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節(jié)
“笑起來也好看?!?/br> “聽聞他還未婚配?” “不知可有心儀的小娘子?!?/br> “定是還未有?!?/br> “他來這長安城也不多久?!?/br> “……” 羅用今年夏天在外面修路,被那大太陽曬得整個人都像糖糕一樣黑,現(xiàn)如今幾個月時間過去,不知不覺倒是又白了回來。 今日他穿了一身灰色與白色搭配的細麻布長袍,站在二樓廳堂一角的臨時cao作臺這邊裱花,整個人看起來清爽又安靜,不說話的時候,瞅著也是一個翩翩少年郎。 那邊那些人的竊竊私語,羅用也是聽到了的,說實話這正是他今日想要的效果,二十一世紀的人都知道,甜點這個東西,就是要就著甜品站小哥清爽帥氣的畫面才更好吃。 這回這個裱花比前幾日送出去給人試吃的樣品又要好看些,已經(jīng)不再是純白的顏色了,羅用這幾日鼓搗鼓搗,總共鼓搗出三個顏色來。 紅的是用桑葚味,綠的是胡瓜味,黃的是桃子味。桑葚用的是桑葚干泡水熬煮,胡瓜用的是胡瓜皮碾碎濃縮,桃子用的是桃子罐頭。雖然這幾個顏色都算不得十分鮮艷漂亮,但是勝在純天然,口味也都比較不錯。 待到晨鼓敲過了之后,喬俊林很快也過來了,昨晚是羅用自己一個人在這邊干活,讓喬俊林回豐安坊去了,他畢竟還是要以學業(yè)為重,也不好一直占用他讀書習武的時間。 喬俊林今日也穿了一套與羅用一樣的衣袍,兩人合力,總算是把高峰期給應(yīng)付過去了,這一日來他們這里吃自助早餐的女客實在是多,雖然這小蛋糕也是限量的,每人只有一個,但架不住人多,估摸著還不到八點鐘,昨日準備的戚風蛋糕和奶油便都消耗完了。 “怎的沒有了,這才什么時候?” “早宴不是還有一個多時辰才結(jié)束?” “你們昨日怎的不多做一些?” “現(xiàn)在做可還來得及?我家小娘子今日特意過來,就是為了吃個蛋糕。” 來晚了的人還挺多,一些人沒吃上,就有些不高興,一時間那馬氏客舍門口熙熙攘攘的,不少人都在那里表達自己的不滿。 這時候有一輛馬車經(jīng)過阿姊食鋪門前,見了這一番熱鬧情景,車內(nèi)便有人說道:“這阿姊食鋪倒是熱鬧。” “聽聞剛剛推出了一種名叫蛋糕的吃食,小娘子們甚是喜愛?!绷硪蝗苏f道。 “那蛋糕既是那般好吃,因何不肯多做一些拿出來賣,偏要這般,叫人想買卻買不著。” “若是個個都能買著了,那也就不稀罕了,他家那竹簽子又要怎么賣?” “依我看,賣那竹簽子也未必就有賣蛋糕掙錢快。” “此話倒是不假,不過你因何以為那羅三郎就是想掙錢?” “這天底下的買賣人,哪里還有不想掙錢的?” “他想掙錢不假,想要舉債也是不假?!?/br> “你看那人,可是宮中內(nèi)侍?”這時候,另外一個一直沒有說話的年輕人,突然指了指窗外的人群,對另外兩人說道。 “那宦官姓徐,乃是圣人身邊的貼身內(nèi)侍?!绷韮扇送沁呉豢矗芸炀驼J出那宦官的身份。 “怎的他也在這里擠?” “瞧他那著急的模樣,怕是沒買著蛋糕?!?/br> “你們說那羅三郎,這回能給皇帝面子不能?” “誰知?” “打個賭唄?!?/br> “賭甚?” “就賭一頓那阿姊食鋪的早宴?!?/br> 第219章 徐內(nèi)侍 皇帝的面子自然還是要給的,畢竟這里是天子腳下,羅用與羅大娘若是還想在這長安城發(fā)展,得罪皇帝又能有什么好處,不過就是一個蛋糕而已,單獨做一個又能有多麻煩。 于是在那徐內(nèi)侍道明了自己的身份之后,羅用便與他說,這蛋糕的制作需要耗費一些時間,今日定是來不及了,從眼下這時候開始準備,至少也要等到后日一早才能做好。 “如此便勞煩羅助教了!”徐內(nèi)侍聽聞此言,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氣。 這羅助教素來便有棺材板兒之名,他今日來晚了,沒能買到蛋糕,若是再沒有他這個話,回去以后怕是不好交代。 “區(qū)區(qū)小事,何足掛齒?!绷_用笑道:“蛋糕此物,雖比不得山珍海味,卻也頗得娘子們的喜愛,想來宮中貴人應(yīng)也不差,只是宮城離這光德坊亦不算太近,若是次次都要跑出來買,著實也是有些不便,不若明晚我做蛋糕的時候,徐內(nèi)侍便來看一看,也不很難,你若學會了,往后自己便也能在宮中做蛋糕了。” 徐內(nèi)侍聽聞此言,心中大喜過望,像他們這些內(nèi)侍,不僅在身體上是殘缺的,在那皇宮之中為奴,更是半點保障也無。 天家也怕宦官篡權(quán),自小便不準他們認字,一旦有個什么行差踏錯,輕則挨打,重則喪命,在世人眼中,宦官的命總是很輕賤的,宮女們運氣好的話,還能熬到出宮嫁人那一日,宦官卻要一直在那宮墻之內(nèi)侍奉天家到老。 老得不能用了,再出宮自尋生路去,宮廷之外哪里又有他們的去處,大多也就是去一些寺廟之中,了卻風燭殘年。 佛說眾生平等,平等是很好的,只是這些寺廟,卻也不是給他們白住,很多宦官為了自己的晚年做打算,年輕的時候就開始給這些寺廟捐贈香火錢,甚至還有集資翻修寺廟的,就為了老來能有一個去處。 “多謝羅助教美意,此事我還得先稟報圣人?!毙靸?nèi)侍對羅用拱手道。即便是心里再怎么想學,這件事他也不能擅作主張,還得看皇帝的意思。 “善?!绷_用也向他拱了拱手,說道:“圣人若是應(yīng)下,你明晚便來這光德坊,我就在這邊做蛋糕,圣人若是不應(yīng),你便后日一早過來,莫要晚了,我還得去太學點卯?!?/br> “三郎盡可安心,定然不會誤了你點卯的時辰?!毙靸?nèi)侍保證道。 畢竟是要呈給圣人的吃食,不論是徐內(nèi)侍還是羅用,都不敢疏忽大意。這個東西最好就是羅用當時做出來,親自交到徐內(nèi)侍手中,讓他呈到皇帝面前,中間不好再經(jīng)由其他人之手,萬一到時候出點什么差池,他們兩人都是擔待不起的,萬一再鬧得嚴重點,出個投毒事件什么的,他倆十個腦袋都不夠掉的。 也正是因為如此,羅用才會提出把這做蛋糕的手藝教給徐內(nèi)侍,往后叫他們自己做了自己吃,自然也就沒有羅用什么事了。 羅用對這徐內(nèi)侍的印象還比較不錯,至少沒有什么惡感。雖然一直到了二十一世紀那時候,不少人對于閹人這個群體還抱有很深的偏見,認為他們就是一群身體和心理都不正常的變態(tài),然而對于生產(chǎn)這種變態(tài),并且享受著他們的服侍的人群,往往卻又崇拜向往,極盡地美化。 羅用知道并不是每一個身體殘缺的人,心靈上也必然就是殘缺的,并不是每一個在年幼時遭遇過不幸的人,長大以后都會變成一個窮兇極惡的反社會,至少他自己就沒有長成反社會。 再說每一個群體都有人渣,不能因為那一部分敗類的存在,就否認他們那一整個群體,有時候一個群體之所以輕易被人抹黑,也并不一定因為他們本身就黑,而是因為他們?nèi)跣。瑳]有能力為自己發(fā)聲,閹人這個群體從誕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經(jīng)被人踩進了泥濘里。 這一邊,徐內(nèi)侍回到宮中的時候,皇帝正與一個大臣閑談,君臣之間言笑晏晏,徐內(nèi)侍并沒有出聲,而是垂手站在一旁等著。 待那大臣走了,徐內(nèi)侍這才上前去與皇帝稟報了自己今日清晨去光德坊買蛋糕的事,并且就他沒有及時買到蛋糕這件事向皇帝謝罪。 “無妨,那羅三郎既是這般說了,那你明晚便去光德坊與他學做蛋糕吧。”皇帝其實也是有些好奇,近日讓長安城那些大娘子小娘子們心心念念的蛋糕,究竟是怎么做出來的。 “喏?!毙靸?nèi)侍躬身應(yīng)道。 皇帝抬眼看了看眼前這個低著頭垂著手,一副恭順姿態(tài)的內(nèi)侍,問他道:“徐內(nèi)侍以為羅三郎此人如何?” “臣不知?!蹦切靸?nèi)侍的姿態(tài)愈發(fā)恭順,他其實也是有品級的內(nèi)侍,對皇帝亦可稱臣,只不過他們的品級,在一些朝中大臣看來,不過就是一個笑話罷了,除了這個皇宮里的閹人自己,誰人會把閹人的品級當真。 “罷了,你且下去吧?!被实蹟[擺手,說道。 “喏?!毙靸?nèi)侍垂首稱喏,然后便出了這個屋子。 實際上徐內(nèi)侍對羅用的印象也是很不錯的,因為在對方身上感覺不到任何輕視的情緒,這一點十分地難得,即便是在時下一些自詡胸襟廣闊的名士,往往也很難把他們這些閹人當做是尋常人來看待。 只是這些話,他卻也不會傻到當面對皇帝講出來。對于一個輕易就能讓自己身邊的內(nèi)侍心生好感的人,皇帝不僅不會欣賞,還會心生忌憚。而作為一個內(nèi)侍來說,有想法有主見從來都不是他們應(yīng)該有的美德。 貞觀十一年,十二月十一,傍晚時分,宮里的徐內(nèi)侍帶著兩名跟隨,趕在宵禁之前,來到馬氏客舍,在這個客舍里的一間客房中,親眼看到了羅三郎制作蛋糕的整個過程。 “……這是奶油,將牛乳靜置一日半之后,乳汁與油脂便會稍稍分層,于是舀了上面的油脂來用,加些這糖漿進去便能打發(fā)了,加柚子汁是為了去腥提鮮,吃起來更清爽一些,宮中若有其他蔬果,你也可以做些不同的嘗試……” 羅用邊做邊教,事無巨細,說得十分詳盡。 室內(nèi)點著幾盞油燈,將這一間屋子照得很是明亮,就連那些奶油在攪拌桶里面翻轉(zhuǎn)的紋路,都看得清清楚楚的,羅用的表情也是十分地認真專注。 “你這回先看看,待回去以后自己也可以試著做,若是做不出來,十四那一日晚上再來,十五那日我雖然要去上朝,這邊的早宴卻還是要照常經(jīng)營的,許多學子與這長安城中的婦人都要來吃……” “三郎如何會想到用這種法子炮制吃食?”徐內(nèi)侍看著聽著,心中的疑問很自然也就問了出來。 “不過是機緣巧合罷了。”羅用笑道。不過是機緣巧合穿越了一回,帶著一千多年以后的記憶,以一個十幾歲的少年人身份,在這個年代生活著。 “原是如此。”徐內(nèi)侍笑了笑,卻也沒有繼續(xù)深究。 可不就是機緣巧合嘛,這羅三郎機緣巧合琢磨出這么一種炮制牛乳的法子,他又在機緣巧合之下被圣人遣了來買蛋糕,偏那蛋糕沒買著,這羅三郎卻答應(yīng)要教他做蛋糕的手藝。 徐內(nèi)侍站在一旁,認真看著羅用做蛋糕,總是一臉卑微怯懦的面龐上,這時候也帶上了一些笑意,在燈火的照耀下,像是泛著一些淺淡的微光。 他想起自己從前對于命運的埋怨,心中的怨恨不甘,這一刻卻覺得那些不甘全然沒有道理,老天爺待他已經(jīng)足夠好了,在他卑微平凡的生命中,竟有一日也能親眼見到這樣不可思議的事情,竟然有人能用牛乳雞蛋這些尋常物什,做出這般精致的吃食,他不僅親眼看到了,還有幸可以學習這樣的一門技藝。 一定是這樣的一個福分著實太大了,所以從前的那些日子才會那般艱難,就是為了把他人生中那些稀薄的福分攢起來,到這個時候再一次性用掉呢。 濃郁又清新的奶油味在屋子里飄蕩,羅三郎手里拿著工具,在一個雙臂合抱那么大的雪白蛋糕上,一朵一朵地點綴著彩色的花朵,親眼看著那些嬌美的花朵一朵一朵地盛開出來,他心里仿佛也有那一朵一朵的鮮花,在那一片原本荒蕪貧瘠的土地上,一朵一朵地盛開出來…… 他又想起那些漫長得仿佛沒有盡頭的歲月,想起宮中那一口口深不見底的井,想起那些又粗又圓高高在上的橫梁,想起那些無聲無息消失不見的閹人們,還有年幼的自己那無數(shù)次地低頭看井,抬頭看梁,原本還以為他的這一生,就是一場沒有盡頭的煎熬。 然而今日他卻站在了這里,在這滿室甜香之中,看著那些夢幻般的花朵,一朵一朵地盛開著…… 第220章 依仗 貞觀十一年,臘月十三這一日,晨鼓初響,光德坊坊門一開,便有一輛馬車緩緩駛出,另有三人小跑著墜在車后。 “那不是圣人身邊的徐內(nèi)侍,怎的他昨夜也在光德坊?” “那車上之人是……” “并非,圣人昨夜并未出宮?!?/br> “即便圣人出宮,他身邊帶的應(yīng)也不會是那徐內(nèi)侍。” “那車上又是何人?” “哪里又有什么人,昨日我見那徐內(nèi)侍進了馬氏客舍,應(yīng)還是為了那蛋糕的事,上回他不是沒買著。” “想來那羅棺材板兒昨夜又專為宮里做了一些?!?/br> “一些?”有人笑道:“昨日我便住在那馬氏客舍,今早起來的時候,剛好便瞧見徐內(nèi)侍幾人抬著一個雙臂合抱那么大的蛋糕上馬車,雙層的,上面還做了許多花兒。” “當真?” “竟是無緣得見?!?/br> “還是不見的好,光是那幾個巴掌大的小蛋糕,幾乎都要把我的俸祿給掏空了,再來一個雙臂合抱那么大的,如何能夠吃得消?!?/br> “哎,還是不見的好,不見的好?!?/br> “這一大清早匆匆趕進宮去,莫不是要請諸位大臣同食?”有人猜測道。 “這……應(yīng)是不能吧?!边@個猜測好像沒有什么根據(jù)啊。 “因何不能,圣人今年掙得那許多錢帛,興許要與諸位大臣同樂呢?!卞X掙得多了,人也該變得大方一點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