看不下去早就想罵人了,正欲開口,眼角瞥到一抹華麗的身影,到嘴邊的話也生生的咽了回去。 竟然是南宮琳! 總算來了個能做主的人。 南宮琳身后跟著眾多的下人,他站在門口的位置,把宋曉的話聽的清清楚楚的。 “你以為自己是個什么狗東西?不妨告訴你,等老祖母一死,這宋家就是我們父子的,你宋奕趁早搬出去,我們可不想早早的也被你克死,一個外人,還真是會耀武揚威……” “不妨我現(xiàn)在就把這個家交給你們父子做主如何?”南宮琳板著一張臉怒斥道,縱然兩鬢斑白依舊端莊威嚴。 “老……老祖母……”剛還囂張跋扈罵的痛快的宋曉此刻話都不敢說了。 “啪!”的一巴掌打過去,南宮琳所用力道之大,讓宋曉的半邊臉當時就紅腫了。 “滾出去!再也不許來奕兒房間!”南宮琳氣勢逼人的說道。 這宋府里南宮琳的地位不可撼動,宋燃父子兩個只能咽下這口氣灰溜溜的跑了。 南宮琳寬慰了一番就走了,宋奕耳邊終于清靜了。 宋奕養(yǎng)傷,皇上以宋家軍無人監(jiān)管為由派了靖王前去代替他。 本來靖王妃之事就讓宋家和靖王結(jié)下了梁子,此時靖王做了監(jiān)軍,每日命士兵在烈日下cao練,伙食卻削減大半,讓軍中眾人苦不堪言。 景羽寂來探望宋奕,宋奕看他面容憔悴,被曬的黢黑不說手上還凈是傷,一次兩次還好,可次次來見宋奕都是這副模樣,即便他不說宋奕也起了疑心。 這日景羽寂正在有聲有色的講營中那幫小兔崽子誰又犯了錯,他是如何如何教訓(xùn),宋奕卻始終冷著一張臉,沒了以前的笑模樣。 “將軍……”再也演不下去,景羽寂閉上嘴低下了頭。 榻上的人眉目俊秀,低垂著眼不發(fā)一言,薄唇緊抿成一條直線,微微攏起的眉頭暗示她此刻正隱忍著怒氣。 而景羽寂一個身型九尺的男兒在她面前竟然如做錯了事的孩子一般,低著頭惶恐的等著她發(fā)落。 良久,榻上的人輕輕嘆了口氣,語氣盡是無奈的說道,“受了欺負為何要瞞著我?如果不是我派人打聽,還不知道帶你們的竟然是靖王!” 一句話讓景羽寂整個人崩潰了一般,這幾日的情緒再也忍耐不住。 宋奕在時,他們是戰(zhàn)無不勝受盡百姓愛戴的宋家軍,可她不在了,他們成了靖王鞭下的米蟲螻蟻,命如草芥一般輕賤。 “大家知道您受了重傷,都說忍一忍就過去了,不讓告訴您。”景羽寂粗眉緊皺,其實哪里是受欺負,有好幾個剛成年的新兵被靖王手下打死,至今他也不敢告訴宋奕。 早料到皇上會在自己受傷期間削弱宋家軍,可沒想到他竟然派了靖王過去…… 宋奕一顆心揪緊,仿佛被誰在心口挖了一塊兒rou一般。 她一倒下,成千上萬的宋家軍該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