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節(jié)
第68章 雌雄 回到永安寺, 親隨告訴九寧,雪庭為周刺史占卜的結(jié)果是中。 不是兇, 也不是吉,最后還是看周刺史自己怎么權(quán)衡利弊。 九寧叫來覺嵐, 道:“我有事和舅舅說。” 這一次她帶上幾個護(hù)衛(wèi)。 覺嵐看她神色有異,沒有阻攔阿大幾人, 請他們一起入僧院。 雪庭剛從前邊廣場回來, 小沙彌幫他脫下外面穿的華麗法衣, 換上玄色僧服。 長廊里擺了兩副坐茵, 小風(fēng)爐一下一下吐出搖曳的火苗, 茶盤里各色糕餅茶食。 九寧讓阿大他們在廊前等著,走上石階, 目光掃過茶盤,發(fā)現(xiàn)其中好幾樣茶食是她平時最愛吃的。 雪庭示意她落座,撒了把茶末在滾沸的晶瑩茶湯中,鶴首柄銀匙在茶鍑?yán)锞従彅噭印?/br> 他眼眸低垂,靜靜望著冒出細(xì)小泡沫的茶湯。本就眉眼溫潤,水氣蒸騰氤氳中, 俊秀的面孔愈顯柔和。 像一條隱于幽谷里的溪澗,遠(yuǎn)離紅塵。 偏偏是這樣不惹塵埃的一個人,最后毅然決然為江州百姓下山刺殺汴州軍將。 九寧心中唏噓,跪坐于坐茵上, “舅舅, 剛才我在梅林看花, 遇到幾個行蹤古怪的人。” 雪庭眉尖輕蹙。 怕他被剛才那個崔郎君連累,九寧直接問:“舅舅,您認(rèn)識那位崔郎君?他是什么人?” 雪庭放下銀匙,“他是我在長安認(rèn)識的故人,你怎么遇上他的?” 九寧把事情經(jīng)過說了一遍,再三強(qiáng)調(diào)那個崔姓少年眼中冰冷麻木的殺意。 最后道:“舅舅,這事我還沒和其他人說起?!?/br> 慧梵禪師在長安長大,心向朝廷,但他又膽小怕事,無力為朝廷奔走,只想趕緊帶著徒弟和經(jīng)書藏到深山野林里去躲起來,等到世道太平了再出山,不想真的卷入朝堂紛爭之中。 不過他上次為盧公說動周都督,還是被利用了。 等周都督安全回到江州,慧梵禪師親自上門賠罪,說明自己知道長安那邊的情勢瞬息萬變,但都督智勇雙全,什么大風(fēng)大浪都經(jīng)過了,肯定能全身而退,他沒料到雍王會一把火燒死那么多人。 之前周都督答應(yīng)上京時已經(jīng)做好隨時可能遇險的準(zhǔn)備,慧梵禪師并沒有刻意隱瞞。 而且周刺史需要慧梵禪師在士林中的聲望和在民間的威望來經(jīng)營民意,并沒有怪罪他,依舊視他為座上賓。 周都督、周刺史和江州官員真的就不提防慧梵禪師嗎? 并不,他們只是考慮過后覺得留著慧梵禪師的好處更大罷了。 如果哪天他們發(fā)現(xiàn)慧梵禪師的某些行為危害江州,會毫不猶豫地除掉他。 所以九寧想先當(dāng)面問清楚雪庭知道多少,再決定怎么告訴周都督和其他人。 雪庭低頭舀茶。 九寧雙手平舉,接過那一看便知是外來物的琉璃茶碗,中原的琉璃究竟不如西域商人手中的琉璃。 雪庭身邊所用之物都是珍品。 “他是我的朋友,暫時在我這里避避風(fēng)頭,不久后就會離開江州?!?/br> 雪庭明白九寧的話外之音,頓了一下,道,“他剛才不會真的傷你,多半是想嚇你。這里是我的禪院,沒有人能在這里傷害你?!?/br> 九寧相信他說的話。 “上次我被朱鵠抓走的事,舅舅你已經(jīng)知道了?” 雪庭抬起眼簾。 九寧微笑:“張四娘回到家中以后給我寫信,全都告訴我了。” 張四娘被胡商帶走,不知所蹤。周嘉行給張家去信,告知他們。張家急忙派人尋找張四娘的下落,但胡商行蹤不定,找了很久都沒頭緒。 也是湊巧,那些胡商正好是虔誠的教徒,路過江州時特意去寺里上香供佛。張四娘想起九寧告訴她雪庭是她親戚,喜極而泣,找到僧人求助,僧人不敢打擾雪庭,找小沙彌求證。 小沙彌把這事告訴雪庭。 雪庭當(dāng)然沒有一個叫蘇九的外甥女,但剛好排行對了,而且關(guān)系到九寧的安危,他立即讓人救下張四娘,打聽清楚她在哪里被賣,然后派武僧前去尋找九寧。 張四娘感激涕零,回到鄂州后想給九寧寫信,不過她不知道九寧的真實(shí)身份,又怕貿(mào)然打聽她會給她添麻煩,只得罷了。 九寧不久前派人去鄂州打探那邊的情勢,隨從順便去了一趟張家,拿到張四娘的信。 要不是看了張四娘的信,九寧還真不知道原來救了張四娘的人是雪庭,而且他還想救她。 雪庭沒有否認(rèn),“你是有福之人,所以能化險為夷。” 九寧失笑:有福之人? 都說出家人不打誑語,雪庭該不會為了安慰她特意撒謊吧? 她低頭飲茶,雪庭煎茶的手藝果然出類拔萃,入口便覺齒頰盈滿芳香。 “舅舅,那個崔郎君……是不是我阿娘的親戚?” 雪庭怔了一下,“為什么這么問?他說了什么?” 九寧道:“他沒說什么,是我自己猜的。他姓崔,又是長安人。我阿娘也姓崔?!?/br> 而且他們都和雪庭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雪庭搖搖頭,“崔是大姓,他其實(shí)并不姓崔,只因他母親姓崔,才假托崔家后人之名?!?/br> 九寧垂首,看著空了一半的琉璃茶盞。 “舅舅,你是不是見過我阿娘?” 親舅舅尚且做不到像雪庭這樣關(guān)照她,他在長安時肯定見過崔氏。 雪庭沒說話,隔了半晌,微微頷首。 九寧輕聲問:“我阿娘是不是很美?” 雪庭眼神放空,似乎在回憶往事。 “你母親很美?!?/br> 九寧莞爾,神色有些得意:“所以我更像我阿娘?!?/br> 雪庭看她幾眼,沒點(diǎn)頭,也沒搖頭。 目光越過歡快吐著火舌的小風(fēng)爐,望向廊外。 山谷里漸漸浮起一團(tuán)團(tuán)浮云水氣,山巒秀麗,在晴空下慢慢舒展開流暢柔和的線條,人在長廊里端坐,俯視遠(yuǎn)處的山川河流,心境也不由變得開闊起來。 “九娘,”出了一會兒神后,雪庭慢慢道,“崔郎其實(shí)姓李,是王族公子,以后再見到他,你不必理會他,離他越遠(yuǎn)越好?!?/br> 姓李?! 李元宗也姓李,他的李姓是當(dāng)年太宗皇帝賜的國姓。 姓李的王族公子就不一樣了,必然是皇室子弟。 九寧呆了片刻。 “他那人多疑,既然遇上你,這會兒可能已經(jīng)離開了。”雪庭道,“你不必為難,可以如實(shí)告訴都督。” 周都督忌憚李昭,不過他不會下手殺李昭,最睿智的做法是把李昭趕到其他人的地盤,借刀殺人。 九寧得到想要的結(jié)果,很快告辭出去。 雪庭起身,目送她在護(hù)衛(wèi)的保護(hù)下走遠(yuǎn)。 門扉輕輕扣上。 六曲折疊屏風(fēng)后響起腳步聲,一臉病容的李昭緩步走出來,單手握拳,抵唇咳嗽幾聲。 雪庭沒有回頭,舀了碗茶放到一邊。 李昭自嘲一笑,掀袍坐下,端起溫茶喝兩口,“多謝。” 雪庭道:“江州非久留之地,我已經(jīng)告訴縣主你的真實(shí)身份?!?/br> “我聽到了?!?/br> 李昭神情自若。 雪庭便不說話,看著他吃茶。 “我聽說過永壽縣主,都說她是周都督的掌上明珠,天真無邪,我剛才見她言語天真,也以為她只是個嬌生慣養(yǎng)的小娘子?!?/br> 一口氣說這么多話,李昭有些喘,停下休息了一會兒,接著道,“聽完你和她的對話,我知道自己大意了?!?/br> 她看出他的殺意,并沒有立刻把事情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而是先假裝若無其事,等和雪庭確認(rèn)過他的身份再決定下一步的行動。 “你剛才沒聽出來她一直在套你的話?”李昭輕咳幾聲,倚在憑幾上,衣襟因?yàn)榭人匀可㈤_了,露出里頭的雪白絹衣,“她故意提起她的生母,告訴你她知道你想救她……這些都只是為了軟化你,讓你愧疚,主動說出我是誰?!?/br> 雪庭神色微動。 他笑了笑,似嘆非嘆,淡淡道:“既然大王知道她并非無邪孩童,以后還望大王謹(jǐn)慎,莫要生出利用她的心思,以免引火燒身。” 李昭低頭,手指輕輕摩挲琉璃茶盞圓潤的邊緣。 “你多心了?!?/br> 雪庭雙手合十,說:“大王,我是縣主的舅父,日后她只要有煩難,我必會竭盡全力為她解憂,不論欺辱她的人是誰?!?/br> “也包括我?” 李昭幾乎整個人靠著憑幾,手搭在膝上,問。 雪庭點(diǎn)點(diǎn)頭:“不論是誰?!?/br> “我明白了?!?/br> 李昭說,忽然俯身劇烈咳嗽起來,臉色漸漸有些發(fā)青。 雪庭忙站起身,赤足踏上李昭的坐茵,從他的寬袖中摸出一只瓷瓶,倒出一枚丸藥。 李昭朝他做了個三的手勢。 雪庭嘆息一聲,倒了三枚丸藥喂進(jìn)他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