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是潰兵，后面也是追兵。

    他們無路可逃。

    九寧筋疲力盡，實(shí)在跑不動了。

    她靠在插滿斷箭的墻垛上，推開男人。

    “阿兄，你別管我，這是我的命……他們快追來了，你快走……”

    男人沒走，抬起傷痕累累的手，拂去她臉上的淚珠，凄然一笑。

    “阿兄不走……這一次，阿兄陪著你……”

    一聲驚雷。

    亂刀砍下，鮮血如注，濺了九寧一臉。

    雨水是冰冷的，阿兄的血卻是guntang的。

    她呆若木雞，倚著墻垛，眼睜睜看著兄長被砍死在亂刀下。

    亂兵們嘶吼著，朝她伸出手。

    她嘴角輕翹，雨水順著姣好的面容淌下，輕輕張開雙臂。

    猶如一顆從云端滾落的晶瑩水珠，跌入無盡的暗沉雨幕中。

    ……

    九寧睜開眼睛。

    天已經(jīng)大亮，幔帳高卷，光線透過六取折疊屏風(fēng)篩進(jìn)寢房，眼前一片刺目的亮。

    她拂下軟煙羅帳子，皺眉回想剛才的夢，那是屬于小九娘的記憶。

    開封城破，小九娘死的那一晚，有人來救她了？

    那個人是誰？

    夢中看不清對方的相貌，她喚對方阿兄，難道是大郎，還是三郎？

    她記得關(guān)于小九娘的事情，知道主角的結(jié)局，但其他的事只知道個大概，大郎和三郎只是小配角，書中著墨不多。

    救小九娘的不可能是大郎周嘉言，這個嫡長兄素來厭惡她，看到她時(shí)總是橫眉冷豎。

    那只可能是三郎周嘉暄了，三哥脾性溫和，對她不錯。

    又或者這只是個夢，沒有人救小九娘，只是她心底僅存的一絲幻想。

    九寧閉了閉眼睛，疼了一夜，渾身酸痛。

    又睡了半刻鐘，吱嘎一聲，外邊的門被推開。

    婢女們的驚呼聲和雜亂的腳步聲遙遙傳來，有人不顧阻攔，直接推開槅門，大步走進(jìn)寢房。

    九寧掀開羅帳一角往外看，對上一雙飽含關(guān)切的眼睛。

    來人正是她的三哥，周家三郎周嘉暄。

    “怎么病了？”

    周嘉暄還穿著一身出門禮佛的玄色寬袖袍服，腰束彩絳，腳著烏皮履，眉眼間略帶疲色，顯見著剛從永安寺回來就趕過來探望她了，踱到床榻邊，抬手放在她額頭上。

    九寧聞到濃郁的甜香味，是從他寬大的袖擺里散發(fā)出來的，他和寺中僧人相熟，常去供香。

    “我都好了?！?/br>
    九寧坐起身，揉揉手臂。

    周嘉暄松口氣，收回手，笑著點(diǎn)點(diǎn)她鼻尖。

    “給你買了蒸餳糕，才剛聽馮姑說你肚子吃壞了，沒敢拿進(jìn)來，讓她們收著，要是真好了，可以讓你吃兩塊。”

    大概是腦海中小九娘記憶的緣故，九寧很習(xí)慣他的親昵，下意識就接了一句：“阿兄，我真好了，讓她們拿進(jìn)來吧?！?/br>
    周嘉暄摸摸她漆黑的頭發(fā)。

    “等等，先讓醫(yī)工看看。”

    嗓音溫和。

    九寧倚著蜀錦大軟枕，細(xì)細(xì)打量周嘉暄。

    他眉眼端正，生得俊秀，年紀(jì)雖不大，但師從名士，交游廣闊，氣度不凡，眉宇間隱隱一股書卷清貴氣。

    周家兒郎中，他人品最出眾，才學(xué)也是最拔尖的。

    夢中那個救小九娘的人是他嗎？

    九寧目不轉(zhuǎn)睛，一直盯著周嘉暄看。

    周嘉暄挑挑眉，手指微曲，輕敲她前額，“是不是還不舒服？”

    九寧搖搖頭，抿嘴輕笑，一對梨渦皺得深深的。

    “阿兄好看。”

    周家族人把美貌的小九娘視作工具，周嘉暄卻能夠?yàn)榫刃【拍锒溃焕⑹敲拷虒?dǎo)出來的弟子，品行正直高潔。

    和他們那個貪生怕死的父親周百藥一點(diǎn)都不像。

    九寧是反派，但她也發(fā)自內(nèi)心敬重那些傲骨錚錚的好人。

    可惜很多名聲在外的正義之士大多數(shù)是沽名釣譽(yù)之徒。

    周嘉暄怔了怔，繼而失笑。

    “觀音奴最好看?！?/br>
    他眉眼細(xì)長，笑起來的時(shí)候更添幾分溫潤氣質(zhì)，像清晨林間的薄霧。

    醫(yī)工是周嘉暄一大早請來的，為九寧看過脈案，含笑道：“不礙事，連藥也不用吃，若是還不消化，喝一碗酸湯便罷了。”

    周嘉暄認(rèn)真聽著，起身送醫(yī)工出去。

    馮姑和婢女們連忙擠到床榻前，“九娘，今天可不能再像昨天那樣了！”

    九寧無語了片刻，她真的不是吃壞肚子呀！

    可惜沒人會聽她的解釋，馮姑問過醫(yī)工后，命令婢女們收走房里所有裝果子的攢盒，順便把周嘉暄帶回來的蒸餳糕也帶走了。

    “不管九娘怎么撒嬌，你們都不許放縱她！”

    馮姑厲聲訓(xùn)斥婢女們后，冷冷道。

    婢女們點(diǎn)頭如搗蒜，心里卻暗暗發(fā)苦，小娘子撒起嬌來，誰忍心拒絕她呢？

    馮姑自己也時(shí)常忍不住縱容九娘，囑咐完婢女們，又叮囑九娘，“九娘且忍幾天，等你養(yǎng)好了，想吃什么，老奴親手給你做！”

    九寧含含糊糊應(yīng)了一聲，問起周嘉行來。

    馮姑提起這茬就生氣：“不曉得他跑去哪里了，派了十幾個人出去，竟然沒找到?！?/br>
    九寧兩手一攤，倒回枕上。

    男主果然是她天生的克星，還沒露面就害她遭受一場無妄之災(zāi)，以后真對上了，她該不會天天被懲罰吧？

    她只是默許馮姑趕走周嘉行，系統(tǒng)就毫不留情地懲罰她，如果她本人出面給周嘉行使絆子，系統(tǒng)是不是會變本加厲地折磨她？

    系統(tǒng)沒有回話。

    一如既往的高冷。

    九寧忍氣吞聲。

    她這人能屈能伸，臉皮早就錘煉得和城墻一樣厚，識時(shí)務(wù)者為俊杰，不就是當(dāng)圣母嗎，她就不信自己做不來！

    總之，九寧絕不會承認(rèn)她這是慫了。

    周嘉暄讓人煮了酸湯送到房里，看著九寧喝下，“阿耶和伯父有事商量，長兄要去拜見老師，不能來看你。你好好養(yǎng)病，等你好了，阿兄帶你去永安寺看俗講百戲，還有會變法術(shù)的波斯人。”

    九寧輕哼了一聲，周百藥不在乎女兒，才不會想起來看她，長兄周嘉言更不會關(guān)心她的病情。

    周嘉暄這是怕她因?yàn)楸桓感掷渎浜鲆暥那榈吐?，在哄她呢?/br>
    “阿兄，你去上學(xué)吧，我好著呢。”

    九寧揮了揮胳膊，臂上套著的絞絲金臂釧叮當(dāng)響。

    周嘉暄現(xiàn)在還跟著老師讀書，那位老師是遠(yuǎn)近聞名的學(xué)者，在家里開館授學(xué)，只教兩個學(xué)生，一個是他，一個是一位身份貴重的名門子弟。

    他叮囑九寧幾句，囑咐馮姑好生照料，起身出去上學(xué)。

    馮姑送他出了院門，回房時(shí)感嘆道：“三郎是個好哥哥?！?/br>
    九寧附和了一聲，問馮姑：“我母親的嫁妝單子是誰收著？”

    “九娘問這個做什么？”

    九寧低頭手指頭，“閑著沒事，我數(shù)數(shù)母親留給我多少套頭面首飾。”

    馮姑皺眉，好端端的，九娘怎么想起先夫人留下的嫁妝了？

    九寧年紀(jì)小，馮姑沒有多想，只當(dāng)她好奇，笑著道：“那都是管家他們收著呢，鑰匙在阿郎那兒，九娘是不是想要新首飾？奴去把立春剛打的項(xiàng)圈、腕釧拿來給你玩？”

    鑰匙在周百藥那兒？

    九寧蹙眉，那就有點(diǎn)難辦了。

    周嘉行和她有仇，高絳仙不知身在何方。

    九寧昨晚煎熬了一整夜，痛苦讓她更清醒，經(jīng)過深思熟慮后，她決定暫時(shí)不管那兩個人，先站穩(wěn)腳跟再說。

    首先得有自保能力，確保不能受制于周氏族人，她才能行動自由，順利完成這次任務(wù)。

    坑女兒的崔氏也不是一無是處的。她用自己的婚姻成功換來周家的庇護(hù)，保住了崔家偌大的家財(cái)，族長周大伯為人端正，怕別人誤會他們家貪圖崔氏的家產(chǎn)，在崔氏死后，做主將她帶來的嫁妝全部封存了，說好等九寧長大出閣時(shí)全部給她當(dāng)陪嫁。

    殊不知，這一份豐厚的嫁妝，最后還是全部落入周氏族人手中。為了所謂的大義，正派的族長和周百藥選擇犧牲小九娘，包括她母親留給她的嫁妝。

    九寧打算先把崔氏留給她的這份嫁妝搶回來，有錢能使鬼推磨，手里有錢，她才能召集人手幫她跑腿。

    再不濟(jì)，可以拿著錢揮霍一通。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

    不管最后任務(wù)能不能完成，先把錢花了再說，免得便宜周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