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jié)
僧人們雖是出家人,但個個是人精,他們常常和權貴世家打交道,應付這種場合游刃有余。 慧梵禪師講了個詼諧的笑話,逗得眾人哈哈大笑。 九寧有些吃驚,原來高僧私底下是這樣的。 難怪永安寺的俗講總有那么多人捧場。 感覺有一道視線一直追逐自己,她望過去,剛好看到坐在簟席上的周嘉暄朝自己看過來。 三哥是不是還在擔心她不舒服? 九寧對著周嘉暄皺皺鼻子,笑出一對梨渦。 周嘉暄嘴角微翹。 吳氏朝九寧使了個眼色,指了指左邊。 九寧按著她的指引,托著漆盤走到一個盤腿坐在蒲團上的小沙彌面前。 小沙彌面容俊秀,風度出眾,雖然始終一言不發(fā),也極為引人注目。 因為他實在長得漂亮,氣質(zhì)出塵。 剛才在側廳的時候,好多婦人在談論他,說他生來帶有慧根,悟性極高,是高人轉世。 九寧送上齋飯,旁邊跪坐的婢女接過托盤,放置在小沙彌跟前的食案上。 小沙彌雙手合十,輕輕道了聲謝。 嗓音清冷又柔和,像他的人一樣,皎潔如月,不染世間塵。 九寧抬起眼簾,偷偷打量雪庭。 眉眼精致如畫,當真是美得脫俗,而且是一種超出性別的美。 當然,她還是覺得自己更漂亮。 送上齋飯后,婦人們退出大堂,九寧跟著吳氏一起離開。 僧人們對著貴婦人離去的方向行禮,等慧梵禪師發(fā)話,方坐下開始用餐。 小沙彌雪庭念了聲佛號,拿起銀匙,卻遲遲沒有動作,淡淡掃了一眼門口的方向。 宴罷,周嘉暄派了個小僮仆過來找九寧,告訴她慧梵禪師剛才用完齋飯后被周刺史請去書房議事,下次再見她。 九寧有點失望,她連見完慧梵禪師以后怎么不動聲色地炫耀都盤算好了,還在腦海里演練了好幾遍呢。 算了,下次再見吧,眼前還有正事要辦。 九寧回頭看一眼默默跟隨的周嘉行,“蘇家哥哥,你們吃過飯了嗎?” 周嘉行沒吭聲。 其他護衛(wèi)搶著答:“吃過了,吃過了,還吃了rou呢!” 九娘午間特地囑咐灶房給他們準備飯食,有魚有rou,還有一碗濁酒,從宴席出來的第一件事就是關心他們吃沒吃,真是菩薩心腸。 九寧笑了笑。 回到周都督的正院,這邊的護衛(wèi)剛好抬著食案進去伺候。 “阿翁一個人偷偷吃什么好吃的?這么香?” 九寧笑著走進去。 周都督剛拿起筷子,聽到她的聲音,開懷大笑,“是不是宴席上沒吃飽,這么快就饞了?” 九寧挨著周都督坐下,看一眼食案上的菜蔬,指指那一盅湯羹,“我陪著阿翁喝碗羹吧?!?/br> 侍婢另搬了張小食案過來,添了副碗筷。 九寧看一眼旁邊支起的窗戶,確認周嘉行就站在外邊長廊里,抿了口熱羹。 “阿翁,我剛才想起一件事?!?/br> “什么事?” 九寧擦擦嘴,朝著窗戶的方向,一字字道:“上次阿耶、阿兄他們?nèi)ビ腊菜聭驁龅臅r候,二哥回來了?!?/br> 周都督似乎很詫異,放下碗,問:“二哥?哪個二哥?” 九寧道:“就是二哥摩奴呀!” 三哥周嘉暄小名是青奴,周嘉行是摩奴。 周都督皺眉,臉上陰云密布。 九寧有些忐忑,周都督好像不愿聽她提起周嘉行? 沉默半晌后,周都督問九寧:“他回來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那天我病了,在吃藥呢,只好讓馮姑她們代我出去迎接二哥。馮姑回來說她出去的時候二哥已經(jīng)走了。后來阿耶回來,我告訴阿耶,阿耶很生氣,不許我再提二哥?!?/br> 說完,九寧嘆口氣。 這個黑鍋,只能讓馮姑和周百藥來背。 反正她得讓周嘉行以為她是無辜的。 “我還沒見過二哥呢!”九寧搖搖周都督的胳膊,“阿翁,二哥還會不會回來呀?我們要不要派人接他回家?他上次回來,說不定是有急事找阿翁幫忙。我很擔心他。” 周都督不知在想什么,出了會兒神,摸摸九寧的發(fā)頂,“這事阿翁會處理好?!?/br> 九寧嗯一聲,雙手捧起碗送到周都督面前,“阿翁辛苦了,多吃一點。” 周都督忍俊不禁,為了觀音奴這句話,他可以多吃兩碗飯! 窗外長廊里,周嘉行握緊佩刀刀柄,慢慢抬起眼簾,淺色眸子在漫進廊內(nèi)的光束照耀下亮得驚人,似瀲滟的水波。 第21章 質(zhì)問 飯后,周都督叫來心腹,吩咐幾句。 心腹抱拳,領命而去。 周都督雙手背在背后,站在窗前,對戍守在門外的隨從道:“讓阿郎過來見我?!?/br> 隨從應喏,轉身匆匆走開。 不一會兒,周百藥踏進正院。 “大人何事召喚?” 周都督冷笑了一聲,揮了揮手。 護衛(wèi)們立刻躬身退下,院子里空空蕩蕩,只剩下父子二人。 周百藥心頭一凜,知道父親這是生氣了。 “我問你,你當初送走那個昆奴和她生的兒子時,是怎么答應我的?” 周都督語氣平靜。 可周百藥卻雙腿打戰(zhàn),出了一身冷汗。 他面色紫脹,“父親!您為什么要提起此事?” 那是他的恥辱,他這輩子都不想記起那個出身低賤的昆奴和她生的兒子! “混賬!”周都督怒道,額角青筋猙獰,“都這個時候了,你還只顧著自己的臉面!” 周百藥冷汗涔涔,一臉倔強。 周都督瞇起眼睛,冷冷地看他半晌,“那是你的骨血,你當初保證會好生安置他們母子,還說已經(jīng)派人送他們?nèi)レ`州……你倒是長進了,竟然敢騙你老子?!?/br> 見事情已經(jīng)敗露,周百藥干脆不掩飾了,甕聲甕氣道:“我給了那個女人一千金,足夠他們過幾十年的……” “亂世之中,你以為一千金很值錢嗎?”周都督一口剪斷周百藥的辯解,冷笑了幾聲,“你以為外面都和江州一樣太平?長安生亂的時候,京畿米價暴漲了幾百倍!郊野樹皮都被啃光了!北方到處都在打仗,你給那個昆奴一千金,就從此問心無愧了?” 周百藥低著頭不說話。 周都督閉了閉眼睛,恨鐵不成鋼地喝罵:“我怎么就生了你這么一個糊涂蟲!” 周百藥激起逆反心,梗著脖子道:“這是兒子自己的事,兒子會妥當料理,用不著大人cao心?!?/br> “用不著我cao心?” 周都督怒極反笑。 “你如今大了,前后娶了三個娘子,早就該獨當一面,自己立起來。我知道你愛面子,從來不插手管你房里的事,隨你自己折騰。你呢?你連自己的家事都處理不好,要老子跟在后面幫你擦屁\股,你還有臉頂撞老子?” 周都督揚起巴掌。 周百藥瑟縮了一下,后退一步,驚覺自己竟然露怯,又大著膽子往前半步,昂起下巴,怒視周都督。 周都督臉色鐵青,忍了半天,手還是放下了。 兒子已經(jīng)是當父親的人了,得給他留點顏面,不能說打就打。 “觀音奴小小年紀沒了娘,你這個當父親的對她不聞不問,她病了半個月,你問都不問一聲,郎中還是青奴去請的!那孩子也可憐,知道她父親只是個擺設,巴巴地來找我這個祖父。”周都督的聲音越來越冷,“你知道觀音奴對我說什么?她要把崔氏留下的陪嫁全部充當軍餉!” 周百藥呆了一下,頓時急了:“那怎么行!她一個孩子,怎么能私自動用崔氏的陪嫁?簡直是胡鬧!” 周都督失望地看著兒子,唇邊揚起一絲譏諷的笑。 作為一個男人,本應該頂天立地支應門戶,為家人撐起一片天。為人夫,應該努力進取,讓妻子過上好日子。為人父,則應當庇護自己的兒女,讓他們無憂無慮長大。 百藥一條都做不到。 “要不是你這個當父親的失職,觀音奴怎么會孤注一擲,用她母親的陪嫁來冒險?”周都督沉下臉,“你不管,老子來管!以后觀音奴放在我跟前教養(yǎng),她的事我說了算!你別多嘴!” 簡單來說,能滾多遠滾多遠。 這么大了還被父親當成孩子一樣訓斥,周百藥滿心羞憤,臉上青青白白,半天不說話。 周都督繼續(xù)冷笑:“還有摩奴,我聽人說他前不久回來過,你發(fā)過話,不許家里的僮仆放人進來,看門的把人趕走了。那是你的親骨rou!虎毒不食子,你連自己的兒子都不管,也好意思說自己是正人君子?臉還沒打腫?” 周百藥被罵得頭暈目眩,羞憤欲死。 周都督知道他天生就是這個性子,懶得和他多費口舌,揮揮手:“滾吧!” 九寧喝完羹離開后,周都督讓人私底下去打聽那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