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二花靠過來,依偎著她,一只小手輕輕地摸著她的頭發(fā)。 不知道此刻的沈星柏,怎么樣了呢? 他能順利從那些人手中脫身嗎? 許果不太敢往深處想,又不得不去想。她閉了閉眼,伸手抓到二花的小細胳膊。 “肚子餓嗎?”很久以后,她爬起來,帶著那孩子走到冰箱前,從里面拿出一只粥罐頭,打開了,讓那孩子一個人坐著慢慢吃。 “真好吃,比外婆做的臘八粥還好吃?!毙∨⒌难劬σ驗橄闾鸬氖澄镉种匦掳l(fā)出了光亮,可還沒過幾口,她就眼巴巴地抬起了頭,“許老師,沈哥哥會不會出事?” 許果說話有氣無力:“我也不知道?!?/br> “都怪我?!倍ū萜莸胤畔铝松鬃?,“對不起,都怪我?!?/br> 許果伸手就摟過了她:“不是這樣的,不是你的錯?!?/br> “老師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彼氐?,把腦袋與那孩子的腦袋挨在一塊,“誰也不能傷害你。” 她說出來以后,心口猛烈地一個跳動,讓她靜下來,慢慢咀嚼自己剛才說了什么。 “誰也不能”。這四個字忽然與腦海深處的某句話重疊,勾出了遙遠的記憶。 刺耳的笑聲四面八方涌上來,蓋過她的視線。 “嘻嘻,許果,讓我看看你的成績單——又是年級倒數(shù)第一,瞧瞧這次班里的平均分被你拉低了多少,你怎么好意思還留在這兒呀?” “說老實話,靜安不適合你,你應該早點回你的農(nóng)民子弟學校,找你那群殺馬特小姐妹玩,哈哈哈哈哈!” “不是我說你,你臉皮怎么這么厚?要不是有小愛的爸爸捐錢建游泳館,你早被學校勸退了。” “啪!”一只紙飛機砸中其中一個女生的腦袋,她們的笑聲戛然而止。 眾人回頭,看到教室門前站著的少年。逆著光,他的面容模糊不清,宛若畫家寥寥幾筆后,無意之中創(chuàng)造的精美留白。 “沈星柏你……”那個女生撿起飛機,一陣惱怒。 “抱歉,我不小心的?!鄙蛐前睾翢o愧疚感地對她說,不痛不癢,充滿嘲弄,“能不能幫我打開,讀一下第一行的數(shù)字?” 那女生緩緩打開紙飛機,原來是一張班級成績排行表。 排在第一的,赫然就是沈星柏。 那次聯(lián)考的題目很難,普遍的班級均分都不太高。 但可怕的是,他有兩門成績都是滿分,總分足足甩出第二名一道馬里亞納海溝。 “她落下的平均分,我替她考回來了?!鄙蛐前氐哪抗怙L輕云淡地從女孩的頭頂掃過,他撂下一句話,“以后誰也不能找許果的麻煩?!?/br> 誰也不能找許果的麻煩。 女生們吃了癟,理虧,敢怒不敢言,只能悻悻地四散開。 許果想到這里,忽然笑了,笑得苦澀,眼淚都要掉出來。直到這個時候,她才對這句話的含義有所頓悟。二花不解地望著她:“老師,你怎么了?” 后來,再從樓梯間偶然碰見時,沈星柏說:“不是為了你?!?/br> “嗯?”許果歪過了腦袋。 “說那些話,不是為了你?!鄙倌昵謇涞谋秤皩χ?,陽光灑下,一道長長的影子。 許果靦腆地說:“嗯,我知道的?!?/br> 那時,她居然真的相信了,想當然想當然,他突然之間的正義,當然不是為了她。 而是因為,她是辛愛的jiejie,他喜歡辛愛,自然是會幫她說話。 “我只是討厭這個地方,”她剛要轉(zhuǎn)身走時,他卻又聲音低低地說道,帶著對世界的遲疑,“討厭這里的每一個人?!?/br> “每一個人?”許果很吃驚,不是因為她也是這“每一個人”中的其中一個,而是,他應該不至于還討厭辛愛吧。 “嗯,每一個?!鄙倌贽D(zhuǎn)過了身,睫毛低垂,最后一句聲音很小,近似呢喃,她還是聽見了,“除了你。” 前后矛盾、不能自圓其說的沈星柏。 理解能力低下、果然不愧是成績墊底特困生的許果。 許果挨著二花,痛苦地笑了半天。 等感覺到體力恢復了一點兒,她起身去拿了對講機,扶著墻壁往外走。 二花要跟著她,被她往里面推:“你就留在這里,把門拴好,不管誰來都不要開門。” 門最終在身后小心地拴上,夕陽已經(jīng)落盡,外面的燈寂寥地亮了一路。 許果走得很慢,她的思維鈍鈍的,想不出此刻她能做些什么。她只知道自己沒辦法待在屋子里,徒勞地等著消息。 對講機卻在此刻忽然響了,那邊傳來幾聲“喂喂”:“許小姐,聽得到嗎?” “找到了嗎?”許果像抓到了一線希望,脫口而出。 “前面的人已經(jīng)走到了五里村口,說是路上沒遇到沈先生,正準備去村里挨家挨戶問問?!?/br> 小方還在匯報著情況,“咣當”一聲,許果手里的對講機摔在腳邊。 “你人在哪?我這就去找你?!彼袅艘豢蹋杆贀炱饋韱?。 “您別亂來,這么晚了,過來也幫不上忙——”許果手里的對講機還在嘰里呱啦地阻攔著,她完全沒聽,跑在路上,一瘸一拐。 一排斑駁的人影,從不遠處的燈下,投射過來,攔住了她的去路。 那群人走近,其中一個認出了她:“許老師?哪兒去???” 是村長。 許果懵懵地看著那群人,一眼看到村長身邊的高個男人的臉時,以為自己看錯了,是在做夢。 村長的解釋,慢慢把她拉回了現(xiàn)實:“噢,聽張校長說你們?nèi)フ覍W生了,怕你們迷路,我就叫了兩個小伙子也過去瞧瞧,路上遇到沈先生就一起回來……咦?!” 這么多雙眼睛,眾目睽睽,許果一個箭步就沖了過來,撲進沈星柏的懷中。 第19章 回歸 投入他懷里的時候,他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穩(wěn)穩(wěn)接住,但很明顯沒有立刻反應過來,站在那里愣了足足有一會兒,才想起要將她抱緊,很緊很緊。 勒得許果快要喘不過氣。 她一顆懸著的心就此放下了??峙峦笤匍L再長的歲月里,都不會有比這更安心的時刻。 她失而復得,如釋重負。 也是隨即,她才意識到這個世界是不只有他們兩個人的,周圍的人一個個早就目瞪口呆,驚愕地盯著他們看。 她連忙掙扎著從沈星柏身上下來,低垂著視線不看人,把對講機遞過去:“小方還在找你。” 相比之下,沈星柏的表現(xiàn)則淡定得多,他表情自然地接過,向小方報了平安,關了信號以后,對她說:“正要去村長家談二花的事情,一起走吧。” 愣了老半天的村長這會兒才有了聲音:“對對對,二花是許老師的學生,老師也應該在場。” “是啊是啊,許老師也去吧。”其他人也忙不迭地應和。 一群人,帶上了許果,接著往村長家的方向走。 后知后覺才感到不好意思,她刻意躲得離沈星柏遠遠的,鴕鳥似的埋著腦袋,走在人群的最邊緣。 眾人似乎都沉浸在剛才的震驚中緩不過神來,誰也沒說話。 只好由村長干咳了一聲,打破尷尬:“學校該期末考了吧?” 依然是沒人應聲,許果落后半拍,才反應過來他是在跟她這個老師說話。 “啊,是,過幾天就考了?!彼f。 村長順著話感慨道:“許老師在這里教書都有整整一個學期了,你這個年紀的城市姑娘,很少有人能吃得下這個苦,很不容易了?!痹谒埃懤m(xù)來過幾個大學生,沒有一個不是教了幾天以后就匆匆逃跑的。 夸獎令許果感到不自在,她搖著頭:“我不覺得苦。” “我相信許老師說的是真話。”村長笑起來,“許老師比來的時候精神多了,了不起,真是了不起。” 一片夸贊聲中,沈星柏不聲不響地離了人群,走向了旁邊的一盞路燈。 扭頭一看,他是去撿了幾個石頭壓實路燈旁邊的泥土,那燈柱有些歪斜,約莫是最近多雨多風的緣故。 “沈先生,天亮了讓工人來弄吧。”眾人的腳步放慢了些,還是在走著的。 許果也就照舊往前走。 燈柱會歪,說明那一根的地樁沒做好,最好還是能挖開重新埋一下。不知道他用幾塊石頭去壓,有沒有意義?許果跟著人群往前走,腦海里百無聊賴地胡思亂想。 冷不丁的,右手被一只溫暖的手掌裹住。她愣了愣,訝異地撇頭去看。 他折回來的時候,自然而然,跟在了人群最后,也就順理成章,走在了她的身邊。 繞了這么大個彎兒,原來他壓根兒就不是要去修那路燈。 她的手在他手里扭捏了半天,安靜了下來,沒再動。 一群人走進村長家的院子。 許果還是抽開了沈星柏的手,先他一步,跨過了門檻。 沈星柏看得出她的不適應,進了堂屋,也沒有非要她坐在自己身邊,直接就坐到村長那邊去了。 屋里的燈光很亮堂,所有人的臉都看得更清晰了一些。 隔得遠,許果悄悄地打量沈星柏的臉,想找找他有沒有被人為難過的跡象,他身上干干凈凈,除了褲腳有些跑路時濺到的泥土,看來,沒有跟那群人起肢體上的沖突。 她這會兒看著他好好地坐在那里,總覺得后怕,太驚險了,萬一他真的出了什么事,她怕是會瘋掉。 所有人都坐定,就由村長牽頭說起了二花的事情。那孩子的情況,許果早就從校長那里了解得差不多,只是還不知道,她坐在一旁,聽著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商討著該怎么解決。 “無非就是錢的問題?!逼渲幸粋€總結(jié)道,“那家的兒子要娶親,拿不出彩禮錢?!?/br> 沈星柏修長的手指摩挲著杯子的手柄,專心致志地盯著水面繚繞的白霧,一言不發(fā)。 “拿不出錢也不能賣女兒,這么小的娃娃,真是作孽?!贝彘L面色凝重,“總之,我去找他們村長,先勸著叫他們把婚退了。”他試探著沈星柏的態(tài)度,“沈先生您看呢?” 沈星柏動作緩慢地搖了一下頭。 村長困惑地道:“那您的意思是……” “錢不是問題?!鄙蛐前卣f話的時候,依舊看著杯子,仿佛對任何人都漠不關心,“我要他們徹底斷絕關系,以后不要再見面,二花這個孩子,我會把她帶走,把她送到城市里去讀書,接受好的教育,過她自己想要的生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