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凡人怎么能奢望擁有高貴的星辰呢？

    唯有變得更強(qiáng)。

    強(qiáng)大到?jīng)]人能阻止他。

    ……

    沉重而整齊的腳步聲緩緩靠近，一隊(duì)手持火把的兵士踏著整齊的步伐走過來，肅容而立。

    周嘉行接過其中一位兵士恭敬舉起的彎弓，挎好，翻身上馬。

    懷朗不禁問：“郞主不和九娘說句話嗎？”

    周嘉行收回凝望大帳的目光，火光斜斜找過來，籠在他身上，線條分明的臉鍍上一層柔和的暈光，眸光深邃。

    “不必。照顧好她?！?/br>
    語調(diào)冷淡。

    但懷朗聽得出其中的分量，恭敬應(yīng)喏。

    ……

    出征的隊(duì)伍走得不聲不響。

    等九寧聽到號角聲走出帳篷追到營地外時，只看到暗沉的夜色中無數(shù)道搖曳的火把，身著甲衣的軍士們簇?fù)碇麄兊氖最I(lǐng)，像一條流動的星河，慢慢融于夜色中。

    他走了。

    她目送他的背影一點(diǎn)一點(diǎn)被夜色吞沒，直到什么都看不見了，攏緊披帛，轉(zhuǎn)身回大帳。

    首領(lǐng)離去，營地陡然空了不少，靜悄悄的，連馬的嘶鳴聲也像是消失了一樣。

    夜深了，寒風(fēng)冷得刺骨，巡視的兵士依舊盡忠職守，圍著營地一圈圈巡查。

    鴉雀無聲的寂靜中，暗夜里突然竄出十幾個黑影。

    他們行動迅速，沒發(fā)出一點(diǎn)聲響，悄無聲息地接近營地，目標(biāo)直指大帳。

    大帳里沒有點(diǎn)燈，九寧已經(jīng)歇下了。

    但她沒有睡，依舊穿著厚翻領(lǐng)袍，小冠束發(fā)，腳下踏長靴，盤腿坐在床上，閉目沉思。

    聽到暗夜里陡然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聲，她睜開眼睛。

    懷朗也聽到這突兀的聲響了，立刻發(fā)出警示聲，佩刀出鞘，和不速之客纏斗在一處。

    外面?zhèn)鱽韽P打聲。

    九寧沒有動。

    混亂中，一道黑影無聲撲向大帳，快步走進(jìn)來，繞過屏風(fēng)，看到她，俯身行禮，恭敬道：“殿下?！?/br>
    九寧下床，“雪庭呢？”

    來人是個武僧，答：“阿師在十里外的地方準(zhǔn)備接應(yīng)?！?/br>
    九寧走出屏風(fēng)，攏緊長發(fā)，“找到他們在哪兒了？”

    武僧道：“找到了，他們?nèi)胧瘢?jīng)過梓州的時候，被梓州的孟乾寧扣下了。”

    九寧唔一聲。

    孟乾寧這名字她有印象，是個混不吝的主兒。

    這時，一把長刀劃開帳簾，懷朗撲了進(jìn)來。

    外面亂成一團(tuán)，火把的光芒照進(jìn)大帳，映在九寧臉上。

    她神色平靜。

    懷朗愕然，看看她，再看看站在她身前舉著長槍做出保護(hù)姿態(tài)的武僧，明白過來。

    九娘和這些來劫走她的人是一伙的。

    或者說，這些人就是九娘安排的，她等著郞主離開，立刻發(fā)出號令，讓這些人來救她。

    難怪這些人能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靠近這里，他們肯定早就在九娘的幫助下混進(jìn)營地了！

    懷朗嘆口氣，舉起長刀：“九娘，我得遵照郞主的吩咐，得罪了?！?/br>
    九寧點(diǎn)點(diǎn)頭，扭頭對武僧道：“不要傷人。”

    武僧應(yīng)喏，上前一步，一槍揮下。

    懷朗舉刀，格開他的長槍。

    兵器擊打在一處，發(fā)出讓人牙酸的銳響。

    趁懷朗分|身無術(shù)，另外幾個武僧奔進(jìn)大帳，護(hù)送九寧先離開，送她上了匹馬：“殿下先走，我們留下斷后?！?/br>
    說完，猛地拍一下馬背，駿馬長嘶，撒開四蹄，不要命地狂奔起來。

    四名肩披白氅的親兵飛身上馬，跟上九寧，手中長槍接連挑翻前來阻攔他們的兵士，牢牢跟在九寧四周，護(hù)著她沖出營地。

    駿馬利箭一般飛馳，九寧穩(wěn)住身形，回頭看一眼營地。

    如她所料，其他部落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選擇在一旁觀望，沒有貿(mào)然靠近。

    這里畢竟不是軍營，只是參加盟約的部落會面議事的地方，守衛(wèi)還是有松懈之處。

    馬蹄如雷，回蕩在無垠雪地中。

    很快，武僧勒馬停下來，道：“殿下，阿師就在此處等候?！?/br>
    他話音落下，道旁忽然竄出十幾支火把，一隊(duì)人馬騎馬走下緩坡，個個身披白氅，頭束巾幘，手執(zhí)長槍，面容冷肅。

    唯有當(dāng)中一人身著僧服，眉眼精致，斯文俊秀，氣度飄逸出塵。

    他驅(qū)馬走近幾步，細(xì)細(xì)端詳九寧。

    其實(shí)并沒有分離太久，但卻像是隔了很久很久。

    他看著九寧，發(fā)現(xiàn)她有些不一樣了。

    雪庭怔了怔，半晌后，似如夢初醒，道：“先離開這里?！?/br>
    九寧卻搖了搖頭。

    她攏緊衣領(lǐng)，驅(qū)馬往山坡上走，停在一處地勢高的地方，指指山下一條道路，道：“他來了。”

    雪庭皺眉：“周嘉行？”

    九寧點(diǎn)點(diǎn)頭。

    武僧和親兵們面面相覷，其中一位親兵打扮的男人拿鞭子撓了撓下巴，問：“周嘉行就是蘇晏？”

    雪庭嗯了一聲，領(lǐng)著這個發(fā)問的親兵靠近九寧，道：“殿下，這位是游騎將軍楊澗?！?/br>
    九寧回眸，含笑道：“原來閣下就是人謂“奇兒”的楊將軍，久仰?！?/br>
    ……

    “奇兒”可不是貶低之語，這是夸楊澗少有奇才，天賦突出。

    楊澗，節(jié)度使楊昌之子。十幾年前，讀書不成總被父親嫌惡的楊澗隨父親進(jìn)京覲見天子，有幸得到武宗皇帝召見。

    武宗皇帝見到楊澗，非常喜歡，夸他是奇兒，日后必定是國之棟梁，囑咐楊昌好生培養(yǎng)。

    楊昌認(rèn)為兒子連文章都不會背，怎么可能如武宗說的那樣做一個棟梁？

    后來?xiàng)顫鹃L大，和懦弱怕事、能文不能武的父親楊昌不同，楊澗是個天生的將才，十幾歲就在幾次圍剿山匪中展露出鋒芒。楊昌本想讓他從文，奈何他不屑書本。父子為此事多次發(fā)生爭執(zhí)，后來?xiàng)畈肫鹞渥谡f過的話，嘆了一句這是天意，干脆讓楊澗領(lǐng)兵。

    九寧知道楊澗這個名字。

    書中楊昌父子沒有逐鹿的野心，楊昌還天真地以為梓州刺史和他一樣對朝廷忠心耿耿，勸說梓州刺史和他一起勤王，結(jié)果父子倆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梓州刺史毒殺了。

    后來梓州刺史獨(dú)占蜀中，成就一方霸業(yè)，迫使末帝封他為蜀王。

    等末帝一死，梓州刺史隨即稱帝。

    ……

    楊家出自弘農(nóng)楊氏，不過祖上很早就遷徙至蜀地，而且是獲罪流放，不再算是楊家門第。當(dāng)年祖輩為了回到長安，曾和那位得寵的貴妃攀過親戚，沾了點(diǎn)光。等楊氏兄妹先后被殺，他們家也受到牽連，自此算是斷了回長安的念想。

    到楊昌這一輩，家族終于擺脫過去的罪責(zé)，子弟陸續(xù)出仕為官。

    楊昌略有些迂腐，楊澗雖然和父親不對付，但耳濡目染之下，亦是赤膽忠心。

    他常聽人提起武宗對他頗有嘉許的事，引以為傲，現(xiàn)在又聽武宗的女兒九寧當(dāng)面提起舊事，不由心潮澎湃。

    公主貌若天仙，落落大方，能一口說出奇兒這個稱呼，可見真的看重信任他們父子。

    楊澗繼續(xù)撓下巴，笑道：“都是家里長輩叫著玩的，讓殿下見笑了。”

    九寧但笑不語，對著雪庭眨眨眼睛。

    雪庭會意，隨意找了個借口，引著楊澗走開。

    不一會兒，他獨(dú)自返回九寧身邊，皺眉問：“周嘉行要來？”

    九寧點(diǎn)點(diǎn)頭：“他知道我要走?！?/br>
    今晚武僧們能輕易得手，就是因?yàn)橹芗涡性缬蟹纻洹?/br>
    天天防著，不如來一個甕中捉鱉。

    周嘉行豈會不做一點(diǎn)準(zhǔn)備就頭也不回地離開？

    他確實(shí)要出征。

    但真正的出發(fā)時間，不是今晚。

    今晚，是用來引誘雪庭現(xiàn)身的。

    雪庭道：“如果他要來，那我們得趕緊離開?！?/br>
    他們準(zhǔn)備了很久，這段時間他一直通過那個侍女多弟和九寧保持通信，終于等到周嘉行離開才能趁他們松懈時來救人。如果周嘉行返回，勢必和他們正面沖突，到那時，事情肯定會鬧到?jīng)]法收拾的地步！

    九寧搖頭，望著黑夜下寂靜的山道，說：“無妨，待會兒他來了，我一個人過去。你們不要靠近?！?/br>
    雪庭眉峰緊皺。

    “萬一他抓走你呢？”

    九寧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