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嫻緩緩點頭，托著腮和無拘對視。

    嗯……怎么男孩子都會想要meimei呢？真的這么喜歡meimei呀？

    她撲哧笑起來，睜大眼睛承認(rèn)：“是么，母后也是這樣期許的，只是你父皇一直想要個兒子?！?/br>
    無拘噘嘴道：“怎么能這樣！父皇！”

    奚嫻捻著糕點，碎屑灑落在裙擺上，認(rèn)真點頭道：“是啊，太過分！”

    上輩子，陸宗珩還有別的妃子，她們不乏有為他誕下公主的，奚嫻偶爾遠(yuǎn)遠(yuǎn)的見到過，只是都沒有近前。因為那都不是她的孩子。

    后來臨死前，其實他的第一個公主已經(jīng)嫁人了罷？聽聞嫁得很不錯，只是后來與婆家鬧得很不愉快，干脆和離了。

    即便這樣，陸宗珩仍舊無條件寵著女兒。自然，對于兒女他總是有些不同的，不說隆寵，卻比兒子和妃子好上不少。

    可惜了，都不是她的孩子，所以奚嫻常常因此同他發(fā)脾氣。

    因為她那時總是在想，如果自己有幸能有個孩子，那她也一定會如此幸福的，無論怎樣都會被無條件的縱容。

    而這輩子，她更加不允許有別的女人生下他的子嗣。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無拘。

    她不希望無拘將來有后患，并且堅定的認(rèn)為，無拘一定是這片萬里江山的繼承者。

    所以殺了皇帝，似乎對于她而言利大于弊呢。

    陸宗珩死了以后，她就會是太后，他的孩子們也會被精心教導(dǎo)，而她身上的血脈也將會得以流傳。

    他們，更加可以永遠(yuǎn)在一起，再也不會吵鬧，更不會有分歧的時候，直到進(jìn)入墓xue的那一刻，都會很幸福，很幸福。

    所有的人，都會得到安寧。

    奚嫻輕笑起來，捧著熱氣騰騰的茶碗，偏頭道：“嗯，很好，所以母后也期盼著，咱們一家人都能永遠(yuǎn)在一起哦?！?/br>
    無拘終于松了一口氣，拍拍胸口道：“還以為母后會和父皇和離呢。”

    奚嫻啼笑皆非的捏捏他的小臉：“怎么會呢？永遠(yuǎn)不會的?！?/br>
    無拘很少有機會，被允許和母后呆在一起，所以如果能夠被父皇默許的話，他和娘親一直呆三天三夜都不會嫌累。

    這或許就是母子之間的天性，盡管都是孩子頑的內(nèi)容，但奚嫻心里卻沒有半分的不耐。

    只能說，在母子天性上，盡管天生精神情感異于常人，卻也是不會改變的。

    等到夜里，無拘頑累了，奚嫻才著人送他回去。

    無拘扯著母后的衣袖小聲祈求道：“母親，讓我在您身邊多呆一會兒罷？”

    都不知道下次，父皇甚么時候還會允許他和母后在一塊兒呢。

    無拘并不是全然不曉得，自己的母親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父皇不希望他和母親在一起，其實并不是因為父親會吃醋。

    像是父皇這樣寬容廣博的人，就連教導(dǎo)他的時候，秉承的理念都光明而中正。

    所以，父皇不會有那樣幼稚奇怪的情緒，畢竟母子和夫妻是全然不同的。

    隨著他漸漸長大，無拘也懂得了一些關(guān)于母后的事情，包括母后給他寫的那些故事。

    父皇并沒有要求他把那些書損毀，并且由著他把這些交給了母后。

    而母后……寫下那樣?xùn)|西的母后，其實并不是一個尋常的女人。

    她的內(nèi)心非常陰暗，甚至有些令人恐懼，聽爹爹說，前幾天太后發(fā)瘋的事情，也是母后所為。

    是的，無拘長大一些了，所以皇帝不會再在他面前掩飾母親的異常，只會把大多數(shù)事情都告訴他。

    在無拘表現(xiàn)出驚愕和難以置信的時候，父皇只會平和的告訴他：“朕認(rèn)得你母后的時候，她甚么事都敢做。”

    “她小的時候，便不是個好孩子，所以長大了，生下了你，也不會變成多么健全的長輩，這點希望你能接受?！?/br>
    無拘頓了頓，才點點頭道：“兒臣明白……無論母后是怎樣的，永遠(yuǎn)都是兒子的母親?！?/br>
    無拘仰頭道：“但是……萬一母后，真的做出甚么過分的事呢？”

    父皇笑了，修長的手指托著下頜，帶著審視，平緩從容道：“你是想說，你母親若是殺了朕，該怎么樣？”

    是的……

    雖然并不想承認(rèn)。

    母親寫的那幾則故事，除了講述母女的，還有家族的，更多的是描述出陰暗的男女情愛，還有慘不忍睹的結(jié)局。

    所以他更偏向于，母親和父親之間或許有些甚么。

    得到他猶豫的答復(fù)，父皇只是輕笑道：“到那時候，你不需要為朕難過?！?/br>
    無拘愕然的看著他的父親，似乎已經(jīng)無法理解他們這對夫妻了。

    他很明白，自己的父母之間，或許有一道令他無法跨越的鴻溝，不能夠理解，也不能夠阻止。

    或許站在一邊看著，已經(jīng)是最大的寬容了。

    如果是你情我愿，似乎作為兒子的他，也實在沒有必要阻止甚么。

    ……

    奚嫻看著兒子離開，她才捧著茶盞緩緩松了口氣。

    她慢慢摸著小腹，點著唇瓣露出一個笑容。

    起碼要讓孩子的父親，見自己的孩子最后一面罷？

    到了夜里，皇帝回到了她身邊，才發(fā)現(xiàn)奚嫻已經(jīng)早早的躺在了床上，在紗帳外露出潔白如玉的手臂，隱約可見藕粉色的肚兜，豐盈白皙的面容睡得香甜極了。

    他為奚嫻掖了掖被角，在她的臉上親了一口。

    奚嫻的眼眉微動，睜開眼時睡眼惺忪：“您怎么來了？我以為賀太后的事體，你和我置氣了呢?！?/br>
    他輕描淡寫道：“朕怎會因一個外人與你置氣?！?/br>
    奚嫻笑一聲：“哦，原來你不會呀?！?/br>
    她翻了個身，繼續(xù)抱著被褥睡覺，感受到男人躺在了自己身側(cè)，反而蜷縮得更緊密了些。

    忽然，她感受到屬于男人的大手，緩緩覆上了自己的肚子，那是輕柔的觸摸，卻總是令她敏感到想要躲避。

    奚嫻聽到他的呼吸溫?zé)岫胶停谧约憾叺统恋溃骸叭绻莻€公主，你往后要好生教導(dǎo)她，即便將來和婆家鬧得不愉快，你也要包容她的壞脾氣。”

    “唔……若是個皇子，你就讓他當(dāng)個閑散王爺，琴棋書畫詩酒茶，有封地不必多肥沃，更不要令他們兄弟相欺?！?/br>
    他說起話來，就像是在講故事，沒有什么感情，又隱隱帶著一點笑意。

    奚嫻的眼睫動了動，又一次合眸，并沒有出聲。

    過了半晌，她才漠然道：“你不會自己去教導(dǎo)他？”

    第89章

    對于奚嫻的質(zhì)問，男人甚至并沒有興致回答，大手輕撫奚嫻的額頭，慢慢抵住她的后腦勺，嗓音低沉又溫柔：“睡吧?！?/br>
    奚嫻緊緊閉上眼，似乎只想要將那些奇怪的想法趕出腦子一般，只是攥著被角，絲毫不愿意給予他任何回應(yīng)。

    這個男人可真是可惡啊。

    只要有他在，奚嫻整夜都能安眠，但只會反反復(fù)復(fù)的做一些奇怪的夢，她在白日里能輕松的控制自己的心情，可是到了夜里，進(jìn)入夢鄉(xiāng)，就好像夢里的一切都變成她所期望的事情。

    有冷酷又溫柔的嫡姐，還有她們的孩子，偶爾有男人的面容一閃而過，一切都是那樣的靜謐而甜美，她們坐在草地上，奚嫻戴著冪籬，整張面容都隱沒著，卻能清晰的看見自己唇角的弧度，那樣確定的上揚。

    她俯瞰著美景，心中既渴望，又充斥著暴虐的欲望，想要撕毀，想要令他們痛苦嚎哭，最終哀鴻遍野，她就能笑了。

    想要把夢里的自己一起殺了。

    她站在美夢和現(xiàn)實的邊緣，當(dāng)恐懼和顫栗滿滿溢出時，奚嫻猛然睜開眼，汗水止不住的流下，晶瑩的汗水點落在鎖骨上，她緊緊攥著胸口，看著宮殿地墻上的月色不言。

    身后的男人環(huán)住她纖瘦的肩膀，身上溫和沉靜的檀香傳入奚嫻的鼻息，讓她頓感鎮(zhèn)靜。

    這似乎是能夠令她鎮(zhèn)靜的味道，奚嫻緩緩鎮(zhèn)定下來，松懈了呼吸，也松開了緊緊蹙起的眉目。

    男人沒有說話，只是用大手緩緩摩挲著奚嫻的肩膀，溫暖而干燥的觸感，和她濕淋淋的肩胛全然不同，熨帖極了。

    奚嫻慢慢閉眼。

    第二日又是風(fēng)和日麗的一天，奚嫻陪無拘去西宮放風(fēng)箏。

    其實她也明白，無拘大約只是為了她著想，懷孕到現(xiàn)在，奚嫻沒有事體甚至都不會隨意動彈，大多數(shù)時候能不走動便不會多走動。

    可是這對胎兒和母體都不好。

    奚嫻懷無拘的時候很在意這些，不說多么積極，但能走動便不會懈怠。

    只是懷這胎的時候卻十分懈怠，幾乎縱著自己的性子亂來，也對肚里的孩子少有母性的關(guān)懷。

    這點，不僅她的夫君知道，就連無拘這個哥哥都曉得。

    他的母親不是變了，這更加像是她原本的樣子，笑得暖融融甜滋滋，托著腮無憂無慮，眼里卻透著冷漠平淡。

    ——就好像懷孕的人并不是她自己。

    難道母親不都該那樣？

    把生下一個孩子當(dāng)做是最重要、最幸福甜蜜的事，至少無拘受到的教育是如此，大多數(shù)女人都把生孩子當(dāng)做是幸運溫馨的事體，沒有任何女人會像他的母親那樣冷漠。

    可對于他這個長子，母親又十分看重，幾乎能說是溺愛的。

    假如沒有父親的干預(yù)，無拘認(rèn)為現(xiàn)在沒有任何一個老師敢于教導(dǎo)他，因為母親厭惡任何挑剔他的人。

    每次說起李愈，無拘總是態(tài)度誠懇，虛心受教，時常認(rèn)為自己所得到的學(xué)識仍是不足的，而這樣謙虛平和的態(tài)度是父皇和老師教導(dǎo)他的，母親只會告訴他，你需要學(xué)識，但必須認(rèn)為自己無所不能而完美。

    這是全然不同的觀念。

    無拘攙扶著母親，他雖然年紀(jì)尚小，但早就不喜歡頑這樣小孩愛頑的游戲了，所以他命宮人在遠(yuǎn)處放風(fēng)箏，而自己陪著母親散步。

    奚嫻輕柔道：“無拘，你看，風(fēng)箏飛得很高?！?/br>
    無拘點頭，卻回應(yīng)道：“那也是漫無目的的?！?/br>
    奚嫻看著天上的彩色紙鳶，溫柔含笑道：“無拘，你想不想像風(fēng)箏一樣，飛起來，飛過宮墻，看看外頭的世事？”

    她給孩子起名叫無拘，是希望他無拘無束，但當(dāng)初的她還是被陸宗珩控制束縛的，故而所有的期盼也有所不同。

    無拘背著手，微笑起來：“希望，因為只要生而為人的話，都會希望看見外頭廣闊的世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