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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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三郎,陛下有旨,令你不日啟程,進京面圣?!焙麓淌穼α_用言道,此時他面上的表情頗為微妙,與他同來那幾人亦是不遑多讓。 許家客舍廳堂眾人,剛剛才被羅用神一樣的叫賣功力給震得七葷八素,這時候乍聞此信,竟都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 “草民遵旨?!边@時候也就羅用還算比較淡定,對于這一日的到來,他也是早有意料,那么多二十一世紀的東西一樣一樣被他搬到七世紀,皇帝又不是瞎子,早晚得找他會會。 “我聽聞你近日劁了一些山羊,又種了一些稻子。”郝刺史說道。 “方才從前面羊舍那邊過來的時候,郝刺史可看到了?”羅用這時候早已穿好鞋子下了炕頭。 “山羊長得不錯,至于那些稻子,如今尚還看不出究竟。”糧食這東西,沒到最后結(jié)出果實,誰也說不好這東西究竟能不能在他們這里種植,那稻稈長得再好又有什么用,萬一到時候結(jié)出來的都是癟粒呢。 “若是果真種成了,屆時刺史也嘗嘗我們離石縣產(chǎn)的稻米?!绷_用笑道。 “甚好。”郝刺史也笑著說道。 郝建平乃是太原郝氏出身,家族松散,并無多少力量。 在這個比家室論軍功的年代,他與許多官場同僚相比,根基就顯得十分淺薄,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更加小心謹慎。 算一算時間,如今距離當年李淵稱帝,改國號武德,也不過才十幾年時間,伍德元年以后,國內(nèi)依舊還有許多股勢力,硝煙四起,戰(zhàn)亂不斷,有戰(zhàn)亂自然就有功臣,這些年在京中以及各地為官的,就有許多當年的功臣,乃至于功臣的子嗣。 全國上下,總共也就這么些官位,又有功臣需要安置,又有那許多士族勢力需要安撫拉攏,分來分去,最終又有幾個位置能夠留給后面那些靠科舉考試出來的學(xué)子呢,而那些士族勛貴,亦不會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地位被人動搖。 “聽聞你不會騎馬,屆時便讓我這健撲趕車送你去長安城吧?!睂τ谶@羅三郎,郝建平多少還是有幾分歉疚。 他一直奉行的都是自保之策,作為一州刺史雖也還算盡心,但自然也少不了為自身謀劃。 羅三郎此人,他早前并沒有太注意,待他后來造出那燕兒飛來,郝建平在對待他的態(tài)度上便多了幾分謹慎,木秀于林,風(fēng)必催之,郝建平并不確定他自己是不是能頂?shù)米‰S時都有可能襲來的那一股強風(fēng),于是他選擇了避讓。 說起來,羅三郎這幾年為離石縣當?shù)刂鴮嵶隽瞬簧偈?,他這個當刺史的亦是自愧弗如。 只他風(fēng)頭太盛,又素來不肯與人低頭,不行那逢迎之事,此次進京,當真不知是福是禍。 第102章 重逢 長安城這邊,皇帝陛下剛說要宣羅用進京面圣那會兒,朝中還有幾個人對這件事表示了一下關(guān)心和好奇。 但是沒幾天,宮中又傳出太上皇近來身體越發(fā)不好的消息,然后整個朝野上下的氣氛就都變得有些微妙起來,那馬上要進京的羅棺材板兒自然也就顯得無足輕重了。 按理說,無論是在誰家里,哪個老人要過世了,大家表現(xiàn)出哀戚和同情的姿態(tài)總是沒有錯的,怎么哀戚怎么來就對了,但這事出現(xiàn)在天子家中,那情況就變得有些復(fù)雜起來。 李淵當年那皇位畢竟不是他自己心甘情愿讓出去的,他的存在,對于現(xiàn)在的皇帝李世民來說,并不僅僅只是一個單純的父親,在這一場權(quán)力角逐當中,父子之間就算不說仇恨,隔閡也是很深的。 這時候李淵快不行了,當臣子的就很是要權(quán)衡一番輕重,萬一哀戚得太過了,你讓人李世民怎么想,哦,你們這些大臣的心還是在我父親身上,不在我身上。 一旦給主上留下了這樣的印象,不管是哪個家伙,他這輩子的仕途基本上就算完了。 但你又不能表現(xiàn)得太不當一回事,那可是太上皇啊,曾經(jīng)的天子,當今皇帝陛下的爹,誰敢不把他當回事? 橫豎就是一句話,傷心你得有個度,輕了重了都不行,所以說這個事就讓大家伙兒很為難,那些真正忠心于李淵的臣子,這時候面上也要掩著些。 羅用就是在這種時候來到的長安城,進城那一日,時間已經(jīng)是六月初十,若是不出意外的話,李淵應(yīng)該會在六月二十五那一日死亡。 古時候的人很迷信,趕在這當口接到面圣的旨意,羅用也是比較無奈,生怕被人扣上一頂喪門星的帽子,言是自己的出現(xiàn)沖撞了太上皇,雖然也不一定就會發(fā)生這樣的事,但羅用還是想把任何對自己不利的苗頭都掐死在搖籃之中。 羅用一路催促著那個趕車的健仆,緊趕慢趕,好容易才在初十這一日到了長安城,那健仆只當羅三郎面圣心切,并不知道這其中的因由。 按照羅用的意思,他這一次肯定是不打算在長安城久留的,早早趕過來,早早面過圣,再早早回去就得了,最好在廿五那一日之前離開長安城。眼下這種時候,他肯定不會去出什么風(fēng)頭,也不想旁生枝節(jié)。 進城以后,他們徑自就往羅用在城中的那個小院去了。 羅用那小院是去年冬天他那些弟子所買,因有馬氏商行相幫,倒是尋著個不錯的地方,就在距離馬氏商行不遠的一條巷子里。 途經(jīng)馬氏商行的時候,羅用也進去看了看,原本還想著說不定能見著馬九,結(jié)果進去一打聽,馬九那小子這會兒還在江南地區(qū)晃蕩呢,前幾日倒是讓人捎了一封書信回來,言是江南富庶,他還想再多逛一些時日,四處走走看看。 馬九的父親這時候就在鋪子里,聽聞羅三郎前來,便也親自出來接待,還說羅用那個院子太長時間沒住人,這時候肯定落灰了,邀他在馬氏商行住下。 羅用謝過對方好意,但他還是想去自家院子住,于是馬九的父親便喊了鋪子里的一個伙計給他們帶路,因羅用是頭一回來長安城,怕他二人尋不著地方。 等到了地方,羅用下車一看,對自家這個院子也是頗為滿意,白墻黑瓦,方方正正,大門上掛著一把銅制的橫鎖。 羅用從身上摸出鑰匙,開門進去,這院子看著挺新,只是將近半年時間沒住人,確實也是有些落灰。 將這院子打掃打掃,羅用與那郝刺史的健仆便住下了,因沒打算長住,于是也不開火,每日只在附近街頭巷尾的各種食鋪里尋吃食。 別說,這長安城的商業(yè)確實也是比較發(fā)達,雖不像后世的大都市那樣高樓林立,但是各種坊間店鋪,也是頗有特色。至于物價,相較于離石縣那肯定還是要高出不少,但若是跟二十一世紀的一線城市比起來,依然還是很實惠的。 農(nóng)歷六月,正是桃李成熟的季節(jié),長安城外就有不少果農(nóng),每日里都有人挑了水果到坊間來叫賣,羅用最近就買了不少,與那郝刺史的健仆一起吃了些,又往空間里頭收了一些。 郝刺史這回給他安排的這名健仆,也是個和善穩(wěn)重的,幫羅用跑前跑后都不曾有過什么怨言,并不會因為羅用的身份比他主人低就起了小視的心思。 他二人在這院子里住了兩三日,皇宮那邊卻依舊沒有來人。 那皇帝也不是羅用什么時候來了就能見上,只能先到相關(guān)部門把名字報備上去,然后在家里坐等聽宣。 這一日,眼瞅著時間就要到傍晚,羅用心想今日又白等了,這時候?qū)m里肯定不會再來人,于是便喊了那健仆,讓他趕車帶自己去四門學(xué)看看。 羅用早前也聽他那些弟子說起過,喬俊林現(xiàn)在變化挺大,在四門學(xué)讀書,每天穿著讀書人的衣袍上學(xué)放學(xué),看著仿佛就像是一個長安少年一般。 這時候過去,剛好能趕上他們學(xué)校放學(xué),羅用讓那健仆把馬車停在距離他們校門口不遠的路邊上等著,聽聞這四門學(xué)學(xué)生很多,不知道自己等一下還能不能認出人來。 也就等了沒多久,便到了學(xué)生們下課的時間,很多十幾歲二十出頭的學(xué)生從那校門之內(nèi)走出來,三三兩兩,言笑晏晏。 在穿流的人群中,羅用一眼就找到了喬俊林。 一年多時間不見,喬俊林的變化確實很大,原本懵懂無知的蠢萌少年,心里藏著委屈對他又有一點點依賴的小子,這時候已經(jīng)完全變成另外一番冷清模樣。 羅用看著他與旁邊幾人說話,面上雖帶著笑容,眼里卻透著疏離。 還有他身上那躁動的氣息太過明顯,那種隨時都準備破殼而出一飛沖天的強烈愿望。 若是在從前,在別人身上看到這樣的氣質(zhì),羅用大約只會一笑置之,出人頭地,一向是許多人的渴望,無論是在二十一世紀還是在七世紀。 然而這時候當他看著眼前這個少年,心中竟有些復(fù)雜起來。難道他不知道,在這一個人人裝逼的世界,太過外露的野心和欲望只會讓他處處碰壁。 羅用待這喬俊林,總是有些不同的,他常常在對方身上看到少年時的自己,大約因為都是早早就嘗過了這人世冷暖的關(guān)系,他們之間好像有一些相像。 但這時候再看,他們二人分明又很不一樣,羅用這個人,兩輩子加起來,都不曾對什么事情有過那樣強烈的執(zhí)著。 那執(zhí)著另他心驚,卻也另他心動。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羅三郎無奈地在唇角勾起了一抹笑。 “……” “喬大,這回這事,我等幾人都很是為你感到不公?!?/br> “論才學(xué)論武藝,你俱是在那二人之上?!?/br> “正是!” “沈靜也就算了,朱也那小子憑什么能補太學(xué)?!?/br> “不就是會寫幾篇漂亮駢文。” “誰也沒想到,這回竟是便宜了那廝?!?/br> “……” 四門學(xué)補太學(xué)的那兩個名額,今日終于確定下來了,其中并沒有喬俊林。 對于這件事,喬俊林心中雖然失望,卻并不感到十分意外,也并不氣餒,這一次不行,還會有下一次,總有一日,他會成為這個學(xué)校里當之無愧的第一名。 他的那些同學(xué)還在七嘴八舌地抱怨著學(xué)校的不公,喬俊林卻始終沒有說話,名額既然已經(jīng)定下,任何抱怨的話都沒有意義,弱者的抱怨,也根本不會有誰在意。 別看這些人好像都在為喬俊林鳴不平,實際上他們只是自己心里不平而已,看著別人補上了太學(xué),自己沒有勇氣去與那二人一決高下,也未曾做過任何努力,這時候卻又在那里眼紅嫉妒。 每天都要與這樣的一群人打成一片,這讓喬俊林感到十分地厭倦。 然后當他再一次不經(jīng)意地抬起眼眸,就看到那個西坡村少年,就在前方的不遠處,坐在車轅上沖他笑著,一時間周圍的一切仿佛都成了背景。 時光流逝,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在改變,只有那個人一點都沒變。 第103章 剖心 喬俊林垂了垂眼瞼,掩去目光中一抹異樣的神色,他先是轉(zhuǎn)頭與身邊的同學(xué)說了幾句,然后就大步向羅用那邊走去:“三郎何日到的長安,可是已經(jīng)見過圣人了?” “還未?!绷_用笑盈盈道。 這種感覺有些奇怪,從前那個一句話就能被他氣得頭也不回的少年,現(xiàn)在也能像個大人一樣跟自己寒暄了。 “早前聽你的弟子說,你們在長安城買了一個院子,如今可是住在那里?”喬俊林又問。 “是啊。”羅用依舊笑盈盈地。 “住得可還習(xí)慣?”喬俊林又道。 “嗯?!绷_用點點頭:“除了沒人做飯,其他都挺好。” 喬俊林聽他這么說,不由也笑了起來,這人還是老樣子,想當初羅用一句十五那日若是不走,就來幫我做棗豆糕吧,硬生生把他氣得頭也不回就跑了。 現(xiàn)如今想起來,其實羅用當時待他也是不錯的,不僅肯教他這個外村人做豆腐,做棗豆糕的時候也沒怎么避著他,臨行前,還托人給他送了腐乳和羊絨襪子。 別說是因為自己要去長安城了,將來可能會有出人頭地的機會,所以這家伙才會做的那些事。 聽聞現(xiàn)如今想要與羅三郎結(jié)交的大有人在,其中也不乏一些門庭顯赫之輩,與那些人相比,他喬俊林又算得了什么。 羅用待他總是有些不同的。 喬俊林十分篤定地相信這一點。 這樣的認知,也讓他感到十分心安。 “這時候阿枝約莫也該做好晚飯,你若是不嫌棄,便和我一道去用些飯食吧?!眴炭×盅埖馈?/br> “好啊?!绷_用自然也沒有拒絕的道理,他鄉(xiāng)遇故知,一起吃個飯總是要的。 健仆滕超幫喬俊林把他的燕兒飛掛到馬車后面,然后羅用與喬俊林同乘一車,去了喬俊林家中。 喬俊林的舅舅侯藺所租的院子,與羅用那個院子并不在同一個坊,羅用那個院子所在的坊,商業(yè)更發(fā)達一些,白天晚上都比較熱鬧,喬俊林他們這邊主要以居民住宅為主。 因為不在同一個坊,羅用若是不想留在這邊過夜,就必須要趕在宵禁之前回家,不然若是被執(zhí)金吾給逮了,那就麻煩了,長安城這時候的宵禁制度還是比較嚴格。 喬俊林帶著羅用他們回去的時候,阿枝果然已經(jīng)將晚飯準備好了,她見著羅用也很高興,連說今晚的飯菜做得少了,匆匆拿著錢又出去買了幾個胡餅回來,那胡餅里頭夾著羊rou,吃起來也是頗香。 “我明日多做一些飯食,你們明日再來吃飯吧?!?/br> 阿枝現(xiàn)在自己也能掙錢,侯藺并不要她的錢,喬俊林也總讓她留著自己花,于是她手頭上慢慢的也就攢了一些,這一回羅用來到長安城,她就想好好招待一番,像今晚這樣的飯食,著實太過簡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