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節(jié)
九寧收回視線:“那事情就簡單了。” 當年的一切都源于一場交易,一場崔氏和周都督之間的交易。 崔氏嫁給周百藥,幫助周家成為江州一流世家,而周都督會庇護她和崔貴妃。 周都督完成了自己的諾言,崔氏也完成了她的。 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法去評價這場交易,唯一能做的,就是來一個了斷。 “不!” 呆坐著的周百藥忽然吼了一聲,死死抓著那份絹帛,目眥欲裂,“你不能!” 九寧看著他,“我能?!?/br> 周百藥連連搖頭,雙眼發(fā)紅,“她是我的娘子,生是我的人,死是我周家的鬼!她已經(jīng)死了!” 九寧看也不看他一眼,面對著香案。 “姨母臨終前有個心愿,若將來天下太平,要老仆送她的靈柩還鄉(xiāng)……現(xiàn)在是時候了?!?/br> “你休想!”周百藥踉蹌著站起來,“她嫁給我,就得在我們周家呆一輩子!死了也得葬在周家!” 九寧一笑,站在香案前,負手而立。 “那便和離罷?!?/br> 眾人張大嘴巴,目瞪口呆。 和離?! 死了的人……也能和離嗎? 周百藥神情猙獰,狀若瘋狂,“你是什么人?你說了不算!” “對,和離我說了不算?!本艑帥]有回頭,“這不是和離,是義絕。” 和離需要夫妻協(xié)商,還得拿到丈夫親手寫的《放妻書》。 義絕不需要這些。 一名崔家老仆走上前,朝眾人拱手作揖,再看向周百藥,“文書郎君已經(jīng)看過了,是我家七郎君為娘子寫的,七郎君是娘子的侄兒,代表我們崔家,文書上面蓋有璽印,有長安世家的私章,周郎,從這份文書蓋上璽印的那一刻起,我家娘子和你們周家再無瓜葛,徹底義絕?!?/br> 眾人呆了一呆,反應過來,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祠堂外一片嘩然,族老們臉色陰沉。 崔家老仆目中含淚,“我們伺候娘子幾十年,娘子已經(jīng)病逝,我們要送娘子和小娘子回鄉(xiāng),讓娘子母女和親人團聚?!?/br> 至于周百藥,從來沒有關(guān)心過娘子的女兒,沒有想過為娘子洗刷冤屈,根本不配被稱為娘子的家人。 他抹抹眼角,走到周百藥面前,拽走那份絹帛,整理好,送到周使君跟前。 周使君眼皮撩起,看向九寧。 “我要送姨母和她女兒的靈柩歸鄉(xiāng),江州此后不會被戰(zhàn)火波及……從此以后兩不相欠?!本艑幍?,“使君覺得如何?” 周使君手指微微發(fā)顫,接過絹帛,目光落到上面密密麻麻的私章印戳上,閉一閉眼睛。 這么多世家公卿的印戳,還有璽印……這不可能是二郎周嘉行弄來的,雖然他已經(jīng)能威脅到李元宗,但世家向來清高,對他還有所保留。 周使君長嘆一口氣,神情頹然。 “義絕已成……崔娘子……從此自由了。” 老仆極力控制,還是壓抑不住,頓時紅了眼睛,低聲嗚咽。 娘子,我們能回家了! …… 周家族人愣在原地,久久沒反應過來。 九寧早已經(jīng)在親兵的簇擁下走出祠堂,頭也不回地走了。 崔家老仆收拾好東西,和她一起離開。 遷墳的事早就準備好了。當初周百藥以為崔氏對他不忠,一怒之下要毀了崔氏的墳墓,族人中也有很多人認為崔氏不配葬在江州,私底下小動作不斷。崔家老仆為保護崔氏的墓,早就悄悄將靈柩換了,周家人還不知情時,他們已經(jīng)安排好遷墳的事。 崔氏和夭折的女兒葬在一起,崔貴妃在不遠的地方。 靈柩送回北方后重新下葬,崔氏葬入崔家祖墳,崔貴妃可以和她心愛的男人武宗長眠在一處。 祠堂內(nèi),周百藥瘋瘋癲癲地鬧了一會兒,追了出來。 “你憑什么遷走她的墳?她死了也是我的娘子!” 他高喊著,剛跑出幾步,身后幾個周家仆從上前按住他的肩膀。 周百藥大罵仆從,不停掙扎。 “愚蠢!” 一聲喝罵,隨即是一聲清脆的巴掌響聲。 眾人嚇了一跳。 因為打周百藥一巴掌的不是別人,竟然是脾氣溫和、從來沒有說過周百藥一句重話的周使君。 周百藥也嚇住了,一臉茫然地看向周使君。 周使君神色沉重,蒼老的眼睛黑沉沉的,又像是要燒起來一樣,涌動著怒火。 “你知道那份文書是誰寫的?上面蓋的戳印是什么人的私章?那不是一份簡單的文書,背后有皇帝、盧公、長安的重臣、世家公卿……雪庭是高僧,在長安長大,他為什么寧愿讓我們誤會崔氏也不敢冒險暴露九寧的身世?九寧叫崔氏姨母,她生母也是崔家女,她生父必然也是世家子弟,她可以毫不猶豫地把崔氏的陪嫁全部贈給崔氏后人,她說很快就會天下太平,她可以指揮精騎,所有親兵對她恭敬有加……” 她為什么這么篤定天下將迎來太平? 因為現(xiàn)在的她很可能可以左右天下局勢。 周使君雙手發(fā)抖,忽然一個字都說不下去了。 在拿九寧去換那十幾座城池時,他曾和九寧說過,九寧這樣的小娘子,不管在什么地方,肯定能有一番作為。 他欣賞九寧,但是卻沒有想到,九寧遠遠比他想得要出眾得多。 她身份不一般。 很不一般。 所以,周家攔不住九寧。 他的這些話,不只是說給周百藥聽的,也是說給周家其他人聽的。 誰還想利用九寧的美貌為家族牟利,恐怕還沒出手,就枉送性命。 眾人沉默下來。 …… 十一郎跟在九寧身后走出刺史府大門,神色惴惴,好幾次欲言又止。 九寧翻身上馬,騎馬走了好一會兒,慢慢平復下來,回頭白一眼路上抓耳撓腮、在馬背上扭來扭去不肯安生的十一郎,“到底想說什么?” 十一郎猶豫了一會兒,騎馬追上她,哭喪著臉道:“九娘,你和周家斷絕關(guān)系了……能不能不算我啊?我不想和你恩斷義絕?!?/br> 九寧失笑,拍拍他的肩膀。 “你永遠是我的十一哥?!?/br> 十一郎立刻轉(zhuǎn)憂為喜,嘿嘿傻笑。 一旁和九寧并轡而行的周嘉暄看了過來。 九寧扭頭和他對視。 周嘉暄朝她笑了笑,揉揉她頭發(fā),“三哥明白,這是你和宗族的事,不管怎么樣,三哥永遠是你兄長?!?/br> 不管她是什么身份,都不會改變這一點。 九寧微笑,眸光盈盈,露出一對甜甜的梨渦。 周嘉暄許久沒見過她這么笑……不,應該說幾年不見,不管她歡笑還是煩惱,他都看不到。 他沉默了一會兒,問:“想不想見阿翁?想見的話,我?guī)闳ァ!?/br> 九寧想了想,吩咐身邊的親兵幾句。 親兵應喏,轉(zhuǎn)身跑開,不一會兒帶著紙筆文具回來。 十一郎反應過來,彎腰背對著九寧,“就在我背上寫吧?!?/br> “十一哥受累?!?/br> 九寧笑笑,信紙鋪在他背上,匆匆寫下幾句話,交給周嘉暄。 “把這個給阿翁,阿翁看了就明白了?!?/br> 周嘉暄答應下來,收好信。 他們繼續(xù)騎馬沿著長街出城。 城門方向響起一陣急雨似的馬蹄聲,幾匹快馬飛奔而至,馬上之人皆披白氅,戴紅抹額,看到馬上的九寧,一勒韁繩。 駿馬嘶鳴,騎手紛紛下馬,跪倒在地,朝九寧行禮。 “貴主,長安來信?!?/br> 九寧坐在馬背上,淡淡嗯一聲,氣度雍容。 騎手站起身,雙手平舉信件,遞到九寧手邊。 她接過信,沒有拆開看,掃一眼十一郎。 十一郎饒有興味地盯著那幾個騎手身上的白氅看,似乎在好奇他們的身份。 九寧收好信,眼簾抬起,再看周嘉暄。 周嘉暄詫異地望著她,眸光深邃。 他比十一郎心細,留意到騎手恭敬的姿態(tài)和稱呼,反應過來了。 “觀音奴……”他低聲問,“你親生父親是誰?” 九寧剛要回答,遠處突然傳來嘈雜聲響。 塵土飛揚,刺史府的方向隱約飄來車輪軋過坑坑洼洼的地面時發(fā)出的吱嘎響聲,鞭響和車夫大聲催促的聲音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