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就該聽阿娘的話，叫上兩個鄰人一起來。”那小孩抖抖索索地說道，也不知道是冷的還是嚇的，聲音都打著顫兒。

    “叫人跑這一趟，你不得給他們些許好處？這大半夜的，平白欠下一份人情不說，待他們見我們賣梨子掙了錢，心中不知又要如何想?！蹦悄凶诱f道。

    “若是遇著狼可怎的是好？”少年人嘴上這般說著，其實(shí)心里還是怕鬼多一些，在這樣的地方，卻是不敢說出來。

    “咱們兩個人，又是年輕力壯的，那些狼不敢上來。”那父親腳下隱隱又加快了步子，一邊又伸手去扯他兒子：“快些走吧，這天也涼了，在外頭吹風(fēng)久了怕是要著涼。”

    “阿耶，你說那趙家人真的什么梨子都肯收？到時候可莫要挑挑揀揀才好?！彼莾鹤佑钟行?dān)心起來，他們家里可沒多少本錢，若是都買了梨子，又掙不回來，那他們一家人今年冬日可要怎么熬？

    “那朔州趙家可不是那般不講信義的人家，我先前在外邊與人當(dāng)腳夫的時候，也曾聽人說起過，那可是連草原上的胡人都肯與之結(jié)交的人家，素來最講信譽(yù)……”

    父子倆說著話，那個原本還有些害怕發(fā)抖的兒子，不知不覺也忘記了緊張，跟著他父親的步伐，快步走在黑峻峻的土路上，不多時，果然到了他外祖母家所在的村子里。

    這時候村子里的人早就睡熟了，兩人進(jìn)村以后，到處也是黑壓壓靜悄悄的一片，只隱約聽到幾聲犬吠。

    父子倆推開一戶人家的院門，走到院子里面，在一間低矮的土坯屋子前面停了下來，伸手拍了拍那一扇粗糙破敗的木板門。

    “誰??？”屋里傳來一個低沉又戒備的男人聲音。

    “是我啊，舅父?！蹦巧倌赀B忙說道。

    “怎的這么晚過來，家中可是出了什么事？”屋里的人連忙出來開門。

    “并未出事。”那小販說話道：“今夜那朔州趙家的趙大郎帶著幾個隨從來到城中，言是要收梨子，一文錢四個，要求也是不高，只要有婦人拳頭大小便可，若是不如那般大的，他們也肯收，就是價錢低些。”

    “他們可說了要買多少？”屋子里這時候又傳來一個婦人的聲音。

    “言是有多少便要多少?！蹦巧倌耆嘶氐?。

    “可是當(dāng)真？”

    “應(yīng)是不差，那趙家乃是商賈大家，又不是什么小門小戶，應(yīng)是不會失信于人。”

    “家里倒是沒剩下多少梨子。”

    “明日一早便都摘了吧。”

    “我來摘，你回娘家一趟，把這事與你耶娘說了，叫他們趕緊挑梨子到城里去賣?！?/br>
    “也不能只想著賣自家那點(diǎn)梨子，摘梨的事情交給老人小孩去做，我們明日再出去另收一些。”

    “你打算收多少？”

    “我把家里頭的錢都帶出來了?！?/br>
    “……”

    “兄嫂莫要踟躕，你們?nèi)粲械胤绞绽?，也?dāng)另收一些，與我一同擔(dān)到城里去賣?！?/br>
    “那趙家人收這么多梨子做甚？”

    “不知，那趙大郎并未說起?！?/br>
    “……你看呢?！?/br>
    “既是那趙家的趙大郎親自前來，應(yīng)是差不了。”

    “既如此，我們便也去收些罷?！?/br>
    “你們這個村子離城里近，屆時收了梨子，便先放在你們這邊。”

    “不知那趙家人要在城中停留幾日？”

    “說是要收到今年梨子過季為止。”

    “如此，此事便大有可為?！?/br>
    “正是！”

    ……

    也就是一個晚上的工夫，便有商賈小販從城外收了不少梨子到城里來賣。

    那趙家人果然也像他們先前承諾的那般，只要能有婦人拳頭大小的梨子，他們便都肯收，四個梨子給一文錢，十分地爽快，若是遇著好梨，他們還肯多給一些。

    還有村人挑了一些小兒拳頭大小的梨子過來，原本只是抱著碰運(yùn)氣的心態(tài)，沒想到他們竟然也肯收，一文錢十五個，全要了。

    那村人興奮不已，將賣梨得來的十幾文錢揣到懷中，挑著兩個空籮筐，回頭就往自家村子里奔。

    他們那梨子都是野生的，從前也就是給村里的小孩解解饞，若是摘了挑到外頭去賣，一擔(dān)梨子也賣不到兩三文的，經(jīng)常也就是能跟那些村子里沒有梨樹吃不起梨子的村人換一些豆子幾捧粟米而已。

    如今這一擔(dān)梨子竟能賣得了十多文錢，這不是天上掉餡餅又是什么。只可惜他們村子附近的野生梨子也不是很多，這時候若是全摘了，不知道還能不能有個四五擔(dān)，那也不少錢了，對他們村來說，這大幾十文錢，幾乎已經(jīng)算得上是一筆巨資。

    趙琛他們那一邊，收得了梨子以后，就在當(dāng)?shù)毓土四_夫，挑了梨子一路往離石縣而去。

    這趙家人又是收梨子又是雇腳夫的，每日所費(fèi)的錢財，都不知有多少，城中有傳言說，那趙大郎這兩日拿了銀餅與平夷縣城中的商賈富戶換銅錢，一塊銀餅?zāi)軗Q好些銅錢，就是不知道他們究竟帶了多少銀餅，夠收多少梨子。

    為了趕在他們的錢財花完之前把梨子賣給他們，平夷縣城中的商賈小販們更是使盡了渾身的力氣，每日都有大量的梨子賣與趙家人，每日都有大量的腳夫挑著梨子前往離石縣。

    如此過了七八日，那趙大郎身上的錢財竟仿佛源源不絕一般，用起來無窮無盡。

    他們又哪里會知道，一個根基深厚的商賈大家，家中究竟能有多少錢財積攢，又豈是這一個小小的平夷縣，這么一點(diǎn)梨子就能讓他們把錢財花盡。

    第178章 運(yùn)貨

    就在趙琛等人大力在平夷縣收購梨子的時候，羅用這邊，也安排了幾個弟子連同水泥作坊那邊的工人，到離石縣城外面的租車行那里，開始為罐頭生產(chǎn)做準(zhǔn)備。

    他們帶了很多土水泥過去，在租車行那里，先休整出了一片十分寬敞的水泥地，又在水泥地上面搭起了草棚子，另外又從崔翁他們那里訂購了好幾口半人高的敞口大甕，專門用來煮罐頭蒸罐頭。

    那草棚子也不是全封閉的結(jié)構(gòu)，在草棚頂和四面的草棚墻之間，還有二尺余高的間隙，用于透亮以及透氣。

    等這個臨時性的罐頭作坊投入生產(chǎn)以后，真正在草棚里面完成的工序，其實(shí)也就只有煮罐頭蒸罐頭而已，其他程序都可以在外面的大廣場上完成，另外他們也在廣場上搭了幾個四面透風(fēng)的草棚子，到時候削梨皮的削梨皮，磨梨rou的磨梨rou，大伙兒各司其職。

    待到第一批梨子從平夷縣那邊過來的時候，離石縣門口這片地方，立馬就熱鬧了起來。

    有幾個早早就等在那里的老漢，接過那些腳夫的擔(dān)子，便往三川河邊去了。他們這個臨時的罐頭作坊這里并沒有水井溪流，要洗梨子的話就得挑去不遠(yuǎn)處的三川河邊，另外煮梨子的時候所用的清水，則需另外雇人從城內(nèi)的一口水井處挑來。

    老漢們挑著擔(dān)子到三川河邊，蹲在水邊，用他們粗糙枯槁的手掌，一個一個將框里的梨子仔細(xì)搓洗干凈。

    逐個洗過一遍之后，再將一整筐梨子沉入水中，嘿呦一聲，用力拎將起來，筐中便有清澈的河水嘩嘩流出，筐子里的那些梨子，一個個都帶著亮晶晶的水珠子，被這秋日里的太陽一曬，愈發(fā)顯得清香誘人。

    這頭一批送來的梨子，品質(zhì)都還挺不錯，為了盡量避免磕傷腐壞，趙琛等人在雇腳夫的時候，便都與人說清楚了，這些梨子都是要用肩膀挑著過來的，不能用木車來推。

    那平夷縣距離他們離石縣，雖然比定胡縣還要略近一些，但這一路走過來，沒有三四日也是到不了的，長路漫漫，這一筐一筐的梨子，不知又叫腳夫們淌了多少汗水，好在眼下這時候天氣并不炎熱，也極少下雨。

    洗干凈的梨子再挑回到城外的水泥廣場上，馬上就有幾個穿著得體看起來比較爽利的婦人圍了過來，兩兩一起，抬著這些梨子分揀去了。

    個頭大的品相好的梨子，要專門揀出來切成大塊梨rou，個頭小一些的，或者是長得不好看的，這樣的梨子主要就是用來榨梨汁了，在不加白糖的情況下，用一部分梨汁代替清水，也能起到增加甜度的作用，另外口味也會更加濃郁。

    這些梨子分揀開了以后，就會被人抬到各自的草棚去進(jìn)行后續(xù)的加工，先削皮，然后切梨rou的切梨rou，磨梨汁的磨梨汁。

    削皮的工具是羅用的弟子們自己加工制作的削皮刀，那些婦人用熟練了以后，唰唰幾下，那一個個梨子就都被她們削得干干凈凈的，然后再過一遍清水，就可進(jìn)入后續(xù)的加工了。

    羅用這兩日從離石縣城中雇來不少婦人，一日兩文錢，不管食宿，主要負(fù)責(zé)削皮切塊榨汁，倒也不算什么十分辛苦的活計(jì)，愿意來的人不少，羅用就揀那些衣著得體看起來比較清爽的，身體也比較健康的，畢竟是做吃食呢，衛(wèi)生安全方面也很重要。

    這一回這個梨子罐頭的買賣，羅用與趙琛談好了，趙琛他們那邊負(fù)責(zé)收梨子和運(yùn)送販賣，羅用這邊負(fù)責(zé)加工制作，以及提供罐頭包裝，最后等這批梨子出手以后，賣得了多少錢，他們兩方平分。

    若是換了別人，羅用也不能答應(yīng)這樣的合作方式，因?yàn)檫@些梨子是對方負(fù)責(zé)販賣，最后賣了多少錢，那還不是他們自己說了算，但是對于趙琛的人品，羅用還是可以信得過，而且，趙琛此人乃是朔州趙家的長子長孫，為人精明強(qiáng)干，他的話在趙家向來都是作數(shù)的。

    第一批梨子罐頭做出來以后，擺在他們眼前的就是運(yùn)輸問題了。

    這是一個十分嚴(yán)峻的問題，從河?xùn)|道的石州離石縣到隴右道的涼州城，這一路近兩千里地的距離，要把這一批罐頭運(yùn)送過去，真是談何容易。

    從他們離石縣出發(fā)，西去孟門關(guān)，渡黃河，然后相繼要穿過遂州內(nèi)州鹽州靈州這四個周，在靈州再渡一次黃河，一直往西走到隴右道，隴右道很大，就算進(jìn)了隴右道轄下，要一直走到?jīng)鲋莩且埠懿蝗菀住?/br>
    從地圖上看，黃河就是一個“幾”子形，他們這一路的路線，大抵就是要在這個幾字中間的位置劃一條橫著的自線。

    近日，在離石縣中，有不少人都在討論趙家人這一次打算如何運(yùn)送這批貨物的問題。

    聽聞那趙大郎近日在平夷縣那邊收購梨子，價錢頗高，這一次他們?nèi)羰且湍_夫，工錢想來應(yīng)也是會給得比較爽快，只是那涼州城實(shí)在太遠(yuǎn)，很多人心動歸心動，卻并不真的敢去。

    又兩日，趙大郎從那平夷縣歸來，找了羅用一起，在離石縣中招納腳夫。

    他這腳夫招的卻也奇怪，若只是零散的一兩個人，他們并不要，至少也要二十人以上，而且只要本地人，外來的也不要。

    “這一車八個瓷罐，你們兩個人管一輛車，只要順利將這些貨物送到寧朔縣，屆時我們趙家人會在寧朔縣接貨，每車付與你們六十文錢作為報酬?！壁w大郎對于那些前來了解情況的人如此說道。

    這些人一聽只要送到寧朔縣便好，并不需要去那涼州城，當(dāng)下便有不少人心動了。

    “那寧朔縣在何處？”有那不了解情況的，問身邊的人道。

    “在遂州，往西邊走，要過黃河，此一路過去，比去太原城還略快一些?！痹趫鲇腥藶樗饣蟮馈?/br>
    “那豈不是只要十來日便能到？”大人聽了，就有些吃驚：“聽聞他們這些瓷罐，一罐也就十來斤，一車貨至多百余斤，又是放在車子上，由兩個人推著走，這六十文錢倒是掙得輕省?！?/br>
    “你怎的不想想，回程還要走上十余日呢，誰人與你工錢？”一旁有人笑著說道。

    “聽聞那邊羊rou價賤，你們倒是可以收些rou干回來賣?！绷_用這時候也說了。

    “三郎可是要收？”有人當(dāng)即問道。

    “我倒是想要一些，不過也要不了太多?！绷_用回答說。

    他們離石縣當(dāng)?shù)禺吘共皇悄羺^(qū)，羊rou的價錢再便宜也便宜不到哪里去，他們家又是水泥作坊又是杜仲膠作坊的，每日光是給工人做飯，都要用掉許多食材，若是有那價錢合適的rou干，買些回來煮湯倒也不錯。

    “如此，這一趟倒是走得。”當(dāng)即，很多人就表現(xiàn)出想要加入這個腳夫隊(duì)伍的意愿。

    “趙大郎因何只要本地人？”這時候又有一個膀大腰圓的漢子粗著嗓門問道。

    “此舉實(shí)屬無奈?！壁w琛向那人拱手：“還請這位壯士莫要見怪?！?/br>
    “莫不是看不起我們這些外地來的腳夫?！蹦侨藵q紅了臉，一副十分生氣的模樣。

    “此次貨物與我趙家十分重要，若不是知根知底的，恕在下不能將貨物托付與人?！壁w琛的態(tài)度也沒有轉(zhuǎn)圜的余地。

    “你這豎子分明是欺負(fù)我等外鄉(xiāng)人！”那人說著就要上手去揪趙琛的衣襟。

    只見趙琛身子一側(cè)，抬腳一踹，便把那人高馬大的一條大漢踹得歪出去，一個跟頭摔在地上。

    “承讓了。”趙琛又是一個拱手。

    “好！好！”在場許多人紛紛拍手叫好。

    “……”那個被摔在地上的漢子，自己一個轱轆爬起來，左右看看，尋了個人少的縫隙，幾下就從人群中穿出去。

    這個人羅用從前并沒有見過，對方自己也說了是外地來的，像這種情況，趙琛不肯把貨物托付給他，也是很自然的，萬一信錯了人，到時候丟貨都是輕的，一個不小心還得賠上幾條人命進(jìn)去，殺人劫貨，在這個年代可不算什么稀罕事。

    羅用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剛才那人離開的方向，但愿這果真就是一個氣不平的蜢漢，莫要是從什么山賊團(tuán)伙里出來的才好。

    “趙大郎好身手。”這一邊，在場那些人紛紛稱贊道。

    “我這些弟兄個個都是好身手，諸位若是有意要走寧朔縣這一趟，我便安排幾個弟兄與爾等同去，尋常歹人奈何不了他們?！壁w琛對眾人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