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你們是從何處來？肥皂要不要？我家有肥皂賣。”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跟在他們這個長長的隊伍身邊跑前跑后。

    “羊絨有么？”有個腳夫問道。他也是看這個地方窮成這個樣子，心想羊絨的價錢說不定會很便宜，待領(lǐng)了那六十文辛苦錢，自己說不定也能買得一些。

    “羊絨都被我們城里的商賈收走了，長安城那邊的郎君要吶?！蹦切『⒁娪腥舜罾硭?，頓時纏得更緊了，口里喋喋不休道：

    “肥皂也不是時時都有的，我阿耶前兩日出城，剛好從幾個牧民那里收得一些，還未出手吶，你們?nèi)羰悄艹龅闷饍r錢，便賣與你們?！?/br>
    “肥皂也有人來收？”那腳夫好奇道。

    “羊絨和肥皂總是有人收的。”那小孩咧著嘴，笑嘻嘻說道：“rou干要不要？我們這里的rou干最便宜了。”

    “羊皮呢？”旁邊又有人問。羅三郎那邊不是要做羊皮靴子，若是有價錢便宜的好羊皮，收一些回去應(yīng)也是合適的。

    “羊皮我們縣里的公府也收呢，言是圣人要拿它們與將士做靴?！蹦切⊥尥尬宋翘?，回答說。

    “甚都有人收，怎的你們這個地方還這般窮？”有個口沒遮攔的，這時候直接就問了。

    “……”那小孩用自己的手背抹了一把鼻涕，說道：“那有什么辦法，我們家住在城里邊，又沒有地方放羊?！?/br>
    “那倒也是?！闭f話的人也是有幾分不好意思，于是便道：“我們現(xiàn)在身上沒錢，等到時候拿了工錢再去看看你家的肥皂和rou干吧?！?/br>
    “哎，好嘞，我整日就在城門口這里，你們到時候來這邊找我就行?！蹦切『⒏吲d道。

    從涼州城那邊過來的趙家人馬，前兩日已經(jīng)到了這寧朔縣，這時候他們這個從離石縣過來的隊伍一進城，馬上便有人過來與他們接頭。

    順利交接完了貨物之后，這一次過來的所有腳夫，各自都拿到了自己的那一份工錢，按先前說好的，每人六十文，除了幾個路上不小心把罐頭給摔了的，其他人一文錢都不少。

    摔了罐頭的那幾個，每個罐頭按二十文錢來扣，對于腳夫們來說，這已經(jīng)是很了不得的一筆錢了，但實際上根本連本錢都沒有扣回來，主要的損失還是由趙家商隊自己承擔(dān)。

    腳夫們也都知道好歹，大伙兒都覺得這趙家的商隊不錯，挺厚道，不與他們這些窮苦人為難，將來趙家人若是還找腳夫，這回過來的許多人，肯定還要報名。

    接手了梨子罐頭的那些人，第二日便從寧朔縣出發(fā)，一路西去涼州城。

    而這些從離石縣過來的腳夫們，則要在縣中歇夠兩日，休整并買貨，這兩日的一并費用也都是由趙家人負責(zé)，兩日后與他們一起回離石縣的趙家人，又比原先多了好些。

    這些人原本是計劃留在寧朔縣接貨，分批把離石縣那邊生產(chǎn)的梨子罐頭運去涼州城，不過這回接頭以后，他們也知道趙琛改主意了，除了第一批這些梨子罐頭，后面的罐頭要等到最后所有罐頭都做好了，再一起運回去。

    這樣一來，他們這些人與其在寧朔縣干等，倒不如去離石縣幫忙。

    離石縣這一邊，在罐頭作坊旁邊，原本占地面積挺大的那個租車行，這時候就可憐巴巴地被擠到一旁去了，好些車子連個遮雨的地方都沒有，夜里就用草簾子蓋一蓋，擋擋露水。

    不過羅三郎也說了，他們那梨子罐頭的作坊也就眼下這時候忙一點，待忙過了這一陣，恁大的一個水泥廣場就都空下來了，到時候還不是隨便他們用，所以這幾個租車行小老板心里也是很樂意的。

    “你怎的又把這物什拿出來了？趕緊收起來吧，莫要弄丟了才好?！币粋€小老板對他一個同伴嚷嚷道。

    前些時日那趙大郎要運梨子罐頭，自己沒有木車，便從他們這邊租車，總共租了七十輛車子，談好的租金是三百文錢，不過在取走那些木車之前，趙大郎需得付給他們?nèi)炲X做定金，屆時他們的車子若是丟了或者是壞了，他就得照價賠償，從定金里面扣。

    那時候趙大郎到自己馬車上找了找，沒有那么多銅錢，于是他便從身上摸了個銀疙瘩出來丟給這幾個小年輕：“收好了，這塊白銀可不止三貫錢。”

    “這回不摸個夠本，下回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時候去了?！?/br>
    “瞧你那點出息?！?/br>
    “你說，咱這買賣，還得是要跟這種大雇主做啊，一次就能得個三百文，多省心?！?/br>
    “他們用車的時日太長了，太費車子?！?/br>
    “那倒是，聽聞關(guān)內(nèi)道那邊的路也不好走?！?/br>
    “路太差，車子壞得快?！?/br>
    “啥時候他們那邊也修水泥路就好了?！?/br>
    “早晚也是要修的嘛?！边@時候突然有個聲音插了進來。

    幾人轉(zhuǎn)頭一看，見是羅三郎過來了。

    這兩日趙琛他們從外邊收回來的梨子越來越少了，罐頭作坊這邊要裁員，那些雇工個個都不想走，羅用今日這是專門過來安撫人心的。

    “三郎！”

    “此話當(dāng)真？”那幾個小年輕俱是一臉興奮。

    “自然?！绷_用點頭。

    “聽聞這一路過去，可是遠得很?！币粋€小年輕覺得這件事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

    “你想那么多作甚，能修多遠修多遠便是?！绷_用笑著說道。

    從離石縣去往涼州城的這一條路，又長又遠，道路又難走，往來的商賈也不很多。

    羅用就想著，若是能把這條路修好一些，走的人說不定就會多起來了，屆時往來于涼州城也會便利許多，到時候他們兄弟姐妹幾個，就可以趕上一輛馬車，到?jīng)鲋莩侨タ赐锼齻儭?/br>
    第181章 漠然

    羅用的那些弟子們近來在外面辦水泥作坊，經(jīng)營得也很是不錯。

    倒也不是在每個村子都要辦一個水泥作坊，幾個村子辦一個就夠了，附近村子里的村民都可以過來這邊買水泥，也可以到水泥作坊去干活。

    這些村子里的村民大多都采取的用石灰石膏或者是勞動來抵水泥錢的方式，這樣一來，最終就會多燒出來不少水泥。

    這些水泥大多就被羅用賣給了周邊那一帶的富戶，若是遇到一些地方的富戶們購買能力比較差的話，那他們就只好把這些水泥運到別的地方，或者是干脆運到離石縣城去出售了。

    這么一段時間下來，現(xiàn)如今離石縣周邊的許多村子都修起了灌溉系統(tǒng)，還鋪出來不少水泥路，村民們并不怎么需要花錢，羅用他們這邊多少也能掙一些，如此一來，倒也可以算得上是互利互惠了。

    從離石縣到?jīng)鲋莩悄沁叄羰且材芤赃@樣的方式修路過去的話，羅用自己便也不需要另外在掏什么錢出來，而且參與的人多了，這條路修起來也會比較快。

    目前，從西邊過來的胡商，過了涼州城之后，通常都是往東南方向走，一路往長安城去，若是要去洛陽蘇州揚州等江南地區(qū)，基本上也都是從長安那一帶經(jīng)過。

    現(xiàn)在他們?nèi)绻軓臎鲋莩堑诫x石這邊橫向再修一條路出來，大致與長安那邊那條路平行，就能給很多北邊的商賈帶來便利，畢竟整個北方地方也很大，只有那一條大路是很不方便的。

    從涼州城一直往東邊走，渡黃河過孟門關(guān)，過了孟門關(guān)以后，就是皇帝陛下說好了要修的那一條水泥路了，到時候從他們這一邊去長安城，去江南地區(qū)也都比較方便。

    所以如果羅用他們可以把從涼州城到孟門關(guān)這一條路修出來的話，也就是說，這一條水泥路是可以一直從涼州城通往長安城的。

    “嘖，這么一來，以后從南邊那條路走的人怕就要越來越少了?！痹炷醢　_用嘆氣。

    “修路總歸還是好事?！壁w琛笑著說道：“屆時這條路兩邊以及塞外那些商賈若是要下江南，走這條路就最是便利?！?/br>
    羅用說要修路，最高興的莫過于趙琛了，他們趙家眼下已經(jīng)盯上了這個罐頭買賣，離石縣這邊的梨子罐頭遠遠不夠填滿趙家人的胃口，他們還想要南方的各種水果罐頭。

    說起來，眼下這個季節(jié)，南方的橘子也早該成熟了吧，不知道王金懷那邊的橘子罐頭做得怎么樣了。

    王金懷這時候卻是遇到了麻煩。

    先前他們王家人在淮南道一片地方上收購蠶絲和絹布，因為給出的價錢比較不錯，當(dāng)?shù)卦S多織戶和商賈也都愿意把絲絹賣與他們，原本雙方關(guān)系也是比較融洽的。

    然后今年夏天，王金懷帶著從羅用這里拿走的那些杜仲膠，領(lǐng)了一些人手，一路奔到南方去燒瓷罐收水果做罐頭，趕在夏季結(jié)束之前，做了一批桃rou罐頭出來，原本是打算把這些罐頭分成兩批，一批運往洛陽等地銷售，另一批運往西坡村送給羅用，那些都是羅用該得的分成。

    結(jié)果他們的那一批桃rou罐頭最后卻一罐都沒能運出去，當(dāng)?shù)睾缽娪幸鉃殡y，想要強買那些罐頭，不賣罐頭可以啊，你們這些人也別想從我修的這條路上過。

    好在王家這些年在南方經(jīng)營得也還算不錯，好歹也算是有些聲望，那些人倒也不敢做得太過，并沒有強搶傷人。

    王金懷遣人回離石主家求助，結(jié)果離石這邊安排過去的人，卻也并不得力，溝通來溝通去，到最后也沒能把事情辦成，眼瞅著今年的橘子也過季了，他們近日又生產(chǎn)出不少橘子罐頭，卻同樣都是一罐都運不出去。

    最后想想實在沒辦法了，再不把罐頭運出去，羅用那邊怕是要以為他們失信。他們之間原本就有過一次不愉快，這一次若是再出紕漏，將來怕是再無合作的可能。

    于是王金懷便讓人帶了一封信去找馬四郎，央他相幫。那馬家除了長安那邊，現(xiàn)如今主要就是在山南道那一帶發(fā)展，王金懷在淮南道，雖不在一個道，離得卻也不算太遠，快馬加鞭，幾日便也到了。

    馬家人這一次著實是押對了籌碼，將今年的所有工作重心都放在了占城稻的推廣一事上面。

    開春那時候剛剛來到南方發(fā)展，初來乍到的也挺不容易，現(xiàn)如今的形勢卻已然是別開生面。他們在當(dāng)?shù)赝茝V的占城稻，不僅成熟快耐干旱耐貧瘠，坡地上就能種植，而且產(chǎn)量還頗高，在山南道當(dāng)?shù)兀荒赀€可以種植兩季。

    王金懷讓人送信過來的時候，正是馬家這邊第二季稻子收獲的時候，馬四郎心情很好，再想想他們馬王兩家同是從離石縣出來，以后也都要在南方這邊發(fā)展，相互扶持一下，總比單打獨斗強。

    于是他便邀上當(dāng)?shù)貛讉€有頭有臉的，趕上幾輛豪華拉風(fēng)的大馬車，一路上一邊玩著，一邊就往淮南道那邊去了。

    這些人一出面，原本態(tài)度強硬打定主意要為難王金懷到底的那一方豪強，態(tài)度立馬就放軟了，一群人吃吃喝喝皆大歡喜，關(guān)于罐頭那事，便再也不提了。

    幾日后王金懷再譴人運送桃rou罐頭和橘子罐頭往北邊走，果然就沒有再受到任何阻攔。

    “幸得四郎相幫?！笔虑榭偹憬鉀Q了，王金懷這時候也終于松了一口氣。

    “金懷兄何需見外，你我乃是同鄉(xiāng)，出門在外自當(dāng)互相幫扶?！瘪R四郎笑著說道。

    “唉……”王金懷擺擺手，嘆氣道：“我這一時怕也幫不上你什么，將來有什么用得著的，你盡管開口便是。”

    馬家人這一回著實是押對了寶，這才剛剛在山南道發(fā)展了不到一年的時間，又不是什么高門大戶，只是尋常商賈世家而已，竟然就能請得動那些人物出面。

    別看他們這一路吃吃喝喝玩玩的，好像挺愉快，其實陪吃陪喝陪玩一點都不容易，馬四郎的這個人情，他王金懷記下了。

    事情解決了之后，馬四郎便也不在淮南道多待，今年的稻子收回來以后，他們馬家人緊接著就要進入下一年的戰(zhàn)略部署，正所謂是一寸光陰一寸金，眼下哪里又是可以閑逛蹉跎的時候呢。

    馬四郎回他的山南道，王金懷這邊也分批把這一年制得的罐頭全部運了出去，然后緊跟著，他又把之前囤積的絲絹也全部都運走了。

    他原本還想連同家人仆從，以及一些七零八碎的物什，全部打包帶走，從此再也不回這個地方了，他很想搬離此地，到別的地方去發(fā)展。

    他王金懷在此地經(jīng)營發(fā)展幾年，自問雖算不得什么菩薩一般的人物，但至少也是誠信經(jīng)營，與當(dāng)?shù)氐慕z絹買賣帶來了許多便利。

    沒想到這一次遇到這樣的事情，在他們當(dāng)?shù)貐s是沒有一個人站出來替他說一句半句的公道話，這件事對他王金懷來說，好比是被人當(dāng)面打了一個大耳刮子，既羞且恥。

    然而他最終也沒有搬走。

    夾著尾巴灰溜溜逃跑，并不是他王金懷的作風(fēng)。

    其實在最近這幾個月，王金懷時常也會在心中反省，究竟那些人為什么會對他的遭遇會表現(xiàn)得如此漠然。

    在過去那幾年時間里，他對于當(dāng)?shù)厝说脑庥龊涂嚯y，是否也是同樣的漠然……

    第182章 橘子罐頭

    牛家乃是離石縣中的一個尋常商賈，做的是糧食生意，也很少到離石縣以外的地方去做買賣，主要就是從當(dāng)?shù)剞r(nóng)戶那里收些糧食，賣與外地來的糧商。

    另外在他們的店鋪里，也有賣一些南方來的大米之類，也賣飴糖大醬腐乳這些用糧食加工制作出來的東西。

    牛家人本著小富即安的精神，一直安安穩(wěn)穩(wěn)地經(jīng)營著他們那一家糧鋪，這些年下來沒什么大的發(fā)展，但是也沒有出過什么大的差池。

    前兩年因那羅三郎等人的關(guān)系，來他們離石縣的人一下子多了起來，牛家人順勢又開起了一家客舍，現(xiàn)如今眼瞅著這家客舍也經(jīng)營了有兩三年了，家里的經(jīng)濟條件也是改善了不少，慢慢的手頭上也有了一些積攢。

    今年夏里，先是那羅三郎言是要造打谷機，后來長安城那邊又傳來那樣的消息，一時間，離石縣中群情激奮，他們牛家雖然沒有什么大的力量，但是在這件事情上卻也并沒有退縮，能動用的關(guān)系都動用起來了，該表態(tài)的也都表態(tài)了，另外又拿出一部分自家積攢的錢帛，送到西坡村借與那羅三郎造打谷機之用。

    這錢雖說是借，他們卻也并沒有指望在短時間內(nèi)就能收回，要在河?xùn)|道當(dāng)?shù)?，每個村子送一臺打谷機，這么大的支出，大伙兒都覺得沒個三年五載的，那羅三郎應(yīng)是緩不過來。

    后來皇帝又派了那么多工匠帶著精鐵過來，到眼下這時候，估摸著大半個河?xùn)|道的村子都已經(jīng)被他們送了個遍，還有一些離得實在太遠的，這會兒約莫還沒有輪到，大約要等到明年開春。

    入秋以后，農(nóng)人們收完了莊稼，又交完了這一年的賦稅，眼瞅著便要入冬了，這日子一日冷過一日，許多人家紛紛也燒起了火炕。

    聽那些從南邊過來的商賈說，在靠近長安城那一帶，圣人今年發(fā)了徭役，先前他說要修一條水泥路到他們離石縣這邊，這時候果然就開始修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