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餓嗎？”

    齊鵬想了想搖搖頭，說話的力氣并不大，“一開始很餓， 餓的肚子中間很痛， 特別特別想吃東西，但是……但是吃不下去……那些食物全都爛掉了……時間久了肚子中間還是很痛，一直一直很痛， 可不吃東西好像也沒有太多關(guān)系了。”

    “你等等，不要害怕，我馬上回來?！睍x昕安撫了齊鵬，快步離開，遠(yuǎn)離的腳步聲讓齊鵬再次恐慌起來，好在那腳步聲并未走得太遠(yuǎn)，很快又變得清晰起來。

    “你聞聞這個東西是爛掉的味道嗎？”

    有一碗熱乎乎的東西被晉昕端到跟前，齊鵬稍微吸了一口氣，在聞到濃郁的米香后，好像已經(jīng)不存在的饑餓感頓時席卷而來。

    濃郁的米香中不含任何多余的東西，只是將米粒熬得熟爛，這些純粹的香氣爭相恐后的鉆進齊鵬的鼻子里，喚醒了他對食物的渴望，肚子也配合的發(fā)出饑餓的聲音。

    “咕嚕?！?/br>
    一碗看起來非常普通的白粥而已，是以前的齊鵬并不喜歡的食物，他喜歡甜甜的或者酸酸的東西。但是此時，感覺自己仿若一個世紀(jì)都沒有聞到過正常食物味道的齊鵬卻被這碗純粹的白粥征服了所有的感官。

    “粥……”齊鵬說話的聲音都開始不穩(wěn)起來，他抬起兩只手想要去摸這碗白粥，可那兩只手晃晃悠悠的顫抖，丁點力氣都無。

    他餓得渾身都在發(fā)抖。

    “粥的味道，好香……”齊鵬顫巍巍的把頭往前湊想要喝那么一口，哪怕是一小口，同時他伸出手來想要將眼罩拿開，卻再次被晉昕按住了手。

    “別碰你的眼罩，坐好我喂你?！?/br>
    齊鵬真的很想扯掉遮蔽視線的眼罩，自己捧著白米粥大口大口的喝，但在晉昕開口后，他到底乖乖坐在了哪里，在晉昕用勺子碰到他的唇瓣時，立刻餓極了的張大嘴巴一口將盛滿白粥的勺子含在了嘴巴里。

    根本顧不上是燙還是不燙，他一口把勺子里的白粥吞進了肚子里。

    當(dāng)白粥從幾乎“閉塞”的喉嚨滑下去，他幾乎能感覺到自己的腸胃都餓得在緊縮顫抖，他能夠清晰的感覺到那一勺白粥的溫度跑到了肚子里的哪個位置。

    “粥……我要喝……”他迫不及待的，用餓到顫抖的微弱的聲音急促的催促晉昕，然后是一勺又一勺，整整一大碗的白粥不一會的功夫就被他全部喝光了。

    他一邊喝一邊流著眼淚，只是一遍又一遍的說著：“我好餓，我想吃東西。”

    晉昕把空了的碗放在一旁，用紙巾擦掉他的眼淚：“你已經(jīng)吃很多了，不能再吃了?！?/br>
    “可我還是好餓。”吃完了一整晚白粥的齊鵬終于有了些力氣，他的身體終于不再因為饑餓發(fā)抖了，胃部也鼓了起來，只是被喚醒的饑餓感依舊在他的身體中不停的嘶吼，他還想吃，他覺得自己能再吃很多很多很多。

    晉昕摸了摸他的頭，“你餓太久了，一下子不能吃太多東西。”

    晉昕這門說，齊鵬便安靜下來，安靜的像是自己都不存在一般，無端讓人心中憐惜。

    晉昕見過不少熊孩子，那些熊孩子是真的熊到讓人想要丟出去，可這么乖的孩子，也確實讓人心疼得緊。

    等晉昕把周圍東西收拾好，便坐了下來，“不困嗎？”

    “睡不著?！备袅藭R鵬小聲問，“我能看看你嗎？”

    從晉昕出現(xiàn)至今，齊鵬還沒有見過晉昕。

    他有些害怕，害怕他看見的晉昕跟其他人一眼可怕，卻又感覺非常安心，從晉昕出現(xiàn)起，就有一種極為安全安心的感覺，讓他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他想看看晉昕，卻又害怕看見晉昕，問出這個問題時，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想看見還是不想看見。

    這樣相對的思維對于一個十歲的孩子來有些太過復(fù)雜，問出來后，齊鵬自己倒是低下頭去整個人的情緒都低沉下來。

    “眼罩暫時帶著吧?！睍x昕說。

    從剛才吃飯這件事情，晉昕想到了很多東西，跟在戴醫(yī)生身邊這么久，晉昕也不是什么都沒有學(xué)到。

    齊鵬這個病集中在他的眼睛上。

    他的眼睛讓他看見的東西完全改變，而這種認(rèn)知對一個只有十歲的孩子來說是影響是巨大的。

    就像是一種精神暗示，當(dāng)他相信眼前所見一切，于是他的其他感官也被影響，所以齊mama才會說齊鵬覺得空氣中都是腐朽的氣味。

    但是她把齊鵬的眼睛遮住，不讓他看見這些東西，那種影響也就下降了許多。

    起碼他把白粥吃下去了，這是一件好事。

    晉昕心里想著，拿出了戴醫(yī)生交給她的本子，“如果睡不著的話，就跟jiejie聊聊天吧?！?/br>
    “jiejie想知道什么？”

    晉昕捏著本子掃了一眼，又把那本寫滿了各種詢問詳細(xì)情況的本子合了上，她看著齊鵬微笑著說：“把你想說的東西告訴jiejie就好了?！?/br>
    齊鵬真的有太多想說的東西了。

    他跟晉昕說了很多話，那些關(guān)于自己恐懼的心情，也問了很多問題。

    他不明白為什么在車禍之后整個世界都變了，所有人都變成了極為可怕的模樣，房子全都是像是被廢棄了很久很久。

    原本那些好看的街道全都開裂像是被火燒過一樣，路邊的綠樹全都枯萎，像是恐怖故事里居住了女巫的林子里的枯樹，到了夜里的時候猶如鬼爪一般。

    他很愛爸爸和mama，所以雖然非常害怕卻并沒有躲避，起初也跟爸爸mama在一起吃東西，但那些腐爛的食物他根本吃不下去。

    “上面就像是有很多很多小蟲子一樣，爛得特別可怕?！痹~匯量并不是很多的齊鵬一臉認(rèn)真的形容。

    他就這樣拉著晉昕的手，一個一個的說下去，最后沉默了許久后小聲的認(rèn)真的問：“晉昕jiejie……”

    “嗯，我在?！?/br>
    “晉昕jiejie，你跟我說……爸爸mama還有大家是不是都已經(jīng)死了？我是不是當(dāng)時車禍的時候死掉了，還以為自己活著？”

    晉昕：“……你沒有死，大家都活的好好的?！?/br>
    齊鵬害怕的把另外一只手也握在了晉昕溫暖的手上，他小心翼翼的湊過來，壓低了聲音說：“晉昕jiejie你不要騙我，我都知道?！?/br>
    然后晉昕聽了一通讓自己覺得有些脊背發(fā)涼的話。

    齊家父母都說，齊鵬看見的人都是死去之后的模樣。

    可人死后的樣子該是什么樣的呢？

    如果是安詳死去的人，大約只是毫無血色的蒼白吧，但若非正常死去的人呢？

    齊鵬之所以會因為一點兒煙就緊張的從房間里沖出來喊著mama，是因為在他的眼中，齊mama是被火燒死的。

    整個人都是焦黑的一團，只有一雙白瞪瞪的眼睛有著不一樣的顏色。

    他總看見許許多多的水從被燒焦的mama身上往外流——大面積燒傷創(chuàng)口有滲出液屬于正常現(xiàn)象——這些流出來的水帶著mama身上的焦黑落在地上，可他卻怎么也沒有辦法阻止。

    除了他的mama以外，還有走在路上的其他人情況各不相同。

    比如他家里打理草坪的叔叔頭上缺了一塊，就像是被什么東西挖了一樣，還有已經(jīng)離開的劉阿姨。

    在齊鵬的眼中，劉阿姨整個人都是扁扁的，血水混合著白漿般的東西不停從她的臉上往下流，兩只眼睛都像是快要爆開一樣。

    “劉阿姨？”在說到這個劉阿姨的時候，晉昕奇怪的問了一聲。

    晉昕的記憶力很好，她把齊家父母喊過的人全都記了下來，卻不記得有誰姓劉。

    齊鵬小心的低著頭摸著晉昕的手，聲音很輕很輕，“劉阿姨在一個月前就走掉了?！?/br>
    雖然齊鵬最近三個月完全把自己關(guān)死在了房間里，但外面那些幫傭若是在他的門前聊天他也是能聽見的。

    關(guān)于劉阿姨，他就聽見有人在他的門前小聲討論過。

    一個月前離開說是去享福的劉阿姨，因為兒子不孝，被從樓上推了下去摔死了。

    齊鵬不太明白，為什么已經(jīng)都“死”了的大家還會再死一次，他用自己短暫人生所接觸到的“知識”來解釋，大概就是死掉的人們會再次經(jīng)歷那些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痛苦。

    所以已經(jīng)摔死的劉阿姨“又”摔死了。

    故而……

    被燒死的mama，可能還會再被燒死一次。

    “就算大家都已經(jīng)死了，我還是想要保護mama……我不想mama被燒死?！?/br>
    作者有話要說：  忘了說，本月最后一天，有營養(yǎng)液的喵喵澆灌給我吧qaq～

    第45章

    晉昕從齊鵬的房間中走出來的時候整個人都又些懵。

    她看見齊鵬的mama迎面走來，便問道：“你們家里以前有一位姓劉的幫傭嗎？”

    晉昕說迄今為止唯一讓齊鵬安定下來并且好好把飯吃下去的人， 齊mama對她自然有問必答， “以前是有過一位，不過后來辭工離開了， 說是年紀(jì)大了回家享清福， 她是一個挺好的人?！?/br>
    “那你知道她離開之后都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嗎？”

    齊mama面上露出一絲遲疑的神色，猶豫了一下還是開了口， “她后來……被家里人從樓上推了下去……”后面的話齊mama沒有再說，晉昕也未追問，只是面上神色略微有些凝重。

    齊mama一見如此， 帶著不安的詢問：“你問這些做什么？劉嬸有什么問題嗎？跟小鵬有關(guān)系？”

    晉昕搖了搖頭，“沒有什么關(guān)系， 只是詢問一下?！?/br>
    因為晉昕面上神色鎮(zhèn)定， 周身氣質(zhì)讓人有一種極為信服的感覺，齊mama倒是被她安撫下來， 心里掛念著齊鵬便問：“我能去看看小鵬嗎？”她已經(jīng)整整三個月沒有看見自己的孩子了， 母親對孩子的思念幾乎把她逼瘋，可為了孩子好，她依舊在克制忍耐。

    她用極為渴求的眼神看著晉昕，在晉昕點頭并交代不要揭開眼罩后， 齊mama面上綻開一個極為歡欣的笑容， 有禮的說了一聲便急不可耐而又克制著自己內(nèi)心激動情緒的朝著齊鵬的房間走了去。

    只是被留下的晉昕整個人都陷入了一種無法言喻的狀態(tài)，她把這件事告訴了戴醫(yī)生。

    原本跟齊鵬聊過，這些“基本情況”都是要告知戴醫(yī)生的。

    戴醫(yī)生聽完后也陷入了一時沉默， 半晌才開口：“有沒有這種可能……那些在齊鵬門外聊天幫傭的內(nèi)容影響了他？就像是一種暗示。”

    同戴醫(yī)生坐在一處的胡醫(yī)生嘆了口氣，“也許吧，但是對一個十歲的孩子來說，他所正在經(jīng)歷的一切……”

    房間中再次靜默了一會，戴醫(yī)生和胡醫(yī)生兩人就齊鵬的“病情”再次展開了討論，一旁晉昕陷入了沉思之中。

    現(xiàn)如今的社會……也許應(yīng)該說從古至今，“成熟”這兩個字早已經(jīng)不能用年齡去界定。

    年過而立依舊猶如孩童般“不懂事”的熊家長比比皆是，不過少年卻已經(jīng)知道背負(fù)責(zé)任，為了自己也為了他人拼搏努力的孩子也是一抓一大把，晉昕就在齊鵬的身上看見了不一般的成熟。

    即使離開齊鵬的房間到現(xiàn)在，有些話依舊在她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當(dāng)聽完齊鵬那些關(guān)于“其實我們所有人都已經(jīng)死了對不對”的論調(diào)后，齊鵬又跟晉昕談?wù)摿俗约骸?/br>
    “我不敢照鏡子?！?/br>
    齊鵬的房間里原本有一面穿衣鏡，盥洗室中也有洗漱用的鏡子，可這兩面鏡子卻都被用布蓋了起來，遮擋得嚴(yán)嚴(yán)實實，看那模樣也不像是出自成年人之手，原本晉昕心中就有猜測，聽了齊鵬的話后便確定了。

    那是齊鵬蓋上的。

    “我不小心照過鏡子……還有那些玻璃上的反光，我看見自己也跟大家沒有區(qū)別，我跟mama一樣都是被燒死的?！饼R鵬說的非常認(rèn)真，也許是因為這些東西在他的心中沉寂太久，也看了太多，當(dāng)訴說著這些時，他看起來挺平靜，“還有我家的房子……我已經(jīng)不記得它原本是什么樣子的了，在我的眼中，它總是會有火星飄起來，不過大多數(shù)的時候它看起來都很正常，只是被火燒黑的模樣。”

    齊鵬一字一句的安安靜靜地說：“之前我以為，家里又燒了呢?！?/br>
    晉昕的存在讓齊鵬有安全感，于是這些自從他“病”后未曾言說的東西便一句句的全都告訴了晉昕。

    晉昕無法看見齊鵬所見一切，但是通過齊鵬的話語，晉昕完全能夠想象那個齊鵬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樣的，且隨著知道的越多越具體而愈發(fā)覺得可怕。

    就算是一個心智成熟的成年人，若是一直“生活”在齊鵬口中的世界也會瘋癲，更別說只是一個十歲的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