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早上七點, 大都市剛剛蘇醒的時間,安縣已經(jīng)開始熱鬧了。 寧微吸取上次的教訓, 多帶了兩副耳塞,晚上睡得格外香甜??紤]到環(huán)境不同,她早起上了個很淡的妝, 連唇膏也選的淡色,只讓自己看起來更精神。 經(jīng)濟的發(fā)展, 讓各地的生活條件比較一致。安縣的經(jīng)濟水平在本省不上不下,除了附近村里的中小型廠房, 街面上生活化的場景比較豐富,沒有浪潮一般的上班族一陣陣地涌過。 早飯入鄉(xiāng)隨俗, 楚銘不是矯情的人, 招待所食堂來者不拒,吃飽為上。 偌大個招待所,除了他們就沒別的食客, 剩下的包子饅頭全讓孟辰飛打包帶走了,外出查案子,中途能不能吃上飯還是個問題。 全組退房出發(fā), 招待所不愁住, 回來另開也行。而且案情千變萬化, 不一定能在同一個地方長住。生活用品雖然隨處能買, 總歸是多了一件事要辦。 早起時看到的蒙蒙的霧,在遲來的陽光下緩緩消散。遠處高低起伏的山巒露出極深的蒼青色,形狀層層堆疊。霧氣仿佛升到天際, 與天穹混合攪拌,彌漫出高遠清透的淺藍。 從縣里開車去北村,走國道要半小時到四十分鐘。途中遇上其他村子的婚嫁車隊,還額外耽擱了一刻鐘,開進北村地界,已是上午八點半。 北村地形平坦,秋風刮得野草低伏。寧微揉揉耳朵,不太喜歡凜冽的風聲。 “這不是田里么?怎么都是雜草?” 車子開過田埂附近,能看見田里長過膝蓋的雜草。唐雨洲解釋道:“這里留守兒童多,青壯年很多都出去打工了,肯定有些田要荒掉?!?/br> 他們的車牌事先報給了村派出所的老張。老張快五十歲,是最熟悉北村的基層干警,車子剛剛露出個頭,老張就從三岔路口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煙灰,示意他們停車。 唐雨洲最先下車,先與老張打招呼,再一一介紹隊友。老張先與楚銘握手,他手上全是煙灰,楚銘卻連眼睛也不眨。 全是年輕人的隊伍讓老張又點了一根煙,感慨:“我們這現(xiàn)在很少有一批批冒出來的后生了,所里還有兩個快四十歲的,哎,看著都膩!村里沒旅游景點可以開發(fā),路也不好走,農(nóng)家樂也沒人來。日子難過哦……” 他一面嘮叨,一面把人往村里帶。寧微看到楚銘拿了一副眼鏡戴上,像是兩人初次碰面時他戴的那副。 老張面相憨厚,嗓音洪亮,普通話帶著nongnong的鄉(xiāng)音,很容易把人帶入平靜的鄉(xiāng)村生活之中。 村派出所的位置還不錯,從他們下車的地方走五分鐘就到了。上午最好的時間,很多老人都搬了個小板凳小竹椅,坐在門口曬太陽。老張拉著特案組一行人走過去,就像檢閱部隊一樣神采飛揚。 所里今天只有老張值班,原本三個人足夠的大辦公室一次進來六七個,頓時有些擁擠。老張動作麻利,六個杯子一串擺上,眨眼的功夫連開水都倒好了。 孟辰飛站在后面,忍不住和寧微輕聲吐槽:“這是要擺龍門陣的節(jié)奏。” 老張笑得和藹親切,也許是第一次面對這么多人講案情,神情有些激動。 “這個鄭老太太,算起來還是我遠房親戚。她老頭也姓張嘛,張在我們村里是大姓。十多年前她老頭因為癌癥去世了,醫(yī)生說是累的。做木工嘛,本來不用那么累,有活就干沒有拉倒,但她老頭說要給小孩攢家底,一直拿命換錢,查出來病來,不到一個月人就沒了?!?/br> 這樣說下去有說不完的架勢,楚銘是打算今天先了解情況,趁老張喝水,適時扭轉話頭:“那好幾次報警是怎么回事?” 老張露出尷尬又古怪的臉色。 “說起來也怪丟人的。她家老三住縣里,那段時間天太熱了,老三就回村子里照顧老太太。老三下崗以后有點神叨叨的,剛回來沒兩天,大清早跑到所里報案,說她爸的墳給人挖了?!?/br> “還挺聰明。” 老張一拍大腿,“可不是么!她要說她爸活了,我可不一定搭理她,但她說墳有問題,我就跟過去看。走老半天山路,快累死我了,一看,墳頭好好的,清明的紙馬都沒爛。還是我板著臉問她,她才說聽到她爸的聲音了,她爸還讓她對自己好一點,記得每年掃墓。” 一席話說得周圍涼颼颼的,寧微忍不住往背后看了一眼。 故事開始往靈異方向發(fā)展。楚銘捕捉到關鍵細節(jié),正要問,汪振突然開口:“你剛說老三下崗?” “對啊,老三下崗好多年了,就靠她老公養(yǎng)家。要不是老太太手里有點錢,老三真不一定對她這么好……” “哪來的錢?” “前些年修路,征了她家的地,算下來上百萬了吧。在你們大城市不算多,但我們小地方,這筆錢真不少。我們村離縣里遠,跑一趟不容易,老太太剛拿到錢的時候,別說老二了,連老三每天往村里跑,攛掇老太太去縣里住。老太太一個人寂寞,嫌隔壁縣太遠,就跟老三去住,又被老三勸著買了套房,寫了老三的名字,中等戶型,三十多萬呢……” 寧微蹙眉,覺得不對勁,想說什么,又說不出來。 楚銘低聲說了一個詞:“空手套白狼?!?/br> 老張撓撓頭,顯然也覺得不太好開口。 “村里也覺得這老三不太厚道,但人畢竟一家人,哪有我們多嘴的份?而且老三這不條件不好么,就當提前分家產(chǎn)了唄,除了說出去不太好聽嘛,也沒吃什么虧?!?/br> “老太太為什么又回來住?” 老張終于找到個合適的發(fā)泄口,一拍桌子,杯里的水都顫了顫。 “還不是老三嘛,不厚道!房子寫了她的名,她就沒以前勤快了,老太太有天不舒服,讓她做個飯,她偷偷溜去打麻將都不愿買菜,把老太太氣夠嗆,沒幾天就回村了。要不是老太太突然回來,村里還以為她在縣里享福呢?!?/br> 老張講得口干舌燥,喝得水杯見底,倒水去了。楚銘稍稍沉吟,做了個簡單的算術題。 “老三的房三十多萬,那老太太這兒還有六十多萬。數(shù)額太大了。” 唐雨洲會意。這筆錢放在別人身上沒什么,但對于一個獨居的孤寡老人,就可能會招來禍事。 “先不管老三聽到的聲音是什么,聲音應該和這筆錢有關系。作案嘛,除了臨時起意和變/態(tài),不都是情殺仇殺財殺……” 史盛一直沒找到機會開口,立時說得津津有味。其他人都在沉思,沒關注他的面部表情,只有孟辰飛古怪地看他一眼。 裝死人可謀不了財,死人沒法取錢,何況鄭老太太的老伴很早就去世了,手續(xù)上就行不通。小地方抬頭不見低頭見,冒充一個死人,只有壞處沒好處。 說到聲音上,老張端著水杯回來,十分不好意思。 “我之前都和上面反應過,這頂多是人作怪,哪用得著你們親自跑一趟啊。我做了這么多年,頂多管過打架斗毆,上回看到死人還是在縣里進修的時候。照我說,就是老三在作怪,為了嚇唬她媽,好早點拿到錢,誰讓另兩個天高皇帝遠的……” 汪振又問:“聽你這么說,這家三個子女關系不好?” 這是汪振第二次問話,寧微注意到他平時不吭聲,但一開口就能抓住別人話語中的關鍵,觀察力非常強。 她不由得多看汪振一眼,恰巧看到楚銘也在看汪振。兩人眼神堪堪擦過,寧微窘迫地低下頭。 昨晚她著實失眠了好一會兒,誰讓走廊燈光太暗,讓她產(chǎn)生了錯覺。 都是楚銘的錯。 楚銘一派坦蕩,毫不遮掩。他調整了坐姿,面對老張的同時,能看到所有人的表情。 孟辰飛身為心理醫(yī)生,觀察力就是基本功。他當然注意到兩個人的動作變化,不由心痛地揉揉太陽xue。 楚哥,你變了。 老張沒注意到這邊暗流涌動,雙眼放亮,覺得汪振很有前途。 “這三個關系確實一般般,為誰來照顧老太太起的矛盾。說實在的,誰家都可能碰上這些糟心事。” 唐雨洲翻開資料看了一眼,“這里說老大在b市?老二呢?” “老大在b市開公司,是條件最好的一個,也離老太太最遠。老二在隔壁縣開店,條件小康往上吧。之前老三往村里來獻殷勤的時候,她經(jīng)常和村里老人家聊天,要么說自己照顧老太太多辛苦,要么說另兩個不照顧老人就算了,連錢都不給……” 這段抱怨很標準的家長里短,也很符合現(xiàn)階段他們對老三的了解。 老張還在勸他們:“其實真沒什么,你們真可以做個報告就回去,哪用得著這么興師動眾的……” 對新人來說,這當然是再好不過的。誰知道“入學測試”能讓楚銘和孟辰飛寫出什么報告來。 三個新人齊齊看著他們,史盛還試探地叫了一句:“楚哥?” 楚銘沒理他們,而是看著寧微。寧微已經(jīng)摘了耳塞,疑惑地望向窗外。 “那邊是誰家?老太太家?” 老張詫異了,“小妹子你來過我們村?那邊就是老太太家里,現(xiàn)在老三也在家,你們要去看看不?” 寧微搖頭,重新塞住耳朵,“不用了,有人會過來?!?/br> 老張一頭霧水,楚銘心里有數(shù),起身看向村派出所門口。 大約一分鐘后,有人慌慌張張地跑進來,頭發(fā)都沒梳好,嗓門又大,吼得離門口最近的孟辰飛跳了起來。 “老張你快去看看,哎喲喂,我爸又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一個剁了手看了東方快車謀殺案的我,如何喂飽嗷嗷待哺的你們,這是個問題 第28章 無形魅影 來人是個略顯憔悴的中年女子, 穿著厚款睡衣,襪子還拿在手里, 一路喊叫著一路跑進來。 “……這么多人?” 她明顯愣了一下,然后趕緊轉頭出去,穿上襪子再進來, 臉上還掛著尷尬。 根據(jù)老張剛才的描述,寧微覺得老三應該是不修邊幅的人, 現(xiàn)在見了面,又不是那么回事。 她的頭發(fā)雖然沒梳, 卻很整齊,看得出經(jīng)常打理, 臉上皺紋不算多, 穿襪子時背對他們,盡量把不雅觀的姿勢遮擋起來。 究竟是誰有問題? 老張迎出去,有點不耐煩:“怎么又來, 不說了別大驚小怪的嗎?” 老三把頭發(fā)抓順,揚起手機,“我沒撒謊, 你聽聽看!” 老張正要說她兩句, 手機里傳出老人的竊竊低語:“慧慧哎, 慧慧哎……” 聲音低啞沉悶, 老年男子聲音,老張剛剛聽清第一個字,臉色就變得奇怪起來。 他訥訥:“這不我叔的聲音嗎……” 老三的聲音跟著拔高:“你看你看, 我都說了,你就是不信,還讓我別大驚小怪!哎你倒是跟我去看看??!這幾個是……” 老張臉色一僵,拉著她到院子里嘀咕去了。孟辰飛開玩笑:“等會自我介紹的時候,要不要說是‘上面派下來的’?” 他端起特務的語氣,學得十成十的像。 楚銘冷漠臉:“能給新人演示點好的?” 老張還在嘀咕,老三的臉色已經(jīng)變得慎重,望向他們的眼神也有些不同。 楚銘正在叮囑他們:“等會不管她說什么,都別給反應。去她家看看再說。” 寧微問:“為什么?” 在調查方式上,她是徹底的外行,不懂就問。 唐雨洲解釋:“這是辦案的基本流程,任何與案件有關的陳述我們都會再次調查,也很有效果。你看他說的老三,和你親眼看到的老三,是不是不太一樣?另外,如果真有人搞鬼,及時過去,說不定能抓現(xiàn)行?!?/br> 老張描述的老三,是個無理取鬧的中年婦女。但老三一出現(xiàn),之前的定論就有被推翻的趨勢。 寧微的觀察力也很不錯,十分感慨地點點頭。 她之前還覺得有了系統(tǒng),大部分調查工作就可以簡化了。 但現(xiàn)實并非如此。 楚銘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你可以把人看做最復雜的系統(tǒng),人際交流的信息量,目前為之沒有系統(tǒng)或ai能完全復刻?!?/br> 寧微也不笨,“你要做的對比,就是人際交流和人機交流的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