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廳的空間很大，穹頂高昂。

    有著年代感的磚石堆砌出厚重的質(zhì)感，深色的佩飾、落地的窗簾，那些用銀絲勾邊繡花的布料透出低調(diào)的奢華，銀制的燭臺和餐具，看起來又是那么的賞心悅目。透過它們身上精致繁復的花紋，仿佛能夠同過去幾百年的時空碰觸，它們同樣寂靜又冷清，永遠安靜的聳立在那里。

    簡直就像是……

    “簡直就像是電影里住著吸血鬼的古堡。”

    這句話是張萌萌在看見這一切后湊到晉昕耳旁小聲嘀咕的話語。

    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張萌萌的聲音非常小，可在這樣的地方，即使是微小的聲音似乎也被放大不少。

    幾人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頓時閉口不言。

    他們被文院長牽引著向前走，即使是在白天這房間中也顯得有些暗，光線透過窗棱照射進來，絲絲縷縷分毫畢現(xiàn)。許是這昏暗的襯托，那陽光好似帶著某種圣潔的意味，張萌萌甚至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升華不少。

    如果這個時候給我一本圣經(jīng)，我也能夠有足夠的耐心坐下來好好看上一會。

    張萌萌這樣想著，扭頭看了其他人一眼。

    那對小情侶臉上的表情說明他們跟自己是差不多的想法，至于晉昕？

    她從晉昕那張臉上可什么都沒有看出來，似乎外界環(huán)境的改變對她沒有絲毫影響。

    餐廳里的餐桌是一張巨大的長桌，上面擺放著裝飾用的鮮花，其中五個座位前放置了刀叉餐盤，盤子里的食物被用銀色的半球形罩子扣著，讓人忍不住心生期待。

    幾人依次落座，文院長自然在主位上，他見幾人坐好然后抬起手來……

    啪嗒一聲輕響，幾人手足全都被扣在了椅子上。

    就在幾人臉色劇變的時候，文院長優(yōu)雅的向后靠在椅背上，雙腿交疊起來，他的眼中依舊含著笑意，只是此刻的笑中有著切實的愉悅，同方才那種紳士禮貌的笑容全然不同。他將疊在腹部的手抬起一只，高聲道：“非常感謝你們接受我的邀請，在這個特別的日子里，能夠認識你們是我的榮幸～”

    “文院長？你不要開玩笑了……這個是怎么回事?。俊币驗閷ξ脑洪L的印象著實太好，雖然張萌萌幾人明知道眼前的情況怎么看都不對，卻還是抱有一絲幻想，“文院長我們是來當義工的，不需要什么特別的歡迎儀式，這樣我們很害怕啊?！?/br>
    小情侶跟著張萌萌一同附和，他們也在想這是不是個玩笑。

    可惜這并不是玩笑。

    文院長用了長達三十秒的時間來欣賞在座幾人惶然又恍惚的表情，這無疑使他心情愉悅，他高興的用右手指尖點著自己的左手背，視線在幾人面上流連，然后……在晉昕那張沒有絲毫變色的臉上停頓了下。

    文院長歡悅彈動的指尖安靜了下來，他忍了忍還是沒忍住的問：“你看起來一點都不驚訝？”

    晉昕點了點頭：“不是特別吃驚?！?/br>
    晉昕過分的淡定讓文院長的快樂感減少了許多，他略微有些糾結(jié)，卻又欣賞起晉昕的鎮(zhèn)定，“像你這樣的人可不多?！蔽脑洪L能夠看得出來晉昕是真的一點兒都不慌張。

    沒有理會另外三人的催促和疑問，文院長從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來，他走到一旁慢條斯理的打開了有些年代感的留聲機，將精挑細選的黑膠唱片放在了上面，當他將唱頭放下去，唱針與緩緩轉(zhuǎn)動的唱片接觸，美妙的音樂就充滿了整個空間。

    沉靜又不突兀的音樂，安靜的聆聽是一種享受。

    可惜文院長的行為卻讓完全慌了的張萌萌幾人沒有任何想要傾聽的意愿。

    兩個小情侶在文院長離開座位時就已經(jīng)開始求饒起來，等到音樂響起，空氣中那種讓人無措的力量似乎變得更加強大。在看起來心情不錯的文院長將幾人面前餐盤揭開后，慌張的幾人頓時恐懼起來，晉昕以外的三個人更是尖叫出聲。

    餐盤里的東西對幾人來說真的太可怕了。

    那是幾塊鮮紅的rou和內(nèi)臟，新鮮到尚且能看見血絲從rou塊和內(nèi)臟上緩緩流至瓷白的餐盤上，張萌萌發(fā)誓自己甚至看見那內(nèi)臟輕微收縮了一下。

    想到這些東西是被放在餐盤上為他們準備的“食物”，張萌萌幾乎要吐出來或者暈過去，然而她卻不敢有這些行為，因為文院長在看見小情侶中的妹子想嘔吐時的表情真的太可怕了。

    他只是收斂了面上和眸中的笑意，整個人就變得好似深淵惡魔一般讓人感到顫栗。

    “真惡心。”

    就在幾人被文院長的氣勢駭住時，這三個字清晰的傳入了每一個人的耳朵。

    張萌萌順著聲音轉(zhuǎn)頭看見開口的人是晉昕的時候，感覺自己簡直要不能呼吸了。

    她想要提醒晉昕不要在這個時候說這種話，那個看起來就很變態(tài)的文院長天知道會做出什么事情來，可晉昕不但說了，她還皺了眉頭眼中絲毫不掩嫌棄，之前話不多的晉昕，現(xiàn)在卻一連串的批評起來：“這是誰下的刀？切得可真難看，光滑的內(nèi)臟表面都有了細微刀痕，沒有任何的美感?？纯催@擺盤的蔬菜和花朵，都快要被血水浸到了，如果沒有這些rou塊和內(nèi)臟反而好看些，這是我見過最失敗的作品之一。”

    坐在對面方才還在瑟瑟發(fā)抖的小情侶兩人，此刻都用一種“我敬你是條漢子”的眼神看著晉昕。

    快要不能呼吸的張萌萌已經(jīng)在認真思考要不要真的暈過去比較好。

    晉昕一直是他們系里堪稱傳奇式的人物，平常也不是話多的類型，卻是非?？煽康拇嬖?。但這個時候……這個時候怎么就突然“挑釁”起來了呢？

    小情侶兩人和張萌萌全都偷偷去瞄文院長，生怕文院長突然暴走做出什么更加可怕的事情來。

    事實上文院長的臉色也確實很恐怖，他沉默而又陰沉的注視著“大放厥詞”的晉昕，在晉昕微微挑起一邊唇角，低垂著眼簾發(fā)出不屑一哼時，那種可怕的感覺達到了頂點。

    整個餐廳里只有留聲機的音樂在回響，除此之外針落可聞，就連呼吸聲在這個時候都變得讓人神經(jīng)緊張起來。

    只有晉昕……

    還是晉昕……

    晉昕在發(fā)表完那樣嫌棄的言論后，揚眸看向站在不遠處的文院長，好似手腳被扣住的事情根本不存在一般自然，她用同之前交談時并無二致的語調(diào)問：“文院長是美食家嗎？”

    “美……美食家？”文院長愣了一下，不一會面上卻露出絲絲忍耐不住的笑意，他的兩只眼睛里有著明亮的光，就連語調(diào)都略顯急切起來，“你為什么會問這個問題？為什么會問我是不是美食家？你覺得我是美食家嗎？”

    晉昕微微偏頭說：“你在對待‘食物’的時候非常盡心又仔細，看向它們的目光也非常溫暖，只是透過你的目光，便讓人不由感到眼前的食物定然十分美味。雖然還不知道你對這些食物了解多少，但就目前來看，你定然是一個好美食的人?！?/br>
    晉昕的話讓方才還十分恐怖的文院長，此刻整個人都柔和下來?？陕犞鴷x昕話語的張萌萌三人卻都一個個駭?shù)桨l(fā)抖起來。

    想一想晉昕說的這些話，可不是一句都沒錯嗎？

    只要稍微回想一下，就能夠分辨出文院長在看著餐盤里的這些食物時，目光確實是完全不同的，還有揭開餐盤時的動作全都格外仔細，再加上方才一些被忽略的小細節(jié)……

    這些在他們看起來非?？膳碌摹笆澄铩保脑洪L卻像是在看著人間美味。

    更讓人脊背發(fā)寒的是……

    文院長之前似乎一直在用看著這些“食物”的目光，在看著他們幾個。

    所以從一開始，文院長都是在用看“食物”的眼光看他們嗎？

    當這樣的認知出現(xiàn)在腦海，小情侶兩人和張萌萌的臉上血色盡去、手腳發(fā)軟，那一瞬間好似連外界的聲音都從耳旁抽離開來。

    等到張萌萌好不容易感覺到自己能夠呼吸了，她才發(fā)現(xiàn)文院長不知何時已經(jīng)坐了下來同晉昕聊上半天了。

    第3章

    “不知你對美食家是怎么看的？”頗有談性的文院長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用一雙專注的眼睛看著晉昕，因為跟晉昕聊得太過愉快，文院長連自己面前餐盤里的東西都沒怎么動過。

    晉昕維持著雙手被扣在椅子上的姿勢，脊背特別放松的靠在椅背上，她想了想說：“我認為，美食家是一群對美食在色、香、味、形等方面有專業(yè)獨到見解的人，他們對食材處理、烹飪技巧和造型擺盤方面都非常擅長，可謂集大成者?！?/br>
    說著晉昕掃了一眼身前的餐盤面上露出了一絲略顯乏味的笑，文院長順著她的視線看去，面上的表情似嗔似怒又帶著三分羞赧無措，約莫是文院長的面容太過俊俏，這樣的神情出現(xiàn)在一個紳士沉穩(wěn)的成年男子身上并不讓人覺得怪異，反而多了幾分親近——如果是在來到餐廳之前的時候，張萌萌幾人定然會如此感嘆。

    文院長辯解似的說：“雖然我知道該要如何切割才能好看，也能說出許多理論如何將這些內(nèi)臟rou塊雕出別致的形狀，可惜的是我并沒有那么好的刀工，嗯……我盡力了……”

    晉昕用理解的眼神看著文院長，“你已經(jīng)做的非常好了，如果美食家都擁有一雙如同廚神般化腐朽為神奇的手，還要廚師做什么？盤子里的蔬菜和花朵已經(jīng)擺放的非常漂亮了?！?/br>
    因著晉昕先前同自己的對話，讓文院長承認晉昕是一個非常“有品位”的人，此時的夸贊就顯得格外讓人受用。

    一旁張萌萌三人已然不在文院長的感知之內(nèi)，他們也都非常識趣的縮著脖子假裝自己不存在，只拿一雙眼睛安靜的偷瞄文院長和晉昕。

    文院長繼續(xù)同晉昕進行這一場靈魂上的談話——在文院長自己看來，他們正在進行的談話就是有著這般重量。

    “那你認為美食家的本質(zhì)是什么呢？”

    晉昕再次思考了一小會才開口，“只是圖個口腹飽足，那是饕餮；只是為了闡釋食道、詮說食論，那是食學家。他們一個追求物欲的滿足，一個只作理論歸納。只有美食家，美食之于他們正猶如藝術家對待自己的藝術作品，他們進行藝術賞析、美學品味，他們將美食上升到理想的高度進行探究，這就是美食家的本質(zhì)吧?！?/br>
    文院長的指尖在發(fā)抖。

    這一點并不難被發(fā)現(xiàn)，因為指尖的抖動已經(jīng)如此明顯。

    它們隨著文院長壓抑著的激動的呼吸顫抖，就連他臉上的肌rou都在寸寸抖動，每一寸都是他內(nèi)心火熱的溫度。

    他的眼睛那么亮，猶如見到了畢生知己。

    “從來……從來沒有任何一個人，說出這樣的話?！蔽脑洪L因為內(nèi)心的激動，那張臉已經(jīng)沒有辦法完全維持沉穩(wěn)的模樣，它在鼓動的肌rou牽扯下?lián)P起過分燦爛的笑容，文院長用熱烈的眼神盯著晉昕，語調(diào)都高昂起來，“那些庸俗的人，連美食家到底是什么都不知道，他們只以為美食家是一群只會吃東西的饕餮！你知道那些美食雜志、美食節(jié)目和美食微博嗎？”

    文院長再次站了起來，激動的揮舞著雙手：“那些雜志、節(jié)目、微博上的人，絕大多數(shù)都不是真正的美食家！他們被那些餐廳邀請過去品評美食，拿著餐廳給他們的錢，吃著毫無靈魂的食物，然后在雜志、節(jié)目和微博上大肆夸贊，為那些餐廳招攬顧客，他們把這樣的行為叫做雙贏，這真的是太卑鄙了！”

    文院長真的太激動了，他這樣大幅度的動作令張萌萌三個神經(jīng)更加緊張，他們?nèi)加帽M全力將自己縮得足夠小，一個個猶如鵪鶉般瑟瑟發(fā)抖。

    好在文院長現(xiàn)在根本沒有心情去關心他們，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抒發(fā)著內(nèi)心的憤懣，伴隨著逐漸激昂起來的音樂，好似他是一個戰(zhàn)場上勇武的士兵。

    這樣的激動在音樂達到高｜潮后戛然而止，前一刻還激動萬分的文院長，下一秒就收斂了一切情緒優(yōu)雅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并且為自己鋪好餐巾，雙手拿起刀叉，一副準備進餐的模樣。

    那刀叉并不是很好用，rou塊和內(nèi)臟被放置一段時間后切起來好像更不容易了，當?shù)恫娓畹酱砂椎牟捅P上發(fā)出刺耳的聲音時，文院長的兩條眉毛也皺了起來，他沉著臉說：“他們對待一個美食家真的太過分了，難道不應該給我準備更好的餐具嗎？看看這些簡陋的東西……我甚至連餐前點心都沒有，更別說能夠入口的紅酒，真的太過分了……”

    他將“真的太過分了”來回在嘴巴里念了許多遍，直到他把切割下來的內(nèi)臟放進嘴巴里，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張萌萌幾人甚至能夠聽見他在口腔中咀嚼和吞咽內(nèi)臟的聲音。

    小情侶中的妹子差點又吐了出來，好在她為了不讓自己的存在感過強活生生忍了下來，只是抖得更厲害了。

    “難道你不應該把我放開嗎？”在文院長將切下來的內(nèi)臟吞咽下去后，晉昕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放開？”文院長好似剛注意到晉昕的存在，略微茫然的重復這兩個字。

    “不放開我，我要如何吃東西？”晉昕看著文院長，就像是看著一個非常普通而又正常的人，“看我現(xiàn)在這個樣子，可是連刀叉都拿不到手上。”

    文院長盯著晉昕看了好一會才恍然道：“是是是……我都忘記了……”文院長走了過去，將晉昕雙手的鐵扣解了開，至于腳上那兩個卻是動也未動，“你是一個懂美食家的人，相信你對美食也有著自己的見解，于食物自然要好好面對?！?/br>
    晉昕輕輕揉了揉自己的手腕，盯著眼前餐盤里的rou塊和內(nèi)臟，仿若不經(jīng)意的問：“你對食材有什么看法？”

    “食材？”這兩個字再次讓文院長挑起了興趣。

    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手里拿著刀叉，兩只眼睛的視線卻落在了一直默不作聲的張萌萌和小情侶身上，里面有著怪異的溫柔以及……旺盛的食欲。

    “食材是美食當中非常重要的組成部分。”文院長盯著面色蒼白抖個不停的張萌萌三人一字一句的微笑著說，“雖然那些廚藝高超者能夠化腐朽為神奇，可頂級的食材即使交給廚藝的初學者也能夠做出讓人驚艷的美味，更別說給那些廚藝高超的人了。每一個美食家對美食的追求都是永不停息的，他們對于食材的看重更是超乎常人，一條味覺靈敏的舌頭，能夠?qū)蓸邮巢拈g分毫差距感受得格外清楚，正因此，美食家們一生都在追尋……

    “追尋真正的人間極致的美味，也可以說是人世間最為頂尖的食材。”

    說到最后這句話的時候，文院長的聲音已經(jīng)變得非常輕柔，如同情人間的私語溫柔又纏綿，他的視線更是變得極為柔軟，仿若實質(zhì)般在張萌萌三人的肌膚上流連忘返。

    這種飽含食欲的目光跟猥褻女性的目光相比似乎更加讓人崩潰。

    兩個小情侶都是好奇心比較重的那種，同樣喜歡尋求刺激。從他們對被燒毀的病院大樓感興趣就能夠看出一二，可到了此時此刻一層又一層的壓力遞增下來，兩人的心理防線崩潰得所剩無幾，直接尖叫出聲。

    “我們不是食物！我們不是食物！?。　?/br>
    “放過我們吧！”

    “求求你放過我們吧！我們什么都不會說出去的，真的我們什么都不會說！”

    “啊啊啊——放過我們吧！mama救救我！mama！爸爸！啊啊啊……”

    文院長扯動嘴角，“食材在臨死之前的掙扎，也能夠讓他們變得更加鮮美?！?/br>
    只是一句話，尖叫求饒的小情侶好似都被扼住了喉嚨，臉色乍青乍白好不精彩。

    文院長抬起手來，將餐刀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優(yōu)美的弧度，他微笑著說：“即使你們說出去也沒有關系，難道你們不知道這里是精神病院嗎？住在這里的人，除了醫(yī)生護士剩下的可都是病人，你們以為我為什么會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