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周嘉暄牽起她的手,“這里風太大,別吹凍著了,回去吧?!?/br> 回到刺史府,九寧喝了杯姜茶暖身子,然后直接去箭道。 周嘉暄詫異道:“今天為阿翁送行,可以休息一天。” 九寧搖搖頭,“今天偷懶,明天也會忍不住偷懶,我還是去箭道吧?!?/br> 周嘉暄臉上露出贊許的笑容,敲敲她前額。 “很好?!?/br> 箭道依舊空蕩蕩的,只有侍候的僮仆站在廊檐底下等候吩咐。 九寧剛剛回房換了一身紅地穿枝西番蓮紋泥金翻領(lǐng)窄袖衣,一頭絲緞般的長發(fā)以錦緞束起,腰束革帶,腳踏錦靴,手里拿了條撒雪竹鞭,身后十幾個奴仆前呼后擁,搖搖擺擺走進箭道。 有人把她的愛駒雪球牽過來,僮仆搬來矮凳,扶她上馬。 九寧平視練騎射,總是先跑一會兒馬再練箭。 下人們知道她的習慣,已經(jīng)把箭道清理出來了。 九寧踩著矮凳上馬,余光掃過扶自己上馬的人,看到他鬢邊一縷俏皮的、不肯乖乖被羅巾束住的卷發(fā),怔了一怔。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周嘉行這一刻的表情似乎有那么一點點僵硬。 九寧停下來,再看。 周嘉行面色如常,脊背仍然挺直,扶她上了馬,低頭掃視一圈,確認她坐好了,退后一步。 九寧一手執(zhí)鞭,一手扯住韁繩,坐在馬背上,回頭,杏眼瞪得大大的,雙唇輕抿,梨渦若隱若現(xiàn),繼續(xù)盯著周嘉行看。 他可是將來的皇帝,泰山崩于前而不變色,應該不會僵硬吧? “九娘,蘇晏是過來頂替阿大的。”旁邊牽馬的小僮仆見她一直盯著周嘉行看,小聲解釋,“阿大跟著都督去上都了?!?/br> 人算不如天算。 周嘉行以為周都督離開后九寧用不著每天去正院請安,那么兩人應該至少三個月不會碰面。 沒想到阿大被都督帶走,箭道這邊需要一個善于騎射的人照應,而周嘉行騎射嫻熟,眾所周知。 然后他就被調(diào)過來了。 九寧拿竹鞭蹭蹭下巴,很想放聲大笑。 她可沒有對周嘉行不利,她只是心情好很想笑而已。 想到嘲笑周嘉行可能帶來的后果,九寧硬生生忍住叉腰大笑的沖動。 書中的周嘉行確實比高絳仙磊落,但現(xiàn)在他還只是個少年郎,萬一他記仇呢? 九寧輕叱一聲,催馬跑起來,嘴角輕翹,低笑了幾聲。 周嘉行站在箭道旁,全神貫注,眼睛一眨不眨,注視著九寧。 不看不行,他負責九寧的安全,如果九寧摔下馬,他難辭其咎。 九寧能感覺到周嘉行的目光,所以笑得更開心,嘴角越翹越高。日光從云頭撒下,罩在她身上,她嬌小的臉龐泛起健康的紅暈,閃動的梨渦里也盛滿了金燦燦的輝光,甜絲絲的。 這些周嘉行都沒感覺到。 他只是盡忠職守地盯著她的動作,確認她不會摔下馬,在她姿勢錯誤的時候出聲提醒他。 也只有他還這么一本正經(jīng),其他人早就看九寧看呆了。 九寧冷靜下來,從看到周嘉行吃癟而得意洋洋的狀態(tài)中恢復清醒,彎腰看向前方。 她什么都不會,還是別嘲笑周嘉行了,先抓緊時間趕緊學點本領(lǐng),以后要是再被周家人送來送去,也好跑路不是? 周嘉行望著九寧,發(fā)現(xiàn)她動作標準,而且一點都不生疏,可以騎在馬上繞著箭道慢跑。 看來她每天學得很認真,不是敷衍了事。 “九娘真好看!”小僮仆湊到周嘉行身邊,感嘆道。 周嘉行素來不關(guān)注這些,環(huán)視一周,問:“其他郎君呢?” “你不知道啊?”小僮仆的目光追隨著策馬慢跑的九寧,小聲說,“自從九娘開始學騎射,只要她在箭道,其他郎君就不過來?!?/br> 周嘉行回想之前他當值的日子,好像確實如此,其他郎君只有下午時才會過來轉(zhuǎn)幾圈,而那時九寧一般在蓬萊閣練字。 “這是為什么?” 小僮仆哼了一聲,“他們瞧不起九娘,不肯和九娘共用箭道?!?/br> 周嘉行目光微動。 周家郎君居然迂腐至此? 小僮仆生了會兒悶氣,又揚起一張笑臉,“他們是故意的,想用這種法子逼九娘自己退出,九娘才不搭理他們!她每天都來,其他郎君沒想到她能堅持這么久,早上不敢來,只能下午來。后來這事傳到都督耳朵里,都督說箭道是他修的,九娘愛什么時候來就什么時候來,愛練多久練多久,晚上設(shè)帳篷睡這里都成。郎君們又羞又愧,只要九娘過來,他們就灰溜溜躲開?!?/br> 一開始郎君們是為了羞辱九寧,約好孤立她,讓她知難而退。 結(jié)果變成九寧一個人獨霸整個箭道,沒人好意思和她爭。只要她出現(xiàn),所有郎君落荒而逃。 周嘉行望著馬背上的九寧。 她揚起手中竹鞭,對著箭靶的方向甩了一下。 周圍一圈侍立的僮仆立刻狗腿地鼓掌叫好,恨不能把她夸成絕世高手。 九寧拉住韁繩,下巴抬起,臉上慢慢浮出幾絲矜持的笑,似乎很得意。 周嘉行嘴角輕輕抽了下。 第24章 遇蛇 雪球體態(tài)婀娜輕盈, 溫馴親人, 九寧騎著它慢跑了幾圈,停在箭靶前方,扭頭找侍立的僮仆討箭囊:“我能試試嗎?” 僮仆神色猶豫, 想拒絕,又不忍看她失望,一時支支吾吾起來。 “不能?!?/br> 周嘉行快步走近, 挽住韁繩, 示意馬僮過來扶九寧下馬。 九寧有點不高興, 拉著韁繩不放手, 居高臨下, 俯視著周嘉行。 周嘉行拍拍馬脖子,解釋道:“這匹馬還沒適應竹箭的聲響,可能會驚馬?!?/br> 馬僮忙附和道:“對對對,九娘,蘇晏前些時為都督訓馬,就是這么摔下來的!” 九寧突然有點心虛。 追風是老馬了, 經(jīng)過特殊的訓練, 不會輕易受驚。那天她偷偷動了點手腳,周嘉行才會摔傷。 她飛快瞄一眼周嘉行的手臂, 沖他抱歉地一笑,梨渦輕皺, 撒開韁繩, 翻身下馬。 “那今天還是練站位吧?!?/br> 周圍侍立的僮仆們對視一眼, 微微一笑。 之前他們被撥到箭道來侍候九娘,心里很不樂意。 一來,九娘是個嬌滴滴的小娘子,不比小郎君能摔能打,難伺候。稍微不注意就可能擦傷摔傷,到時候他們這些伺候的人少不了挨一頓鞭子。 二來,外邊的人都說九娘的性子隨她的母親,驕縱跋扈,不講道理。 而且陪小娘子練騎射還會被其他給小郎君當隨從的同伴笑話。 直到一段日子相處下來,僮仆們發(fā)現(xiàn)九娘確實不像其他世家閨秀那樣端莊嫻靜,但也絕不像傳言中說的那樣難侍候。 九娘明明善解人意,天真乖巧,從不會故意為難人,出手還大方,隨手一撒就是大把的賞錢,又生得粉妝玉琢、嬌艷如花,外邊那些傳言肯定是嫉妒九娘的人故意抹黑她的! 至于九娘偶爾做出的一些莫名其妙、讓人匪夷所思的奇怪舉動,比如得意的時候習慣性叉腰邪笑什么的…… 僮仆們眼瞎,看不見。 馬僮取來九寧的弓,她用的弓是特制的,主要是為了練習姿勢,比常見的弓要小巧很多。 九寧抄起小弓,雙腳微微跨開,朝著箭靶的方向側(cè)身而立,握緊弓把。 一雙骨節(jié)突出的手從后面伸過來,手指點點弓把,指導她調(diào)整姿勢。 九寧肩膀動了動,目光落在那雙手上。 手背青筋分明,掌心很粗糙,虎口和指腹都結(jié)了繭子,從大拇指到袖口露出的一截手腕上有幾道疤痕,顏色很淡,看起來已經(jīng)愈合很久了。 不像是少年人的手。 察覺到她在走神,周嘉行抬起眼簾,淡淡掃她一眼。 隔得近,九寧能清晰看到他濃密的眼睫交錯又分開,目光被睫毛篩過,又冷又清。 但也不是那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只是純粹的漠然而已。 他不喜歡周家人。 九寧懷疑,他是不是也不喜歡他自己——他也姓周嘛! 書中他最后統(tǒng)一中原、坐擁江山,整個天下都是他的,但他仍然形單影只,無趣得像一口古井。 在外征戰(zhàn)的日子,他身先士卒,和士兵同起同臥,每天大半時間在馬背上度過?;氐蕉汲?,卸下戰(zhàn)甲,他依然一絲不茍地嚴格遵照軍中作息起臥,白天不是處理政務(wù)就是和大臣商談要事,皇宮里就屬他最忙。 如果他稍微放一點心思在自己身上,就不會中|毒了。 說實話,九寧替周嘉行覺得虧——辛辛苦苦十幾年,還沒好好過皇帝癮呢,就翹了辮子。 他怎么就不趁著風光得意的時候好好享受呢? 周都督多聰明,能撈錢的時候趕緊撈錢,不能撈錢就搶人搶馬搶糧食,反正不能空手。 周嘉行倒好,自己扣扣索索舍不得花,不修宮殿,不辦典禮,一切從簡,堂堂皇帝住的寢殿竟然會漏雨! 最后打下的江山全便宜了別人。 多浪費! 九寧簡直要為他掬一把辛酸淚。 太儉省了也不好啊! 周嘉行自然不知道九寧正在悄悄腹誹他不懂得享受生活,目光在她身上來來回回轉(zhuǎn)了幾圈,矯正她的姿勢:“肩膀抬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