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jié)
“要的?!痹谶@村里頭生活,講究的就是一個常來常往。 “這么多梨子,你花了多少錢買來?”二娘一邊心疼錢,一邊搬起一筐梨子往雜貨鋪那邊去。 “三百二十文?!绷_用也上手去搬梨子。 那申氏祖孫開價一個梨子兩文錢,若是買得多,就算五文錢三個,羅用全都給他們包圓了,價格自然又要稍低一些,這一車梨子,總共花了三百二十文,這也是羅用沒怎么跟他們講價。 這梨子在他們這片地方上,比那柿子棗子是要稀罕一些,但也算不得貴重,平夷那邊種梨子的人不少,在他們那邊,一顆梨子一般也就一文錢上下,這也就是這幾年,有周邊的商販去他們那邊買貨的緣故,若是沒人去買,那梨價自然更賤。 平夷縣的梨子運來離石這邊,便鮮少有低于一文錢的,畢竟這年代運輸艱難,路上難免又會有所折損。這會兒都開始落雪了,申氏祖孫運來的梨子也比較大個,羅用花了三百二十文全部買下,平均下來,大約也就是十文錢七八個梨子的樣子。 先將幾筐梨子搬到雜貨鋪里面,然后羅用又給五對卸了車,喂它吃了些豆醬麥粒,然后又在食槽里放了些豆粕,叫它在牲口棚里慢慢嚼。 這些豆粕還是上回榨油的時候剩下來的,本來小河村那個榨油坊的人說,榨油的工錢可以不要,只要把豆粕留給他們就好了,羅用想著自家還有一頭驢子,到底還是給了錢,將豆粕和榨好的豆油一起拉回來了。 豆粕吃起來比豆渣香,五對更喜歡吃豆粕,吃上了豆粕以后,它就不太愛吃豆渣了,按大娘的話來說,都是羅用給慣的。 “這些有磕碰的,都挑出來先吃,吃不完凍上,撿最好的留幾個吃新鮮的就好,其他都凍上?!绷_家沒有地窖,沒法子長時間保存,一文多錢一個梨子,若是放壞了也是很可惜。 “你也買得太多了些?!倍镉衷谀抢镄奶坼X,三百二十文,都夠買一匹絹的了,他竟拿去買了這一堆梨回來,也不是什么能填肚子的糧食…… “阿兄,我們先蒸兩個來吃可好?”四娘這會兒已經(jīng)等不及了,五郎那小子也急,不過他也是有些習慣了事事都有四娘出頭,羅用覺得這樣也不太好,尋思著什么時候把他二人分開一段時間。 “多蒸兩個?!绷_用說道,一人一個梨子總要的。 四娘和五郎兩個,高高興興捧著四個梨子出去清洗,洗完了又高高興興回來,燒火的燒火,架鍋的架鍋,很快就把這幾個梨子蒸上了。 六郎和七娘那兩個這時候已然睡熟,就在一旁的炕頭上,小孩子睡覺香,他們這么吵,那兩個竟也不醒。 麥青豆粒兒倒是機敏,聽著聲兒就從自己窩里爬出來了,在院子里跑前跑后跟著忙活了一通之后,這會兒就都守著那一口熱氣騰騰的蒸鍋,盼著四娘五郎他們能從牙縫里給它倆省出幾口吃的來。 分揀完梨子,該凍的放到外頭去凍上,該收的收起來,又把幾間屋子的火炕都給燒上,吃過了梨子,兄弟姐妹幾個便各自睡覺去了。 第二日,二娘一早就起來了,吃過了早飯,便領著四娘五郎去煮豬食,羅用昨天走了那么多路,有些累,便睡得晚了些,等他吃過了早飯,提著一籃梨子去往林家那邊的時候,村子里家家戶戶早都活動開了,都忙著做豆腐呢。 林家的院門大開著,羅用提著籃子跨進門檻,便看到林家?guī)讉€兄弟也在磨豆?jié){呢。 “可是要做豆腐?”羅用笑問道。 “三郎來了?!?/br> “快些進來坐?!?/br> “你便是不來,我們一會兒也要去請的,頭一回做豆腐,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得像樣?!?/br> “竟還拿了梨過來。” 林家人口多,這一忙活起來,院子里就顯得很熱鬧,這年頭的人就喜歡這樣的氛圍,像羅家和林家,都是兒女眾多的人家,那些個家中人丁單薄的,對他們就很羨慕。 當初林父林母能瞧上羅大娘,也是有這一層因素在里頭,當娘的既是個能生養(yǎng)的,做女兒的應也是不差。 “我們這幾日聽人說,城里來了一些外地的商賈,那凍透烤干的豆腐,兩塊就能賣得了一文錢,于是也想做些拿去賣。”大娘笑著接過羅用的那一籃梨子,口里說道:“怎的拿這么多過來?” “昨日進城,剛好遇著了,就多買了些?!绷_用說道。 “還是留著給家里那幾個小的吃吧?!绷指高@時候也在院子里。 “家里還有呢?!绷_用笑著說道。 林家人這一日正準備要做豆腐,剛好羅用過來了,便讓他在一旁指點,點豆腐要用的酸漿,他們也已經(jīng)從村人那里要來一些。 羅大娘和林五郎之前都給羅用幫過忙,也是做過豆腐的,這時候便成了主力。 “怎的長凍瘡了?”干活的時候,羅用見羅大娘那一雙手上長了好幾個凍瘡,原本不算白嫩的手指,一根根的又紅又腫。 “無事,每年都是要長的?!贝竽锎炅舜曜约旱碾p手,笑著說道。 “改日我讓二娘用羊絨給你織一雙手套,不干活的時候你便戴著?!痹诹_用眼里,羅大娘也就是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這會兒冬天才剛到,她的手就成這樣了,也不知道往年是怎么過來的,他也是粗心,去年竟也沒留意。 “……”大娘原本還想說,哪里會有什么不干活的時候,讓他不要費那些個羊絨給自己織什么手套了,織了襪子拿去賣,一雙可就是一百文錢??梢幌耄唐哦荚谀?,這話一說出來,倒顯得林家苛待了她一般,于是便只是笑了笑,并未說些什么。 這一幕被大娘的兩個嫂子看在眼里,心中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同樣都是出嫁的媳婦子,羅大娘的娘家竟是這般,連手上生幾個凍瘡都要關心一番,她二人手上又何嘗沒長凍瘡,林家的日子雖也不錯,但該做的活計總是要做,做飯洗碗,織布做醋……只她們的娘家兄弟,卻做不到像羅三郎這般。 第50章 立場 這天下午,羅用回家以后跟二娘說了這事,然后又跟她說了一下自己關于羊絨手套的“設想”。 也就花了一個下午加一個晚上的時間,二娘就織出一雙手套來了。 那是一雙在二十世紀末十分常見的半指手套,手背上還帶著一個小小的兜帽,不干活的時候,可以把那個兜帽放下來,蓋住手指頭。 之所以給大娘織這樣的手套,也是考慮到這時候的人,實在很少有不干活的時候,就算是幾個婦人圍坐閑聊,手里頭也是要找點活計做著。 不過相比羅用從前在街邊經(jīng)??吹降哪欠N便宜手套,這雙手套可是純羊絨的,織得也相當厚實,戴在手上軟乎乎的特別保暖。 二娘試了試,也說這東西好得很,要給羅用也織一雙,羅用說自己就算了,自從穿上這一套羊絨衣褲以后,一天到晚手腳都是暖的。 說起來,羅大娘手上之所以會長那么多的凍瘡,干活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因為身上穿得不夠暖的緣故。 羅用有心想要給她也置辦一套羊絨衣褲,但奈何大娘到底是出嫁的媳婦子,翁婆都沒得那樣的衣服穿,她就不好那樣穿,如若不然,一個弄得不好,被傳出不孝的名聲,那就得不償失。 相對來說,一雙手套那就沒什么,橫豎他家翁婆年紀大了,也不怎么做活,整天的抱著一個手爐,并不怎么需要手套這個東西。 羅大娘得了這一雙手套,也是很高興,平日里做家務活戴不了的時候,脫下來揣進懷里,也覺得懷里那一塊暖乎乎地跟捂了個小火爐似的。 待到稍微閑下來,紡紡麻線,或者是做些其他活計的時候,這雙手套就能戴上了,這手套又軟又暖,那粉粉的顏色,看在眼里也叫人特別歡喜。 “大娘,你這手套可暖和了吧?”她那兩個嫂嫂十分眼饞。 “是啊,暖和著呢?!绷_大娘搖著麻紡車,唰唰地紡著麻線,她家這個紡車個頭大,她得站著紡,事實上紡麻這回事,要想紡得快,也是要花些力氣,坐著紡使不上勁,村里很多媳婦子都愿意站著紡。 站在那里左右開弓紡上一小會兒,身上就有熱乎勁了,手里頭再戴上那一雙手套,可不就更暖和了。 羅大娘那兩個嫂子這會兒就有些后悔了,早前她們?yōu)榱瞬蛔尨竽飫訐u她二人在林家的地位,不肯好好教她織布,現(xiàn)在怎么樣。 前些日子,林家添這臺麻紡車的時候,林母又給她們添了一臺織布機,叫羅大娘紡線,她二人依舊織布,只這家里多了一臺織布機,她二人織布的時間自然是要比從前更長,這時間一長,脖子也酸了眼睛也花了,羅大娘一個人紡出來的麻線,她二人根本織不完。 也是自作孽,早前她二人若不是那般作為,現(xiàn)如今三人輪換著紡麻織布,也不至于這般辛苦。 事實上她二人都知道羅大娘能織布,就是先前都不肯叫她碰織布機,織得不熟練罷了,這會兒她們想叫羅大娘織布,羅大娘卻是不肯了,只推說自己手笨學不會,還是紡麻好了。 這事老兩口也都是看在眼里,卻也不說什么,那五郎媳婦平日里雖是個話少的,但她也是羅家長女,家中那一群弟弟meimei可都是服她管的,怎么也不能是個軟柿子。 那兩個媳婦子自作聰明,也該叫她二人吃吃苦頭,免得將來不知道天高地厚,連翁婆和自家男人都不放在眼里了。 林家男丁眾多,做豆腐那些活兒待他們做上了手,便也不需家中女眷幫忙,做醋那些活兒,前些日子也都忙過了。于是這個冬日里,大娘和她那兩個嫂嫂除了輪流做飯做家務,主要就是紡麻織布。 “大娘,你這個手套給我也戴戴看唄?!睂嵲谘垧挼脹]辦法,于是那林家大嫂便央大娘把那手套給她也戴戴看。 “好啊?!北鹿芩降紫略趺摧^勁,明面上,羅大娘總還是要給這兩個嫂嫂幾分顏面。 林大嫂接過大娘遞過去的羊絨手套,拿在手里,便覺得異常柔軟暖和,把手伸進去,更覺得那一股子暖洋洋的勁兒,仿佛都要暖到骨頭縫里去。 “給我也戴戴看?!贝笊┒颊f話了,二嫂這時候便也不端著了。 兩個嫂嫂戴過這個手套,都覺得太暖和了,一想到羅大娘的娘家兄弟,也是羨慕得不行。 她二人自打嫁入這林家,娘家那邊除了過年過節(jié)那點子禮尚往來,其他便也沒管過,娘家兄弟那邊,時常還想從她們這邊沾點好處。 從前她們也不覺得有什么,出嫁的女兒,不都是這么過日子的嗎,她們還算是嫁得好的,不用指著娘家那邊。只是這會兒被羅家?guī)兹艘槐?,心里頭就有些不是滋味了,同樣都是天生父母養(yǎng)的,那羅大娘的娘家兄弟可是把她當個寶,自家那些娘家人呢,又把她們當成個什么? 又兩日,那林大嫂的大哥又找她說那豆腐方子的事,正好趕在這氣頭上,結果啥好處沒落著,還被林大嫂狠狠給撅了一頓,灰頭土臉回家去了。 再后來,這妯娌二人私底下就合計開了,自家兄弟不心疼她們那也是沒辦法,她們自個兒得心疼自個兒啊。 于是她二人便跟大娘商量,從羅家這邊拿了幾個墊子回去戳,好歹掙幾個錢,也給自己弄一雙手套。對于這些事,林家老兩口也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橫豎每個月只要能織出那么多布就行。 “你就這一下一下地戳,甚時候才能戳出一雙手套來?我可聽五郎說,人家那一雙手套要賣一百多文。” 林大郎這段時間也在家里做竹鏈,這會兒做得脖子有些酸了,便抬起頭來活動活動,見他媳婦還在埋頭戳墊子呢,從吃過晚飯一直到現(xiàn)在,噶噠噶噠的,就沒見她停歇過,也不知道是在戳墊子呢,還是在戳她那娘家兄弟呢。 “我這幾日連戳了好幾個牡丹坐墊,晚上睡覺的時候閉上眼睛,看到的也是這個花樣?!彼眿D手上不停,嘴里不急不緩地說道。 “你是說?”林大郎心中一動。 “總覺得這羊毛氈坐墊,我自己也能做?!绷执笊┱f道。 “那羅三郎能讓你學這個?”林大郎有些不信。 “不問問怎能知曉?”林大嫂這時候心中也是懊悔,早知道當初不折騰那些個幺蛾子多好。 “你好意思問啊?”對于家里這幾個女人的事情,林大郎那是門兒清。 “我聽人說,羅三郎那些個弟子拿了材料回去做,從頭到尾全部做好了,一個墊子給算十文錢的工錢,做兩三個墊子,隨隨便便就是二三十文,可比你辛苦吧啦做那一條竹鏈輕省多了?!绷执笊┱f道。 “你真能做?”林大郎將信將疑。 “我覺著自己能做?!绷执笊┑?。 次日一早,這兩人便一同去了羅家院子,明面上是交墊子,實際上,話里話外,就透出自己也想從羅用那里拿羊絨回去做墊子的意思。 可無論她們怎么明示暗示,羅用死活就是不接茬,最后只得又拿了幾個半成品墊子,一前一后出了羅家院子。 “你說他是真沒聽懂呢,還是假沒聽懂呢?”待到離那羅家院子稍遠了些,林大嫂便問她男人了。 “這事直接找那羅三郎肯定是不行了,你還是先問問大娘,看她那邊是怎么個意思。”對于這種小道道,林大郎向來是比較機敏的。 “嘖,我不就是不想去問她?!敝鴮嵰彩怯行├幌履榿?。 “那你就別指望能掙這個錢了?!绷执罄傻馈?/br> “要不然,咱自個兒弄點羊毛在家里試試?”林大嫂實在有些心癢,她心里頭就是覺著,那種墊子她肯定也能做得出來。 “除非你是打算叫我們林家跟羅家那邊撕破臉?!绷执罄烧f道。 自打那羅三郎醒來,也快有一年時間了,這些日子里發(fā)生了不少事,前些時日,郝刺史和涂縣令還去了羅家院子,給羅用帶來了圣人的賞賜。 雖說早前這林大郎還有小瞧羅用的心思,但現(xiàn)如今他的想法早已發(fā)生了改變。 “呸,我哪里是那個意思?!绷执笊┡薜?。她可擔不起那攪家精的罪名。 要不怎么說同人不同命呢,自打羅用得了那一份賞賜,他們羅家在這十里八鄉(xiāng)的地位可就不同以往了,羅大娘作為出嫁的女兒,也跟著水漲船高。那一日羅三郎送了一籃子梨過來,林父林母都不知道幾熱情。 “真沒想到,羅三郎看起來干干凈凈的,整日里笑瞇瞇的,卻也是不好說話?!币幌肫疬@事又得經(jīng)羅大娘那里,林大嫂心里就很是發(fā)愁。 “早跟你說了,沒事別勁兒勁兒的,窮折騰個甚,可是討著了什么好處?” “你什么時候說過?” “我怎么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