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jié)
一個小娘子動手打人,已經(jīng)是聞所未聞了,她竟然以下犯上,打自己的長兄! 更別說她還害死自己的祖父,害她的三哥身負(fù)重傷……這樣的事情很快就會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周家這一房的名聲全被她敗壞了! 周百藥怒氣沖天:“請家法,今天我要親自教訓(xùn)這個孽障!” 周嘉言唇邊溢出一絲幸災(zāi)樂禍的笑,主動帶著人去祠堂。 下人們對視一眼,跑進(jìn)房,走進(jìn)里間,拉拉九寧的衣袖:“九娘,郎君派人去請家法了,你快去使君那里躲躲?!?/br> 九寧坐在床邊看郎中為周嘉暄換藥,聞言,回頭對下人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下人忙壓低聲音:“郎君這回是動真格的,九娘,你先去躲躲風(fēng)頭。三郎這邊有我們照看。” 九寧神色如常:“我曉得了,你們在這守著。” 下人點(diǎn)頭答應(yīng)。 九寧起身出了里間,跨出門檻。 周百藥正要進(jìn)屋,看她出來,示意自己的親隨上前按住她,冷笑:“這次不管誰來求情都不管用!” 九寧很想對周百藥翻白眼,都什么時(shí)候了,他還惦記著對女兒耍威風(fēng)?三哥還躺在床上呢! 周圍的仆從拉著周百藥苦勸,“郎君息怒。” 周百藥冷哼:“誰勸都沒用!她就是個禍害,我今天不給她一點(diǎn)教訓(xùn),她遲早得捅破天!” 不一會兒,周嘉言領(lǐng)著幾個奴仆風(fēng)風(fēng)火火沖回來,“阿耶,家法請來了!” 所謂的家法,就是一根打人的棍子,差不多有一個拳頭那么粗,幾棍子打下來,成人都得躺上十天半個月。 周百藥接過棍子,指指九寧:“按住她!” 下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動手。 周百藥處于盛怒之中,臉紅筋漲,指揮自己的親隨:“你們,去把她按??!” 親隨往前。 飲墨從房里沖出來,擋在九寧面前,“郎君,打不得!” 周百藥抄起木棍,一把推開飲墨,“我打不得,還有誰打得?都給我滾開!” 飲墨抱住周百藥的腿,叫九寧:“九娘,快走!” 周百藥踢開飲墨,另外兩個仆從撲上去繼續(xù)抱住他的腿不讓他動。 “九娘,快去找使君!” “都給我滾!”周百藥揮舞著木棍,大聲咆哮,“這個孽障留下也是個禍害,不如打死了干凈!” 滿院子的仆從都圍了過來,跪在周百藥面前,哭著道:“郎君,使不得??!” 正鬧得不可開交,院外響起雜亂的腳步聲。 一道慢條斯理的、平靜從容、帶了幾分笑意,又隱隱有幾分怒氣的說話聲傳進(jìn)每個人的耳朵里: “誰敢打我家觀音奴?” 哭聲停了下來。 吼聲也停了下來。 周百藥的咆哮聲也凝固住了。 眾人齊齊呆住。 唯有九寧登時(shí)浮起滿面笑容,幾步下了臺階,跑過庭院,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飛奔,“阿翁!” 轉(zhuǎn)角處,腳步聲越來越近。 細(xì)雨紛飛,十幾個士兵簇?fù)碇幻碇さ亟活I(lǐng)窄袖錦袍的男人走了過來。 男人頭戴氈帽,腰束革帶,腳踏長靴,鬢邊布滿風(fēng)霜痕跡,看得出年歲已長,但眉宇間仍然藏著一抹刀鋒般的銳氣,雙眼炯炯有神,哈哈笑著走進(jìn)長廊,張開雙臂,俯身抱住沖過來的九寧。 “阿翁。”九寧抱著周都督的腰,聲音有些哽咽。 為了給自己尋一個靠譜的靠山,她之前曾試圖找出周都督身邊的jian細(xì),改變周都督中伏身死的命運(yùn),但那是兩年后的事,她覺得自己還有時(shí)間,可以慢慢來…… 聽郎中說周都督遇害時(shí),她渾身冰涼。 有那么一瞬間,她怕這一切是真的,怕因?yàn)樽约旱木壒蕦?dǎo)致所有事情提前,怕周都督真的死了。 她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從第一天開始,做出的所有舉動都只是為了能夠盡快完成自己的任務(wù)…… 周都督那么敏銳,怎么會看不出來她在利用他的疼愛? 他們之間原本只是交易而已。 她交出崔氏留給她的嫁妝,周都督給她一份庇護(hù)。 周都督其實(shí)什么都知道。 九寧緊緊抱著周都督,聞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鼻尖發(fā)酸。 耳畔響起幾聲輕笑。 “嚇著了?” 周都督摸摸九寧的腦袋,抱起她,“不怕,阿翁回來了?!?/br> 九寧伸手環(huán)住周都督的肩膀,沒說話。 周都督笑了笑,抱著她來回輕晃。 “好了,是阿翁不對,嚇著觀音奴了。阿翁給你賠不是,原諒阿翁好不好?” 九寧在周都督肩膀上蹭了蹭,把糊了一臉的眼淚鼻涕全蹭到他的錦袍上去。 “阿翁回來了就好,我不生氣?!?/br> 周都督輕笑,“觀音奴最乖了。” 這時(shí),院子里呆愣的眾人才反應(yīng)過來。 “都督?jīng)]死!” “都督回來了!” 眾人笑著上前,跪在地上給周都督磕頭。 周都督擺擺手,示意眾人退下,目光落到兒子周百藥身上,停頓了一會兒。 周百藥手里還抓著那根要用來打九寧的木棍,目光呆滯。 周都督輕哼一聲:“怎么,你老子沒死,你很不樂意?” 哐當(dāng)一聲,周百藥丟開木棍,跪倒在地,泣道:“父親!” 周都督冷笑了幾聲,低頭,粗糙的手指抹掉九寧眼角的淚珠。 再抬起頭時(shí),神色冷厲:“你剛才說要打誰?” 周百藥冷汗涔涔。 第59章 打了 細(xì)雨蒙蒙, 房檐前掛起一道道晶亮水線。 周百藥跪在雨中,幞頭被雨水淋濕,水珠順著飄帶往下淌。 周都督?jīng)]吱聲,他只能繼續(xù)跪著,不敢起來。 一旁的周嘉言看祖父“死而復(fù)生”,不對,是活著回來了, 心驚之余, 也跟著跪下了。 周都督用袖子給九寧擦眼淚, 動作粗魯笨拙,聲音卻輕柔:“好了,不許再哭了?!?/br> 九寧鼻尖通紅,含著兩泡眼淚,兇巴巴道:“我哪里哭了?” 說著小臉往周都督肩膀上一埋, 繼續(xù)蹭。 周都督挑挑眉, 朗聲大笑,沒搭理周百藥和周嘉言,抱著九寧進(jìn)屋,看過周嘉暄的傷勢, 和郎中交談。 院外傳來一陣高似一陣的喧嘩,周刺史的親隨和幕僚們激動地沖進(jìn)長廊。 “大都督!” “都督,您回來了!” “都督, 使君……” 周都督皺眉, 低斥:“滾遠(yuǎn)點(diǎn)?!?/br> 幕僚們忙壓低聲音, 確認(rèn)眼前的人確實(shí)是周都督后,笑著退出去。 只要都督回來,所有人都能放下心,用不著擔(dān)驚受怕了! 九寧下地,輕聲和周都督說了周嘉暄受傷的經(jīng)過。 周都督嗯一聲,囑咐郎中好生照料周嘉暄,拉著九寧的手轉(zhuǎn)出里間,捏捏她的臉,“別擔(dān)心,這點(diǎn)傷你三哥能熬過去。” 看她發(fā)髻散亂,一身狼狽,衣衫到處都是血,叫來郎中,“先去換身衣裳,有沒有哪里受傷?” 九寧搖搖頭,周嘉暄一直把她護(hù)在懷里,她沒有受傷,只有胳膊隱隱作痛——那是多弟受傷的地方。 不管多弟出于什么目的保護(hù)她,總歸是為救她受的傷,所以她的胳膊也疼。 侍女帶九寧去洗漱換衣,脫下她身上帶血的外袍,從頭到腳仔細(xì)檢查一遍。 九寧換了身窄袖錦袍出來,走到坐著喝茶的周都督身邊。 周都督抬起手,讓她上榻挨著自己坐,遞了杯茶給她。 九寧接了茶,沒喝,一連聲問:“阿翁,你怎么回來的?路上有沒有遇到埋伏?裴先生他們呢?” 周都督一笑,唇邊揚(yáng)起不屑的笑容,“埋伏?就憑那點(diǎn)雕蟲小技,也想困住我?我?guī)П蛘痰臅r(shí)候,他們還不知道在哪兒玩泥巴!小人伎倆!” 九寧嘴角輕輕抽了抽,論起不擇手段……周都督好像沒資格罵別人吧? 他剛剛脫離河?xùn)|軍的時(shí)候,勢單力薄,身邊親兵只有一千多人,而李元宗派出來追擊他的卻是十萬大軍。每次和河?xùn)|軍周旋,他基本采取迂回戰(zhàn)術(shù),河?xùn)|軍來了他就跑,河?xùn)|軍走了他立馬去撿漏,河?xùn)|軍不走他就圍著河?xùn)|軍打轉(zhuǎn),一千多人分成三支隊(duì)伍,一天十二個時(shí)辰輪換,趁河?xùn)|軍夜里睡下或是白天埋鍋造飯放松戒備的時(shí)候,時(shí)不時(shí)帶幾百人去襲營,搶了就跑,絕不戀戰(zhàn)。 總之神出鬼沒,在盡量避免和對方主力對上時(shí)不停上躥下跳sao擾河?xùn)|軍,攪合得河?xùn)|軍日夜不寧,想辦法讓河?xùn)|軍分散,然后一小股一小股剿滅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