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羅二娘見田香兒那一張小臉臟得，身上的衣服也是又臟又破，忍不住便皺起了眉頭。

    對于田崇虎他們家的情況，村里頭多多少少都知道一點(diǎn)，平日里各過各的，誰也管不著別人家的事，就是可憐了他們家那兩個娃娃。

    現(xiàn)如今他們西坡村家家戶戶都靠著做豆腐的營生掙得了錢糧，日子過得也比從前好多了，這村里頭，除了那馮狗兒，約莫就數(shù)這田香兒身上穿得最臟最破了，就連沒了耶娘的殷蘭姐妹倆，吃的穿的也都比這田香兒強(qiáng)些。

    這田香兒父母俱全，上面又沒有老人需要供養(yǎng)，家里頭就她和田崇虎兩個小孩，那田崇虎還能幫著做活呢，怎的日子竟然就能過成這般？

    “我阿兄前些日子摔了腿，正養(yǎng)著呢?！碧锵銉何宋亲?，說道。

    “好好的怎的摔了？”羅用一驚。在眼下這個時代，生病受傷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前兩天上屋頂掃雪，摔了?！碧锵銉貉缘馈?/br>
    “可請郎中看過了？”羅用問她。

    “村正過來看過，言是并未傷到骨頭，應(yīng)是無礙?！边@田香兒看著雖磕磣，說話倒也順溜。

    “這是幾時的事？”羅用皺眉，從屋頂上摔下了，竟然也不請個郎中看看，就算沒傷著骨頭，萬一傷著內(nèi)臟了呢？

    “剛過元旦那幾日?！碧锵銉捍鸬?。

    “我跟你過去看看他吧?！绷_用當(dāng)即道。

    說起來，他確實(shí)也有挺長一段時間沒見著那田崇虎了，那小子自打跟他學(xué)了做豆腐以后，就不怎么出來走動了，每日里只管待在家里做豆腐，年后又有殷大娘那事，這一來二去的，弄得他竟然到現(xiàn)在才得知田崇虎摔傷的事。

    “三郎怎的來了？”待他二人去到田家院子，田崇虎的耶娘見是羅用來了，連忙出來招呼他。

    “聽聞崇虎摔著了，若不是剛剛香兒說起，我竟還不知?！绷_用將自己拿過來的幾個雞蛋給他們遞過去。

    “就是崴了腳，不是什么大事，你來便來了，還拿東西做甚。”田崇虎的母親推辭著將東西接了過去。

    “我瞅瞅他去，可是這個屋？”羅用對這田崇虎的爹娘沒什么好感，這時候也不想跟他們多說。

    田崇虎的母親見羅用要進(jìn)自家兒子那屋，連忙也跟了進(jìn)去：“瞧瞧我這幾日忙得，屋里頭也都沒收拾。”

    “你也別忙活了，我坐坐就走?！绷_用見她又是整理東西又是掃地的，便也出言勸了一句。

    這屋里頭跟干凈兩個字實(shí)在不搭嘎，到處都黑乎乎的，那地面也不知有多長時間沒掃過了，田崇虎原本是躺在炕上，這時候見羅用來了，便也坐了起來。

    羅用與他打過招呼，又覺著這屋子不夠暖，便去炕頭那邊，打算幫著燒把火，結(jié)果一看炕頭旁邊原本應(yīng)是用來堆放柴禾的地方，這時候哪里有柴，就只剩下七零八落的幾個小樹枝，再看那灶膛里頭，也不知道有多長時間沒掏過灰了，草木灰直接都要漫到外頭來，他又起身掀開炕頭上的陶甕看了看，就只甕底還有一點(diǎn)點(diǎn)水，這甕也不知多久沒洗過了，看著就不干凈，那里面的水也不干凈。

    這過的什么鬼日子？

    羅用蓋上陶甕，轉(zhuǎn)身在旁邊的炕沿坐了下來，這炕頭上鋪的草席也被睡得發(fā)了毛，大約是從前年剛盤好炕一直用到現(xiàn)在都沒換過，炕上那一堆類似被子的東西，也是破舊骯臟得看不出形狀和顏色。

    再看田崇虎，這小子明顯是比從前瘦多了。

    “聽說你摔了腿，可是好些了？”羅用問他。

    “就是崴了腳，都快好全了。”田崇虎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兩只眼神游移不定，被羅用看到自家這般磕磣的模樣，他覺得很丟臉很不自在。

    “我看看你的腳?！绷_用說道。

    “有甚好看的，若不是村正非叫我在炕上待夠一個月，我早都能干活了?！碧锍缁⒖诶镟洁熘?，見羅用板著臉皺著眉頭，不知怎么的，心里就有幾分氣弱，老老實(shí)實(shí)把自己受過傷的那只腳伸出來給他看。

    羅用查看過他的傷勢，確實(shí)沒什么大問題，先前應(yīng)該是從屋頂上摔下了，落地的時候崴著了，這時候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看他的精神面貌，也不像是受了內(nèi)傷的人，于是便也放下心來。

    “你便按田村正說的，在炕頭上待夠一個月，仔細(xì)別留下病根?！绷_用對田崇虎說道。

    “哦?！碧锍缁⑿牟辉谘傻貞?yīng)了一聲。

    羅用知道他這時候應(yīng)是覺著沒面子了，于是便也不在他家多留，又叮囑了幾句，便起身出了院子。

    田崇虎的耶娘又出來送他，羅用擺擺手，沒再多說什么，徑自出了他家院子。

    幾日后，待那田崇虎在炕上差不多待夠了一個月，羅用便讓他跟自己一起去一趟離石縣。

    “你自己進(jìn)城就行了，做什么非得叫上我？”田崇虎那小子還有些不樂意：“我阿耶昨晚浸了五十斤豆子下去，我還想留在家里做豆腐呢?！?/br>
    “不是有你耶娘，還能差你一個？”羅用道。

    “他倆做活不像樣，現(xiàn)在整個村里就我家的豆腐賣得最差，若不是經(jīng)常有外地人過來收貨，我家的營生早黃了?！碧锍缁⒆谲嚿希詭Р话驳嘏擦伺财ü桑骸澳阏娌蛔嚢?，我這腳早都好全乎了?！?/br>
    “你坐你的?！绷_用道：“那你從前沒長大不能做活的時候，他們是怎么過的日子？”

    “就糊弄著過唄，橫豎餓不死就行了?！?/br>
    “那你就隨便讓他們接著糊弄?！?/br>
    “那怎么行，再按這么下去，我將來可討不著媳婦，我阿妹也找不著好婆家?！?/br>
    “這就開始琢磨媳婦了？這是看上誰家小娘子了吧？”

    “……”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了一路，待到進(jìn)了離石縣城，羅用直接就奔賣鐵器的地方去了。

    這時候的鹽鐵酒都是官營與私營共同存在，他們離石縣中就有不少賣鹽賣酒的商販，不過鐵器的話，主要還得是官營。

    縣城中有一個打鐵鋪，那是私人的，主要幫人加工一些小件的鐵器，翻新修理之類的，像現(xiàn)在不少縣中百姓用來做竹鏈條的那兩樣小工具，其中的鐵質(zhì)部分，就是出自于這個打鐵鋪。

    另外還有一個官營的鐵器鋪，基本上村里人買菜刀農(nóng)具都是去的那里。

    “三郎今日怎的來了，可是要買農(nóng)具？”現(xiàn)如今在這離石縣，就沒哪個是不認(rèn)識羅三郎的，負(fù)責(zé)那鐵器鋪的是一個長得挺斯文留著山羊胡的中年男子。

    “我想買個鐵釜?！绷_用說道。

    “要多大的鐵釜？”那中年男子引他去看鐵釜，有大中小三種規(guī)格，每樣就擺了一個在那里。

    這家鐵器鋪門面黑漆漆的采光不太好，店里的東西倒是不少，主要以農(nóng)具為主，各種大小農(nóng)具都有，相對于熱鬧的農(nóng)具區(qū)，那幾個鐵釜擺在那里孤零零的，上面還積了不少灰塵，顯然已經(jīng)有很長時間無人問津了。

    “這個多少錢？”羅用指了指其中一個鐵釜，問道，這鐵釜直徑有一尺左右，已經(jīng)是這個鋪?zhàn)永镒钚〉囊粋€了。

    “這個鐵釜要四千六百錢?！蹦琴u鐵器的人答道。

    “……”一聽這價錢，羅用順口就想說能不能便宜點(diǎn)，不過好歹他還記得這里不是二十一世紀(jì)的路邊攤，討價還價這種事在這時候還不流行，尤其是在這種官營的鋪?zhàn)永?，更是說一不二。

    在初唐這時候，隨著冶鐵技術(shù)的不斷發(fā)展，鐵器的使用也已經(jīng)比較普遍，從前是鐵比銅貴，這時候已經(jīng)是銅比鐵貴了，不過也沒貴多少就是了。

    這時候的銅幣一個是一錢重，按現(xiàn)下的計量單位來算，一千個銅幣重六斤四兩，四千六百個銅幣，差不多就有二十九斤半

    羅用上手去試了試那個鐵釜的重量，約莫得有四十來斤。因?yàn)橐睙捄蜐仓夹g(shù)都不是很發(fā)達(dá)的緣故，這時候的鐵釜看起來相當(dāng)笨重，這么大一塊鐵疙瘩，就算是擱在后世，價格也便宜不了。

    羅用把這個鐵釜給買了下來，又跟人要來一些熱水，里里外外將這鐵釜刷洗干凈。

    現(xiàn)如今他們離石縣中家家戶戶燒火炕，炕頭上都燒有熱水，羅用在城里認(rèn)識的人多，隨便跟人討要點(diǎn)熱水那是容易得很。

    刷洗完的陶釜被羅用架在一口爐子上，下邊點(diǎn)上柴火燒起來，又在釜中加了幾大坨凝結(jié)成雪白色膏狀的豬油。

    “我這幾日剛剛想起來一個新營生，往后你就待在城里頭，專門幫我賣這個?！绷_用一邊手里頭忙活著，一邊對那田崇虎說道。

    “那我家里頭怎么辦？”田崇虎道。

    “這買賣比做豆腐有前途?！绷_用跟他說：“你好好給我干個三兩年的，娶媳婦的錢就有著落了，你阿妹的嫁妝也有著落了?！?/br>
    這小子運(yùn)氣不好，沒遇著好耶娘，上回見到他家那副光景之后，羅用就想把他給弄出來了。

    對于那樣的家庭，就算是開了外掛的羅三郎也沒有什么好辦法，只能早早把人給弄出來，免得將來有一天被他那不靠譜的耶娘給拖累死。

    第74章 醬汁【修】

    羅用先是燒起一鍋熱油，然后再從驢車上取了一罐子臭豆腐下來，略微濾干水漬以后，將那一塊一塊的臭豆腐放到鐵釜中油炸。

    這用來油炸的臭豆腐與臭腐乳的制法有些不同，少去了發(fā)酵那一步，因?yàn)榘l(fā)酵過的豆腐都酥了，炸不成臭豆腐，只要直接將豆腐放在老鹵之中浸泡即可。

    鐵釜中的熱油滾著泡泡，將那一塊塊的臭豆腐炸得滋滋作響，與此同時，那一陣又一陣的臭香也在這條冬日里的街道上飄蕩開來。

    “什么味兒？”居住在附近的百姓以及外地商賈們很快就都問著味兒了。

    “哎呦臭死了！”有人在那里喊。

    “我覺著怪香的。”有人天生就喜歡這種味道。

    “我怎么聞著像是誰家在煮屎？”這是想象力豐富的。

    “燒土糞吧？”一旁有人道。

    “什么土糞，你家土糞用豬油炸？”

    “走走，都別爭了，咱瞅瞅去?！?/br>
    眼下才剛到二月份，河?xùn)|道好些地方都還在下雪呢，離石縣這幾日雖未下雪，天氣也還是很冷的。

    下午那會子，街道上冷清清的，羅用和田崇虎兩人就在街邊支了個攤子炸臭豆腐，炸了沒一會兒，從這條街道兩旁的巷子里就跑出來不少看熱鬧的，沒多久，各家客舍之中也紛紛有人過來瞧究竟。

    “三郎，你這做的甚？”好好的一鍋油，愣是拿來炸那個臭東西，不少城中百姓都覺得怪可惜的。

    “此物名叫臭豆腐，聞著臭吃著香?！绷_用說著，用竹筷夾起一塊剛出鍋的臭豆腐，拿出自己提前準(zhǔn)備好的一把剪刀，幾剪刀下去把那塊臭豆腐剪成幾個小塊，盛在一個粗陶碗當(dāng)中，再從旁邊的陶罐里舀了一勺昨日備下的醬汁酌料澆淋上去，遞與眾人道：“你們嘗嘗看？”

    站在距離羅用最近的一個青年男子接過那個陶碗，抱著給羅三郎留些臉面，再難吃也要硬吞下去的決心，夾起一小塊臭豆腐放到口中……

    “滋味如何？”旁邊好多人都盯著他看，眾人臉上表情各異，有好奇的有皺眉的有隱忍的還有面露同情之色的。

    “好吃！”那人吃完一小塊臭豆腐，點(diǎn)點(diǎn)頭，將那陶碗遞給身邊的人。

    “……”這時候很多人都是不信他的話的。

    “我來嘗嘗?！币灿腥吮荒浅粝阄?，迫不及待想要品嘗的。

    這臭豆腐的味道聞著臭，其實(shí)也不過就是用特定的材料經(jīng)過漫長時間的充分發(fā)酵以后產(chǎn)生的味道，有些人天生就喜歡這種味道。

    “好吃！你這臭豆腐怎么賣？”那虬髯壯漢嘗過一小塊臭腐乳以后，伸手摸了摸自己的毛下巴，一臉的意猶未盡。

    “一文錢兩塊，兩文錢五塊?！绷_用也沒想到這臭豆腐的買賣這么快就能開張了，這東西的味道畢竟還是比較重口，很多人都接受不了。

    “給我來五文錢?！边@位倒也是個有錢的，五文錢，這時節(jié)雖已買不得一斗粟米，八九升總還是買得到的。

    “好嘞?！蔽逦腻X十二塊，羅用多給一塊當(dāng)做添頭，給他夾了十三塊剛出鍋的臭豆腐，用粗陶大碗裝了一大碗，又淋了許多醬汁上去，一碗臭豆腐賣出去，五文錢進(jìn)賬。

    一旦有人開了頭，這后面的買賣就好做多了，很多人聽那漢子說好吃，就也生出了想要嘗嘗看的心思，有些人會去拿那個免費(fèi)品嘗的，有些人干脆自己花一兩文錢買一份來嘗。

    田崇虎那小子上手倒也挺快，沒幾下也就學(xué)會了炸豆腐，把這個活兒給接手了，然后羅用就只管賣豆腐收錢，沒人買的時候，他就跟圍觀群眾嘮嘮嗑，跟他們了解一下城里頭這些天發(fā)生的大事小事。

    羅用先前就往長安城賣過一批湊腐乳，大約是口味比較奇葩受眾比較狹窄的關(guān)系，沒能火起來。

    最近羅家殺了好幾頭豬，攢了不少豬油，羅用就開始尋思著弄些臭豆腐出來賣。油炸過的臭豆腐畢竟比較香，賣相也比臭腐乳好，再澆上醬汁酌料，滋味也很足，想來應(yīng)是能有市場。

    聽說今年秋冬，在他們離石縣地區(qū)，養(yǎng)豬的人還挺多，都學(xué)羅家那樣，買了公豬仔回來劁了，然后再一天兩頓熱食地喂著，用這種方法養(yǎng)豬，長得確實(shí)是比從前快。

    待這些豬都到了出欄的時候，離石縣當(dāng)?shù)氐呢irou供應(yīng)量一下子就會大起來，為了不讓豬rou降價降得太厲害，自然就要努力尋找銷路，銷路問題如果解決得不好，很多養(yǎng)豬戶就要吃虧了。

    不管怎么說，豬油有了，臭豆腐就可以炸出來賣了，以后應(yīng)該也不用怎么擔(dān)心買不到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