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節(jié)
外邊的周嘉行剛好繞過屏風,走進里間,穿著甲衣,腰間佩刀,走動時刀柄撞在革帶扣上,發(fā)出細響。 九寧一驚,趕緊往回躺,動作太大,腦袋磕在枕上,砰的一聲響。 她疼得嘶一聲,雙眉緊皺。 長靴慢慢走近,在床邊停了下來。 “今天好些了?” 平靜的語調(diào)。 但好像有那么幾分嘲笑的意思。 九寧知道不能再裝睡,在心里翻了個白眼,睜開眼睛,對上周嘉行的視線。 他目光平靜,和以前一樣,做什么都很坦然的樣子。 看起來一本正經(jīng),其實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揣著明白裝糊涂,說的就是他了。 “好多了。” 九寧漫不經(jīng)心道。 周嘉行倒了碗熱茶放在一旁的高幾上,說:“我要出去一趟?!?/br> 九寧面無表情:“喔?!?/br> 周嘉行看她幾眼。 九寧琢磨著自己的心事,沒搭理他。 周嘉行沒再說什么,轉(zhuǎn)身繞過屏風,直接出了帳篷。 等他走遠,九寧坐起來,掃一眼床邊高幾,端起茶碗,聞到一股熟悉的茶香。 是她喜歡的紫筍茶。 紫筍茶是貢茶,千金難求,這荒郊野外的,營地不可能隨時備著這么名貴的茶。 除非周嘉行特意囑咐過。 九寧垂眸,看著碗中晶瑩的茶湯,淺啜兩口。 他還是這么細心。 所以才會直覺敏銳。 …… 天亮以后,多弟被允許進帳篷照顧九寧。 醫(yī)士再次為九寧診脈,見她精神大好,神色并未緩和,囑咐她留在帳中修養(yǎng),別出去見風,尤其是不能動怒,要保持心情愉快。 九寧嘴角扯了一下。 雖然她向來心大,但眼前這種狀況還讓她笑口常開,難度真的有點大。 老實說,她討厭目前和周嘉行之間的這種不尷不尬、古里古怪的氛圍。 但周嘉行都挑明了,他們不可能再回到之前那種和睦關系。 他對她沒有惡意,而且?guī)瓦^她。 正因為心里深處篤定這一點,九寧才更加苦惱——她很講原則,不喜歡欠別人的。 她束起長發(fā),頭上裹了防寒的巾子,老老實實吃藥。 多弟坐在一旁給炭盆添炭,聽到醫(yī)士叮囑的那句讓九寧“保持心情愉快”的話,眼皮跳了跳。 等醫(yī)士出去,多弟捧來朝食,布置好食案,警惕地掃一眼左右,壓低聲音,用江州方言道:“九娘,是不是周使君逼你做什么,你才會嚇出病來?” 九寧剛拿起筷子吃面,聽了這話,差點被羊湯嗆著。 “怎么會這么問?” 面對周嘉行的時候她雖然慫,但不至于被嚇出病來呀! 多弟憂心道:“我聽醫(yī)士說,你這病是心病。” 心??? 九寧滿不在乎地撇撇嘴,繼續(xù)吃面。 好吧,二哥瘋起來確實挺嚇人的,不過她這頭疼還真不是心病。 看她神情輕松,雖然不像平時那么神采奕奕、容光煥發(fā),但也完全不像是被恐嚇之下郁結于心、愁腸百結的模樣,多弟欲言又止。 九寧吃完面,也換了方言說話:“你見過炎延他們了?” 多弟點頭,小聲道:“他們打聽過,江州和鄂州現(xiàn)在情勢緊張,據(jù)說要打仗,可兩邊都按兵不動,沒有打起來?!?/br> 九寧皺眉思索。 既然周嘉行瞞著她,那她就自己去查。 她一定得弄清楚他攻打江州的原因。 不管從哪方面去考慮,和江州結盟對他只有好處。 他為什么要冒天下之大不韙,主動挑釁,攻打自己的父族? 打就打吧,可時機不對。 他現(xiàn)在人不在鄂州,兩地相隔千里。 一旦鄂州那邊出了什么狀況,他鞭長莫及,還隨時可能腹背受敵,雞飛蛋打,兩頭落空。 他卻偏偏挑在這個時候和江州對敵,不是自己給自己找罪受嗎? “九娘……”多弟想了想,說出自己的猜測,“周使君攻打江州,會不會是想為他母親報仇呢?” 九寧搖搖頭。 周嘉行是個干脆的人,當年既然在祠堂和周家劃清界限,就不會再大動干戈征伐江州。 他攻打江州肯定另有原因。 “那……”多弟看一眼九寧,小聲道,“會不會是為了你?” “為了我?” 九寧有點茫然,沉吟半晌,皺眉搖頭。 周嘉行隔岸觀火,已經(jīng)把她綁在身邊,達到他的目的,而且他心里一直很清楚她早就想離開周家……不論從哪一點來說,他沒必要繼續(xù)和江州為敵。 “不像是為了我?!本艑幍溃皠偤孟喾?,我離開江州以后,他才派兵圍攻?!?/br> 多弟:“也許周使君怕都督回來以后接您回去,才沒收兵?” 九寧看多弟一眼,淡淡道:“都督早就回江州了,周家對外宣布我已經(jīng)病逝,說明都督不會為我和鄂州為難。我和江州早就沒了關聯(lián),他防著江州,肯定不是我的原因。” 多弟張大嘴巴,反應過來,面露愧色。 九寧朝她笑了笑,“無事……不必瞞著我,我知道這事?!?/br> 周都督早已安全返回江州,不久后周家便公布周家九娘因病去世的噩耗……九寧早就知道了。 周嘉行雖然強迫她留下,但并沒有認真防備她,往來的書信、文書、戰(zhàn)報就那么大咧咧地攤開在書案上,她找到其中和鄂州有關的內(nèi)容,前后比對,大致能猜出鄂州、江州發(fā)生了什么。 現(xiàn)在情況不明,沒人知道周嘉行下一步會做什么,周都督會做出這樣的選擇,九寧并不意外。 畢竟沒有血緣關系,周家人到現(xiàn)在還以為崔氏做了不守婦道的事。 她能理解周都督……雖然不可避免會有那么一點點傷心。 真的只有一點點。 多弟前些天在營地里碰到一個熟人,從他那里打聽到江州的事,怕惹九寧傷心,一直瞞著沒敢告訴她,這會兒說漏嘴,自悔失言,岔開話題道:“炎延他們已經(jīng)準備好了。” 九寧嗯一聲。 這時,帳篷外傳來說話聲。 周嘉行回來了,剛掀開帳簾,有人急匆匆過來和他稟報蘇部的人和阿史那部的人起爭執(zhí)的事。 九寧和多弟迅速交換一個眼神,立刻止住話題。 帳簾又放下了。 打架的事可能鬧得很大,周嘉行聽完稟報,親自去處理。 多弟悄悄松口氣。 等九寧用完朝食,她從帳篷出來,找了個借口去見炎延。 炎延正和營中蘇部勇士切磋武藝。 她不會什么漂亮威風的招式,全靠一把子異于常人的大力氣和多年捕獵的經(jīng)驗直覺,大部分人只能堅持一盞茶的時間就被她扔出帳子。 多弟趁其他人不注意,給她使了個眼色。 炎延背著人找到多弟,“九娘呢?” “九娘病了,暫時不能出帳子?!倍嗟艿?,“我聽說周使君這幾天就要出征,你通知秦家兄弟他們做好準備。九娘說等周使君離開,我們立刻走?!?/br> 炎延點頭答應,說:“我已經(jīng)摸清下山的路?!?/br> 兩人商量了一會兒,多弟拿了幾條干凈的頭巾,回帳篷繼續(xù)照顧九寧。 剛走到帳篷外面,斜刺里突然躍出兩個高大的扈從,攔住她的去路。 “郞主,人來了?!?/br> 旁邊另一座帳篷的帳簾從里頭撩開,周嘉行走了出來,掃多弟一眼。 眼神倒也說不上兇惡。 多弟卻嚇得變了臉色,心里猛地一跳。 周嘉行問:“她吃了什么?” 多弟怔了怔,意識到周嘉行問的是九寧,小心翼翼答:“吃了一碗面,兩張餅?!?/br> 周嘉行淡淡唔一聲,忽地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