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節(jié)
…… 契丹退兵,中原暫時太平下來,李元宗和周嘉行暫時還維持著和平,這兩大勢力必有一戰(zhàn)。散落各地的朝中大臣陸續(xù)歸京,他們迫不及待想接李曦回宮,不論如何,長安還是君權的象征。 多弟不希望李曦回京。 她跟在九寧身邊,幫著處理所有庶務,起初她只是幫著算賬和管內(nèi)殿的雜事,后來偶爾幫忙在內(nèi)外朝之間傳話,再后來她接手的事情越來越多、越來越復雜,為方便和外朝官員接觸,她穿上圓領袍衫,戴幞頭,踏皂靴,日日穿行在宮闈之間,眼界越來越開闊。 宮中地位最高的總管在她面前都得低聲下氣,那些目中無人的外朝官員見了她也客客氣氣,稱呼她為舍人。 多弟知道,自己只是個奴婢出身的侍從,如今的尊貴和榮耀全部來自九寧。 如果李曦回宮,大明宮的人肯定會轉頭去奉承他,這樣勢必會動搖九寧的地位。 多弟心中不服氣:李曦自己跑了,長安是九寧保住的,為什么不干脆趕走李曦,讓九寧取代他呢? 她一直密切留意長平公主那頭的動靜,打探大臣們什么時候派人去迎李曦回宮,好提前應對。 這種關鍵時刻,九寧居然說要回江州! 她這一走,不正是拱手把長安讓給李曦了嗎? 那她之前的辛苦完全就是白白給他人做嫁衣裳。 她以前只是個嬌生慣養(yǎng)、風吹一吹就可能病倒的嬌娘子,每天奴仆簇擁,錦衣玉食,養(yǎng)尊處優(yōu)。這幾年她輾轉江州、長安、成都府,大半時間都在馬背上度過,翻山越嶺,四處奔波,還得時時刻刻提防碰到四處燒殺劫掠的亂兵,武宗留下許多東西,有錢財,有親兵,有人脈,要把這些東西用活,得耗費多少心力? 這些辛苦和艱難,多弟都看在眼里。 她替九寧覺得委屈。 …… 九寧聽出多弟的話外之音,滿不在乎地一笑:“接回來就接回來罷,到底是圣人。” 李曦沒兵沒將沒實權,回來以后又能如何? 多弟欲言又止,沉默了一會兒,換了個話題:“周使君和李司空肯定會打起來……貴主希望誰贏?” 九寧抱著隱囊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昏昏欲睡,聞言,想也不想便道:“當然想要二哥贏?!?/br> 多弟也希望周嘉行贏。 不管周嘉行有多少私心,他肯定站在九寧這邊。 她記得九寧說過,當初之所以會選擇先從蜀地下手,是因為蜀地地理位置特殊,是天然的割據(jù)之地,但蜀地只適合割據(jù),沒法進一步壯大,更不會威脅中原。所以中原勢力不把蜀地放在眼里,只要蜀地老實交出稅賦,誰占都行。 眼下沒人打蜀地的主意,等中原平定下來就不一樣了,中原霸主肯定會騰出手來收回東西川,到那時炎延和楊澗根本守不住蜀地。 如果李司空贏了,絕對會強迫九寧下嫁。 如果贏的人是周嘉行,那蜀地就還是九寧的。 多弟希望周嘉行能打敗河東軍。 “那……”她猶豫了一下,問,“那您會怎么答復周使君的求婚帖?” “答復?”九寧打了個哈欠,“用不著答復,他這是在嚇唬別人?!?/br> 求婚帖是給天下人看的,他的目的達到了,她回不回復都一樣。 等回了江州再親口告訴他吧。 …… 雪庭要陪九寧一起回江州。 他當初走得匆忙,很多佛經(jīng)書籍還留在永安寺,得親自去整理?;坭蠖U師嗅覺靈敏,察覺到不對勁以后已經(jīng)帶著徒弟和珠寶逃到大山去了,永安寺現(xiàn)在沒人做主。 九寧留下楊澗留守長安,帶炎延南下。 雪庭擔心楊澗被盧公、李昭拉攏過去,想要炎延留在長安。 九寧笑道:“炎延最可靠,帶著她罷,京兆這邊讓秦家兄弟看著。” 南下還不知道會遇到什么,雖然周嘉行答應過她不會動江州,她還是擔心兩邊會起沖突,必須得帶上炎延以防萬一。 這幾年她一直陸陸續(xù)續(xù)給周嘉暄寫信,她知道信肯定會被周嘉行攔下檢查,信上沒寫太多內(nèi)容,只含糊告訴周嘉暄和周都督她很安全,讓他們不必擔心。 周嘉暄沒回信。 九寧問過懷朗他們。懷朗賭咒發(fā)誓說周嘉行沒有扣下周嘉暄寫給她的信。 后來她就沒問了。 …… 土城。 宴會過后,阿史那勃格加入到歡樂的人群當中,痛飲美酒,載歌載舞。 幾名衛(wèi)士經(jīng)過篝火,聚到一起小聲交談幾句,又四散分開。 火光照亮他們的臉,他們神情凝重,額頭布滿細汗。 阿史那勃格認出他們是李承業(yè)的親兵,眉頭輕皺,拒絕一名美貌少女送到嘴邊的酒,拔步跟上其中一名衛(wèi)士。 等到了沒人的角落處,阿史那勃格一腳踹翻衛(wèi)士,“說,你們在密謀什么?” 衛(wèi)士猝不及防,摔倒在沙土地上,咬著牙不吭聲。 阿史那勃格手上用勁,直接扭斷衛(wèi)士的胳膊,冷冷地道:“再不開口,我叫人來送你去見司空?!?/br> 衛(wèi)士疼得鉆心,發(fā)出一連串慘叫聲,斷斷續(xù)續(xù)道:“世子……世子要我們埋伏在周使君的營帳周圍……一把火燒了營帳……” 李承業(yè)要害周嘉行? 阿史那勃格立即放開衛(wèi)士,轉頭就往周嘉行的營帳跑去。 營帳周圍靜悄悄的。 剛才周嘉行毫不留情地把那幾個李元宗千挑萬選的美貌女子趕了出來。其中一個大概是不甘心,又轉身回去,還沒進帳就被帳外親兵一刀拍暈了,還道這只是警告。 之后沒人敢接近周嘉行的營帳。 阿史那勃格大踏步走過去,目光掃視一圈,果然看到幾個鬼鬼祟祟的身影。 他們動手了! 阿史那勃格發(fā)出聲音提醒周嘉行的親兵,一個躍身追上那幾個身影,大手鉗子一樣抓住其中兩人。 兩人驚慌失措,回過頭來,抖如篩糠。 搖曳的火光打在他們臉上。 阿史那勃格怔?。骸霸趺词悄銈??” 這兩人不是李承業(yè)的親兵,竟然是他自己的親隨! 親隨渾身發(fā)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這時,營帳那頭火光沖天,火勢很大,一轉眼半個牙帳都被火海吞噬。 阿史那勃格回頭,望著熊熊燃燒的營帳,臉色陰沉。 這火不對勁!轉眼就把營帳燒了個精光,普通的火怎么會燒得這么快? 而且火勢這么大,營帳里居然一點聲音都沒有,也沒人出來查看狀況……周嘉行去哪兒了?他的親兵為什么還沒反應過來? 阿史那勃格牙關咬得咯咯響。 兩個親隨顫聲道:“公子……我們也是不得已……” 四周驟然傳來雜亂的腳步聲,火把的光芒聚攏過來,李承業(yè)和其他公子披頭散發(fā),僅著里衣,在親兵的簇擁中靠近,看到阿史那勃格,臉上現(xiàn)出驚詫之色。 “公子!” “勃格,你在做什么?!” “你這是要害周使君?” 阿史那勃格環(huán)顧一圈,發(fā)現(xiàn)自己被包圍了。 包圍他的,正是他的義兄弟們。 而剛才那幾個故意漏破綻讓他懷疑的親兵,此刻就站在李承業(yè)背后,眼眸低垂,一副忠心值守的模樣。 他中計了。 阿史那勃格放開親隨。 李承業(yè)朝眾人使了個眼色,痛心疾首地道:“勃格,你和周使君素有交情,怎么能因為求娶長公主不成就暗害周使君?周使君可是父親的座上賓!” 阿史那勃格冷冷地掃一眼左右。 牙帳已經(jīng)成一片火海,宴會上的人都圍過來幫忙救火,李承業(yè)是被人從床上叫起來的,而他站在離起火最近的地方,放火的人是他的親隨,他和周嘉行剛剛因為長公主的事起了點摩擦,現(xiàn)在人贓并獲,他百口莫辯。 義父愛面子,不許兒子們在慶功宴上下手除掉周嘉行,他“放火”燒營帳,不僅是明知故犯,害的人還是自己的朋友——義父最恨忘恩負義的人。 阿史那勃格知道,李承業(yè)肯定準備了后招,自己根本沒法抵賴。 他站在人群當中,看著夜色下狂舞的火舌,一言不發(fā)。 難怪幾名美人離去后周嘉行的營帳忽然安靜下來,營帳外的親兵也不見了——肯定是李承業(yè)動了手腳! 阿史那勃格緩緩閉上眼睛。 周嘉行是為了當面和他講清楚長公主的事才應邀來的。 他害了自己的朋友。 …… 大火引發(fā)sao動,各個部落的人都圍了過來。 李承業(yè)隨手抓了件斗篷攏在肩上,一面讓人扣住阿史那勃格,防著他逃竄,一面指揮親兵趕緊救火。 親兵嗆得直咳嗽,道:“火勢太急!” 李承業(yè)一臉焦急,眼底卻閃過一抹猙獰之意。 他有無數(shù)個法子可以神不知鬼不覺了結周嘉行的性命,只要周嘉行一死,他底下那些兵自然群龍無首一擊即潰,可父親李元宗不允許啊——李元宗認為這種小人行徑有損他的名聲,堅持要和周嘉行在戰(zhàn)場上分一個勝負。 李承業(yè)沒法勸說李元宗改變主意,只能鋌而走險。 這一招一石二鳥,既能嫁禍給阿史那勃格,讓他徹底失去父親的信任,又能順便解決周嘉行這一大勁敵,還能震懾其他節(jié)鎮(zhèn)…… 李承業(yè)嘴角輕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