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節(jié)
這倆一老一少的,你一言我一語吃酒斗嘴不干正事,大冷的天,羅用難得也在這邊躲一回清閑。 至于唐儉,自打這常樂書院上了軌道以后,他一直就比較清閑,整日里吃飽喝足的,書院里待膩味了就到外邊轉轉,最近還常常乘坐木軌馬車去往晉昌城,在那邊交了不少新朋友,跟那瓜州刺史陳皎也走得比較近。 所以現(xiàn)在他們這關系說起來也比較有意思,羅用歸陳皎管,陳皎在唐儉跟前畢恭畢敬,然后唐儉的常樂書院又要從羅用那里要錢要糧。 所以陳皎現(xiàn)在在羅用跟前已經(jīng)徹底硬氣不起來了,歸根結底一句話,有錢的就是大爺。 羅大爺這時候就跟唐儉討教,說自己前些時候那封表書那么寫,會不會引發(fā)什么不好的連鎖反應。 “都與你說過幾遍了,無事無事,怎的今日又來問。”唐儉不耐煩道。 “長安城離我常樂縣這般遠,我那幾個弟妹年歲又小,家中又無長輩……”一說起長安城那幾個小孩,羅用就很憂心。 前些時候邢二托了熟人,令人往涼州城的羊絨作坊送了一封信件,那邊羊絨作坊的管事又托了趙家人的關系,讓他們幫忙把信件帶到了常樂縣。 所以,其實羅用在羅四娘的信件到達之前,就已經(jīng)了解到了長安城那邊情況。 邢二在信件里給羅用說了不少消息,其中一條便是關于羅四娘的,言是圣人近日接連召四娘入宮,已有數(shù)次,依他之見是有一些不妥,不知羅用意下如何。 羅用當然也覺得不妥了,畢竟是皇宮那樣的是非之地,像唐儉這樣的老狐貍,都差點在那里邊掉了腦袋,就因為跟皇帝下了回棋。 羅用覺得皇帝在這件事情上做得就有些不厚道,又不是真的要給她多少好處,把她一個小娘子往那風口浪尖上推什么,所以當初在些那一封表書的時候,羅用其實是有些生氣的,自家娃兒都知道要緊緊地護起來,別人家的娃兒就能推出去耍著玩兒是吧? “你就不怕他真的給羅四娘封個官兒?”唐大人玩笑道。 “他若是能封了這官,你道我家四娘就當不起?”羅用咂咂嘴,話說他最近怎么覺著這酒越喝越好喝呢,莫不是有了酒癮? “嘖,一個兩個的,都不怕事兒大?!碧拼笕丝诶镞@般說著,其實他心里邊何嘗不想整一回大的。 在這常樂縣待了這么久,唐大人怎么看怎么想,都覺得經(jīng)略西域這件事,要通過經(jīng)濟文化另外再輔以些許政治手段的方式去實現(xiàn),而不是光靠打仗。 唐儉覺著,像現(xiàn)在這樣以常樂縣為中心,向四周慢慢擴散延伸的發(fā)展形勢就很好,假以時日,若能形成一股強大的凝聚力,讓常樂縣這個地方之于西域,就像是長安城之于中原各地那般…… 奈何皇帝好像是有些等不及了,派了郭孝恪來隴西,那郭孝恪是個好戰(zhàn)的,前些時候剛剛上任,這會兒聽說已經(jīng)在高昌伊吾一帶拉起了戰(zhàn)線,就等著應戰(zhàn)突厥大軍。 結果這些時候過去,突厥大軍沒等到,就等來幾個細作,捉了那幾個細作之后,就連一個鬼影子都沒見著了。 現(xiàn)在大伙兒都說這仗怕是打不起來了,不管是商賈富戶還是貧民百姓,大家都很高興。 郭孝恪就不怎么高興了,他這回來隴西上任,便是做好了要大干一番的準備,連自家長子都帶過來了,打算要領著他一起立戰(zhàn)功呢,結果乙毗咄陸那慫貨,臨了還是沒敢過來。 無戰(zhàn)可打,郭孝恪在邊境上留了守備,自己只好又回那高昌城去了,眼下這西域都護府便設在高昌城中,郭家父子平日便是在這里生活辦公。 一看今年這場仗好像打不起來了,麴氏家族連忙慫恿郭孝恪修路。 雖說現(xiàn)在高昌不歸他們麴氏一族當家,但這并不妨礙他們?yōu)樽约旱墓枢l(xiāng)謀發(fā)展啊,畢竟他們麴氏一族依舊是當?shù)氐牡谝煌?,再說萬一哪天大唐的國力又衰弱了呢,咳咳…… 早前郭孝恪在赴任途中,經(jīng)過晉昌常樂的時候,就曾經(jīng)乘坐過木軌馬車,深知其便利。 考慮到這樣的木軌道在運送糧草和兵卒上能發(fā)揮出巨大的作用,郭孝恪也同意修路。于是雙方一拍即合,高昌那邊的木軌道很快也開始動工了。 原本郭孝恪是打算要鋪兩條木軌道,一條通往敦煌,一條通往伊吾,奈何這些高昌人死活不干。 “我高昌人少地薄,前兩年剛剛經(jīng)歷一場戰(zhàn)事,元氣大傷,現(xiàn)如今即便只是鋪設一條木軌道,都要傾盡全力,哪里又有那財力物力去鋪另一條?” 高昌當?shù)氐墓倮羰思潅儽娍谝辉~,只肯鋪一條木軌道,另一條說什么都不肯出錢出力。 郭孝恪自己手里也沒有錢,他剛剛當上這個安西都護,成了這片地方上的頭頭,都護府所在的高昌城,從前是高昌國的國都,麴氏一族能乖乖把王權讓出來就算很不錯了,難道還能指望他們把國庫也讓出來? 郭孝恪父子雖然從中原那邊帶了不少金銀器物奢侈品過來,一路顯擺,十足的暴發(fā)戶做派,然而真正要叫他們掏錢出來去做修路那樣的大事,那肯定還是不夠的。 關于高昌當?shù)夭粔蝈X糧去修兩條路的說辭,開始的時候郭氏父子確實是相信的,雖然這地方看起來并不是很窮的樣子,但是鋪路這畢竟是件大事啊。 直到幾天后,他父子二人坐在一家酒肆之中,偶然間聽聞幾個醉酒的商賈大聲談論此事。 “那新來的都護究竟是如何想的,怎能叫我們往伊吾修路?” “伊吾過去與我高昌還曾有過仇怨?!?/br> “即便無那仇怨,也用不著去修那一條路?!?/br> “把那條路修好了,只會使得他們伊吾更加便利,于我高昌又有甚好處?” “橫豎有路沒路,那邊的商賈都要來我們高昌?!?/br> “不修不修,修了伊吾那邊就興盛了。” “就是要叫他們那邊的商賈過不來,不便利?!?/br> “要修他們自己修?!?/br> “……” 郭孝恪倒是忘記了,西域這一片原本就是一個一個的小國,國與國之間難免會有摩擦。 高昌和伊吾從前也曾有過宿怨,現(xiàn)如今他倆都成了大唐的州縣,當?shù)厝藚s依舊忘不了從前的恩怨,但是不管怎么說,他們現(xiàn)在好歹是打不起來了。 第355章 聽聞孫神醫(yī)常常哭泣 現(xiàn)如今在常樂縣周邊這一帶,從那高昌城通往敦煌的木軌道剛剛動工,從敦煌通往常樂縣的那一條則已經(jīng)修了大半,從常樂到晉昌那一段,早已經(jīng)投入使用很長時間,從晉昌到伊吾那條木軌道早前也已經(jīng)通了。 伊吾雖然也是屬于大唐國土,但畢竟是在關外,從晉昌方向去往伊吾城,并不像中原各地那般,每隔三十里就有一個驛站。 這一次這條木軌道鋪好之后,考慮到路途較遠從晉昌這邊出發(fā),即便是一路通暢,至少也要三四日以后才能抵達伊吾城,所以伊吾方面便在沿途設置了幾個可以供商賈行人投宿休憩的中間站,同時也便于這條木軌道的維護和管理。 后來郭孝恪上任,聽聞了這件事,便做主在這些地方設立了驛站,因為那時候到處都在傳突厥人要打伊吾的消息,所以伊吾方面對于這些驛站的設置,也并沒有表現(xiàn)出什么排斥的態(tài)度。 這些驛站有一些靠近村莊,生存條件相對好些,有一些則是完全處于戈壁荒灘之上,食物水源全都要靠軌道輸送,像后面這一種驛站,規(guī)模一般就比較小。 這條木軌道通了以后,伊吾與晉昌常樂一帶的聯(lián)系登時就變得緊密起來,因為往來十分便利,運輸成本相比過去降低了許多,行路也比從前更加安全,所以商賈往來十分頻繁。 常樂縣這一帶這幾年發(fā)展得好,當?shù)匕傩赵揪秃芑钴S,待這條木軌道一通,便有許多賣針的賣酒的賣醬的各種商販前去伊吾那邊做買賣,聽聞也有一些人投了那邊的親戚,跑去伊吾做豆腐賣的。 亦有伊吾那邊的商賈前來常樂縣做買賣,主要就是賣糧食和賣鐵的比較多,因為他們聽聞常樂縣這邊的糧價鐵價相較伊吾當?shù)匾F出不少。 常樂縣這邊現(xiàn)在還有一個規(guī)模很大的罐頭作坊,縣里去年產的那批白疊布,全都運去長安城賣了個好價錢,然后又折成一批杜仲膠運了回來。 這些杜仲膠足有幾十車,不做他用,全都用來做了罐頭壇子里的膠墊,可想而知常樂縣當?shù)亟衲昴茏龆嗌賠ou罐頭。 入冬那會兒,羅用便讓人大肆收購羊rou,那真真就跟一個無底洞一般,有多少要多少。 作坊里干活的都是一些當?shù)氐泥l(xiāng)下農戶,還未入冬之前便登記好了人選,秋收過后交了稅,再過幾日便收拾行囊進城干活去了,管吃管住,待遇也還算不錯。 因為這個罐頭作坊,今年入冬后,常樂縣當?shù)氐难騬ou價錢并不十分賤。 那段時間剛好趕上伊吾這條木軌道通了,那邊不少牧民聽過往的商賈說起常樂縣這邊的羊rou價錢高,這縣里頭又有羊絨作坊收羊絨,又有罐頭作坊收羊rou,價錢都很公道,于是那段時間便有不少牧民趕著羊群往常樂縣這邊來了,若非如此,今年這常樂縣中的羊rou價錢還得稍高一些。 羊rou價高,照理說,對于常樂縣城中的百姓并不是什么好事。 然而事實并不是那樣,大量外地羊的涌入,罐頭作坊那邊每天都要屠宰大量活羊,這就使得羊下水的價錢極賤,雖然不是不要錢,但也差不了多少了。 除了罐頭作坊,常樂縣中還有一個熏rou作坊,每天同樣也收很多活羊,有大量的羊下水需要處理。 這個冬天的常樂縣,幾乎是家家戶戶都在吃羊雜,街上的食鋪也有賣羊雜的,甭管是多么三大五粗的漢子,一文錢管飽,還有城里頭那些個大大小小的作坊里的食堂,基本上也都是日日都吃羊雜,偶爾再搭配點別的,就連那縣衙里頭,每天那三頓飯之中,也有一頓飯必定是吃的羊雜。 不少鄉(xiāng)下百姓也從家里拿了雜糧到縣中去換羊下水,不過幾升糧食,便能換來整整一擔。 還有一些老翁老嫗,專門到罐頭作坊前面那片空地上,去揀別人不要的羊腸等邊角料,倒也未必就是吃不起更好一點的,主要還是過慣了窮日子,看到這好好的吃食沒人要,就很想撿回家去。 這個冬天的常樂縣,基本上是沒人餓肚子的,這些個羊雜收拾收拾,節(jié)儉些的人家,就放點蔥姜鹽巴下去煮成白湯,寬裕些的,便可到縣中的鋪子里去換些醬料回來,偶爾做個紅燜提提味。 入冬以后,城中那些個茶葉鋪門口,免費的茶湯又煮起來了,每天早晨和傍晚來這里吃茶的人最多,因為中間那一整個白天,大多數(shù)人都要為生計忙碌奔波。 茶葉行所在的這條街如今也是變了一番模樣,房屋大多都是修葺過的,也有一些是拆了重建的,格局樣式大同小異。 前面就是一排的門臉,開著鋪子,進去有個小院,接待貴客以及仆從雇工們的居所,后面還有一個大院,是主人家生活的地方。 尋常百姓不買茶葉,也不進鋪子,就在門口大街邊吃碗熱茶,有些時候若是不著急走,便要站在街邊說說家長里短,議一議這些個茶葉行里頭,哪一家茶葉行門口煮著的茶湯最濃最香。 外地的商賈來往此地販茶,見到這樣一番場景,便很羨慕,在他們?yōu)橹胰说纳嫳疾▌诼档臅r候,這常樂縣中人人卻是都能吃得飽,還有免費的熱茶吃。 也有想來此地定居的,就是不知道那羅縣令能夠在任幾年,聽聞他早些時候在長安城那邊得罪了皇親國戚,一時半會兒怕是調不回去,不知真假。 “常樂常樂,如今這常樂縣,才算是應了這常樂之名。” 大冷的天,商賈行人們坐在同一家食鋪的火炕上,甭管是那天南海北的,只要語言能通,那就都能說得上話。 “有幾日不見羅縣令了,不知他在忙甚?” “大抵又在那縣衙里頭算賬?!?/br> “言是要修水渠,奈何錢帛不夠。” “錢都拿去收羊rou了,甚時候那些羊rou罐頭賣出去,甚時候才能有錢?!?/br> “恁多罐頭,又能賣去何處?” “……” 這么多罐頭,究竟要賣到哪里去,這確實也是一個問題。 羅用倒也不是很憂心,再怎么說,賣個成本價總是不成問題的,不過他還是想多賺些,最好能把修水渠的錢給賺回來。 現(xiàn)如今他不盼別的,就盼著周邊這些地區(qū)趕緊把木軌道修起來,交通越發(fā)達,市場就越廣闊嘛。 食鋪這邊,眾人說著說著,又說起了那種牛痘一事。 “如今西域各國亦有不少種牛痘的?!?/br> “我亦聽聞龜茲焉耆等地皆種牛痘。” “此法推行以來,便再未聽聞有那得痘而死之人。” “那孫神醫(yī)真乃仙人下凡!” “聽聞他年歲頗高?!?/br> “那孫神醫(yī)現(xiàn)今如何了?” “不知?!?/br> “……” “我倒聽人說過一些,言是他家一名外門弟子與人道,師尊近日常常哭泣。” “孫神醫(yī)因何哭泣?” “不知……” “……”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