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jié)
“太好了?!弊T薇和陸笑都松了口氣?!敖酉聛怼M懗醭剿麄兡茼樌?。” 外面的烏云越來越厚,天空墜入黑暗,只有屋子里這一隅光明。 “是啊……”文太太看著外面的云,低聲道:“陸先生是個可靠的人?!?/br> 他是可靠的人。 “……”譚薇愕然抬眼,陸笑也一怔,兩人不經意對上了視線,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訝然。 這句話透出了太多的意味。說者無意,可她們都瞬間想到了之前差點爆發(fā)的爭執(zhí)。 要不是被融寒打斷,主動讓步,讓他們無法再分歧下去…… 所以那道救人的選擇題,文太太也是抱了試探他們的心思吧? 作為這個基地里幸存下來的人,大概每個人都多多少少有這樣的心理準備——終有一天不可避免要面臨資源的爭奪。這是人類從誕生伊始就在面臨的問題,那么,當輪到他們彼此之間面臨競爭時……這個基地持有武力和話語權的人,陸初辰、景晗、陸笑他們,值不值得信任? 她與他們并沒有深刻的情誼,而價值的貴賤也總是相對的,總會有比她更具利用價值的人。一旦遇到生命危機,像她這樣的普通人會不會被放棄? 但在當時,至少陸初辰做出了讓所有人都能夠安心的決定。雖然那對他也很艱難,更是殘忍。 那么陸初辰……他那時就意識到了文太太是在考驗他們嗎? 謝棋的咳嗽聲打斷了二人的思緒,他自醒來后就不停地咳,好一會兒才平息下來。陸笑看他慘兮兮的樣子,都有點懷念他滿嘴跑火車的時候了。她湊近:“你不是說,等大家回來后,要揭開謎底嗎?你還沒告訴我們,為什么樓道里應該貼小廣告呢?!?/br> 謝棋眼皮動了下,聲音微弱極了。陸笑把耳朵湊到他嘴邊,聽到氣流聲。 “我……隨口胡謅的?!?/br> “你胡謅也行,拜托你了,每天都說廢話給我們聽吧,比你咳起來好聽多了,”陸笑在冰涼的手在他額頭上降溫:“咳得跟破風箱似的……雖然我也沒見過破風箱長啥樣?!?/br> 謝棋被她逗笑了,一笑又開始咳了起來。他又張了張嘴,陸笑湊近了,聽他斷續(xù)道:“其實,那些小廣告很煩,但至少能覺得……他們活著……” “啊……”陸笑直起身,像是回應他又像是自語,看著窗外:“是啊。” “那么煩人的存在,但至少能感覺到,他們很努力地活著?!?/br> 誰也不愿意剝奪這種美好的希望和熱情,做出冷血的決定。如果沒有戰(zhàn)爭和人類滅絕困境的話。 融寒聽著他們說話提神,竭力保持清醒,沒有表現(xiàn)出虛弱。 小時候一點感冒也要滿床打滾,現(xiàn)在呼吸時火辣辣的,卻無比平靜,因不想在他們臉上看到擔憂和痛苦。 那種痛苦的滋味她已經體受過了,不希望自己在乎的人再經受一次這樣的折磨。 她能感覺到譚薇覆著她因輸液而發(fā)涼的手,隔十分鐘看一次溫度計,不停地詢問文醫(yī)生。她回握住,回以淡淡一笑。 “我感覺還好?!彼曇粲行┬。吡ζ届o:“你記不記得,小時候你也這樣發(fā)過一次高燒?!?/br> 譚薇靜了靜,用手指替她梳理了濕透的頭發(fā):“我記得。” ——那是一個冬天了。 ——是啊,我們還在上學前班。那個冬天幼兒園每天早晨都要合唱《雪絨花》。 臨近年關時,六歲的譚薇發(fā)了高燒,家里的智能管家測出體溫后,自動開啟了護士模式,要為她打針。當細細的針頭出現(xiàn)在智能管家手中時,譚薇嚇得嚎啕大哭,她被醫(yī)療束縛帶按在床上動彈不得,撕心裂肺的聲音響徹天空。 “管家要殺我……機器人要殺我!mama!爸爸!爸爸!” 住在隔壁的融寒聽見了。 雖然那時她家剛搬過來,二人還不是很熟,但她馬上找出了家中最趁手的武器,星系大戰(zhàn)的全球限量版星艦——畢竟家里一切判定為危險物品的工具,都已在智能管家的系統(tǒng)控制內,防止小孩碰觸。她只有這個珍貴的模型比較有戰(zhàn)斗力。 她一陣風沖去了譚薇家里,以為是她家的智能管家叛亂了,從陽臺爬進去,揮著比她人還高的星艦猛擊一通。那時她的思維就已發(fā)育得很清晰,能根據(jù)情況迅速判斷該打主板或電源,但因為個子夠不著,就果斷把電源搗毀了。 現(xiàn)在想來,對于“非我”的異類排斥,大概真的是深深扎根于基因中的,哪怕只有六歲的兩個女孩子,潛意識里都藏著“人工智能會攻擊人類”的擔憂。 等發(fā)現(xiàn)譚薇只是發(fā)燒害怕打針,融寒呆住,舉著已變成破爛兒的星艦,感到一陣茫然,只好出門打智能出租車,把她送去了醫(yī)院。 譚薇的父親譚可貞常年在深圳,母親身為生物學教授卻要外出參加佛教法會,家中經常只她一個人,所以陪床的任務也落在了融寒身上。 小時候的譚薇十分嬌氣,還是個橙子狂魔,頭疼要吃橙子,打針要吃橙子,吃藥也要用橙汁泡服,細聲說“我爸爸就是這么喂我的”,相當?shù)碾y伺候。 但后來她們就成為了形影不離的朋友,進小學時又認識了顧念。 而今回憶起那冰天雪地里、牽著手走進醫(yī)院的兩個小小身影,耳畔仿佛還縈繞著那首兒歌。 edelweiss,edelweiss,every m you greet me small and white, and bright you look happy to meet me 譚薇回想著,微笑不覺浮上:“那時候,你在我眼里,就像個小英雄,好厲害?!?/br> you look happy to meet me。 融寒倚著她,閉上眼睛:“那這一次,你來做我的英雄吧。” 譚薇的目光溫和而平靜:“嗯。” 這之后譚薇沒有再焦慮了,哪怕外面黑云密布,雷電交鳴,融寒的高燒還在持續(xù)。 屋子里的人照顧著傷者,忙碌而安靜,這默契中還有一絲對外出之人的牽掛和忐忑。 忽然,“轟隆”一聲,外面炸響驚雷。 瓢潑的雨從天而降,順著窗戶汩汩流淌,在室內倒映出宛如河流的影子。 一道道,像窗戶的眼淚。 外面的天色越發(fā)黑暗,也在這時,敲門聲響起。 “這么快就回來了?!”門口負責看衛(wèi)的青年驚喜喊道,跑去了門口,譚薇提醒他:“先看貓眼!” “咚”的一聲,是那青年倒退了兩步撞到了柜子。 他的聲音中充滿了驚恐的不確定:“不是他們……他、他……不是……怎么來的……” 門口的人,不是出去尋藥的陸初辰和景晗。 屋子里所有的人都緊繃起來,陸笑把槍抽出來,隱在袖子下,問:“來人什么模樣?” “就很、很好看……”青年驚嚇過度,沒有任何想法地描述感官:“頭發(fā)金色很淺,膚色很白,低著頭,劉海擋著,我看不見他的眼睛,黑色襯衣,很高……怎、怎么有點熟悉的感覺?”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窗外一道驚雷炸響,青年的驚呼被淹沒在雷鳴聲中, 在屋子里回蕩。下意識的, 文醫(yī)生關掉了燈源, 欲蓋彌彰地躲藏在黑暗中。 普通人就算沒經歷過戰(zhàn)爭, 僅僅是看2087年巴爾干地區(qū)內亂的戰(zhàn)爭紀實片, 都學會了不少戰(zhàn)爭生存法則, 知道社會秩序被破壞后極容易遭遇暴徒搶劫。此時難免要猜測,是不是客廳亮起的燈光在這個烏云密布的夜里太過醒目,才招來了其他人的覬覦? 融寒稍微撐起了身子,毯子從她身上滑落,譚薇抬手按住她,小聲道:“有他們在,你不要擔心。陸笑有槍?!?/br> 融寒搖了搖頭,聽到青年剛才的描述,她想到的只有斯年。 正在其他房間里繪制下水道路線圖的人也走出來, 站在過道中警惕地看向門口, 文太太和周鼐的視線碰撞上,她不確定地小聲對青年說:“你問他是誰, 來干什么?” 驀然室內一明, 是閃電照亮了黯淡的夜色, 夾雨的風吹得窗臺上的花葉不斷顫動。 青年驚魂未定, 隔著門問道:“你找誰?” 門外的人緩緩抬起頭來, 露出那雙近乎純澈的藍寶石一樣的眼睛。聽到青年詢問, 他流露出了從來沒有過的柔軟和遲疑。 “融寒……還好嗎?” 別人都不認識或記得這個聲音, 但融寒瞬間就辨認了出來。 猜測成真,四肢百骸熱流涌動,她出了一身汗?;璋档目蛷d中,她坐起來的影子像片落葉,在風雨聲中飄搖不穩(wěn),茫然地看向門口。 斯年怎么來了?!他竟然來了! 他沒有考慮過風險嗎?這里可是人類的聚集地,和亞太研究院不一樣,沒有擁躉他的機器人軍隊,但有ares的武裝機器人。即便斯年能夠應付,孤身來這里,也有著巨大的風險。 即便如此,也還是要來嗎…… . 其他人都不明所以,只是感到意外,紛紛看向陸笑。 同樣的質疑也存在于陸笑心里,可是她敏銳的第六感,并沒有嗅到任何危險的氣息。 就在她進入備戰(zhàn)的狀態(tài)時,融寒出聲:“別動手,他是我的……” 她頓了頓,腦海中無論如何,也搜刮不出一個準確的詞匯,來形容此刻她和斯年的關系。 “我的……” 斯年對她而言,是什么樣的存在?他是…… “我的朋友?!?/br> 陸笑一怔,思考的弦“崩”地斷了,隔著昏暗的夜色和融寒面面相覷:“你確定?” 融寒望著她,也不知該怎么解釋,只好點了點頭。 “他既然來了……我了解他,不會做出傷害的事?!薄拖袼V定毒氣不是斯年釋放,這就是行為的算法。 陸笑想起在研究院見到的斯年,她得承認,拋開你死我活的立場不談,他實在不像想象中那樣冷漠無情。 即便他們闖進亞太研究院,被他當場抓住,但從頭至尾,他也只是要求融寒留下而已——明明很輕易就可以殺了他們。 她琢磨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但隱隱察覺到,斯年在神經網絡進化的過程中,出現(xiàn)了弱點。 也許這是個可以談判的機會。 陸笑迅速做出了分析,垂下握槍的手,對青年抬了抬下巴,示意開門。 門打開了。 斯年與門口的人擦肩而過,修長的倒影,幾乎將矮他一頭的青年籠罩住。 當他帶著一身水汽,安靜得近乎有些乖巧地踏入屋內時,青年才發(fā)出一聲驚叫:“你是……斯年!啊啊??!你你你……” “斯年”這個名字喚出來,所有的人都陷入了慌亂的情緒中,屋子里一瞬間焦灼不安,甚至有人驚叫著躲進了房間里。 斯年是人工智能——人工智能是屠殺人類的屠夫——斯年是他們的敵人,是死神! 哪怕他不親自動手,隨手招來幾個軍用機器人,就可以全部掃光他們! 被盲目的恐懼充斥時,人的應激反應不會有心思去考慮別的,不會想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并不是簡單的、數(shù)學意義上的并列關系。 文醫(yī)生夫婦頭皮都炸了,陷入了惶恐中。“怎么會……竟然你,和他……居然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