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jié)
“你別再送折子回京了,這是老林給我寫的信,上頭說皇帝已經(jīng)疑心上你了,覺得你這么不停地催著他出兵是別有目的?!?/br> 看著越恕手中那封前定國公派人送來的密信,任敬不敢置信地僵了片刻,踉蹌著跌坐在了椅子里。 “別有目的……”他啞了聲音,許久方才撐著椅背怒笑出聲,“我他娘的要是別有目的,就該跟那位鎮(zhèn)西將軍一樣直接把涼州也拱手送出去!” 他是文人出身,向來斯文守禮,這會兒竟忍不住罵了娘,可見心里有多么寒心悲憤。 越瑢也是沒想到豐順帝和朝中那幫大臣會智障成這樣,皺著眉頭看向自家破爹:“林叔這信上還說什么了?他們都答應(yīng)了西夏什么條件?” 越恕氣了這么多天,已經(jīng)沒力氣再氣了,聞言直接把那信往兒子懷里一扔,轉(zhuǎn)頭看起了桌上的沙盤。 越瑢拿起那信快速瀏覽了一番,徹底無語了。 和他們猜想的差不多,豐順帝和朝臣們商議了幾天后,還是決定和談,并派出了使臣前往西夏,準(zhǔn)備與對方討價還價一番。不過為了表示誠意,他答應(yīng)了和親這個要求,并直接點了五公主隨使團一起前往西夏。 在他看來,用一個不受寵的公主和一點小利益去換取邊疆的和平是很值得的。畢竟西夏被打回姥姥家才幾年的時間,即便有北狄那些個蠻子相助,又能成什么氣候?只要能讓他們不再來犯,給點東西就給點東西,沒什么要緊。 ——其實這個想法從經(jīng)驗上來說是沒有錯的,但他并不了解西夏如今的情況,再加上大楚已經(jīng)多年沒有與北狄交戰(zhàn),對北狄也不甚了解,自然更容易錯判形勢。 可你她娘的不了解就不要瞎做決定??! 這事兒一個弄不好是要亡國的??! 越瑢嘴角抽搐,又見前定國公在信上說,接連收到任敬的來信之后,朝中一些腦子比較好的大臣們都意識到了事情的嚴(yán)重性,紛紛改變了主意,請求豐順帝出兵,可豐順帝卻不知怎么回事,非要一意孤行,還大發(fā)雷霆地處置了好幾個諫言之人,頓時那叫一個糟心啊。 當(dāng)初只覺得這人平庸無能,但還是能聽得進人言,心性雖然怯懦,但也算得上良善,他和他爹才會在他和趙王中選了他??蓻]想到到頭來,這貨竟然比趙王還不靠譜! 趙王雖說心性狠毒,剛愎自用了些,可腦子還是好的,在政事上的表現(xiàn)也還算拎得清,哪像他,又蠢又壞! 越瑢揉了揉脹痛的額角,把信收了起來:“到底只是派了使臣,還沒有達成具體協(xié)議,咱們還有機會?!?/br> 任敬一愣,勉強壓下了心中紛亂的情緒,直起身問道:“賢侄可是想到了什么主意?” “如今的情況,不是和談就要開戰(zhàn)。既然好言好語人家不肯聽,那咱們就直接釜底抽薪,叫他們這個和談不成就是了。到時兵臨城下……”越瑢冷笑了一聲,“他再不想打,也得打。” 任敬聞言臉色一變:“你的意思是……可這是違抗皇命,等同謀反?。 ?/br> “任大人這是什么話?”說話的是一旁一直沒有開口的蕭扶,“使團與公主在半路上遇到劫匪遭了難,與您有什么關(guān)系?與咱們這些個普通老百姓又有什么干系?要怪,也只能怪這西陲之地的盜匪太過猖狂才是。不過也不奇怪,這里畢竟是邊疆,往年也常發(fā)生西夏人偷偷混進大楚,喬裝打扮成劫匪禍害百姓的事情?!?/br> “可不是,這些西夏假扮的劫匪真是太囂張了,連皇家使團都敢劫,連公主都敢搶,簡直是半點都沒有把我們大楚放在眼里!也沒有半點和談的誠意!老任啊,你可得好好查查,絕對不能姑息他們!”越恕的視線也從沙盤上轉(zhuǎn)了回來,跟著感慨道。 任敬:“……” 任敬覺得得虧這一家人沒有稱帝的野心,不然就這腦子這魄力,哪還有趙氏皇族什么事兒? 怕是早八百年前就已經(jīng)被人踩在腳底了! *** 打定主意又商量了一下行動細(xì)節(jié)之后,眾人的心情便沒有那么沉重不快了。 倒是蘇妗,聽說豐順帝竟選了五公主做和親人選,差點沒氣炸,清平郡主也忍不住叉著腰指著天,痛罵了豐順帝那個糊涂鬼一頓。 就在這時,徐皇后的信也到了,信上說自己雖然阻止不了豐順帝,但卻想辦法將貼身服侍五公主的幾個人都換成了自己人,然后暗示蘇妗和越瑢:和談乃糊涂之舉,若有可能,望毀之。 蘇妗這會兒已經(jīng)從越瑢那里知道他們的打算,一看這信,頓時大喜過望,忙拿給了越瑢看。 越瑢一看,笑了:“正愁該怎么接近五公主呢,皇后娘娘這信來得真及時?!?/br> 蘇妗也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氣,有徐皇后的人在使臣團里做內(nèi)應(yīng),這事兒的成功率就更高了。 “說起來,他們還有多久才能到?” “一個來月吧?!痹浆屨f完捏了捏她的臉,“行了不想這事兒了,我已經(jīng)讓霍云成帶人去準(zhǔn)備了,他本就是劫匪出身,這事兒交給他辦,鐵定沒問題的?!?/br> 蘇妗點頭笑了起來,心里是久違的輕松。正好這時念郎從門外跑了進來,蘇妗忙沖他招手說:“你娘寫信來了,快過來看看。還有這些東西,也都是她命人送來的,你看,這是她親手給你做的鞋子,這是帽子……” 念郎已經(jīng)從林慶那里聽說了,點點頭就沖過來,和蘇妗一起看起了徐皇后送來的東西。 他的眼睛有些濕潤,可卻沒有再哭,只是認(rèn)認(rèn)真真地給母后回了一封信,然后越發(fā)努力地練起了武。 見他短短幾個月,字又寫得更好了一些,小身板也因為練武結(jié)實了不少,蘇妗心中欣慰不已,又想到他學(xué)什么東西都很快,性子也比從前開朗了許多,這天晚上睡覺的時候,便忍不住與越瑢嘆道:“若是他的嗓子沒有壞就好了,這孩子這么聰明,學(xué)東西又快,只要好好教導(dǎo),將來肯定能做個好皇帝……” “嗯,”越瑢脫了外裳在床上坐下說,“師兄說他會想辦法的?!?/br> 蘇妗很是自然地上前接過他的外裳放好,替他把頭發(fā)放了下來:“還好不管是容貌還是性情,這孩子都像了皇后娘娘,要是像他爹,那可就完蛋了?!?/br> 越瑢聽樂了,一把摟住她的腰將她置于自己腿上說:“說起來,今天我看到師兄牽郡主的手了。” 蘇妗沒反應(yīng)過來,下意識道:“師兄主動的?” “是啊,到現(xiàn)在才開竅。算算時間,早就不止三個月了……”越瑢低笑一聲,目光落在了床邊小桌子上放著的一盤水晶葡萄上,“所以,妗妗做好愿賭服輸?shù)臏?zhǔn)備了嗎?” 蘇妗:“……” 蘇?。骸埃。?!” 他怎么突然想起這事兒了! 一把將拔腿就要溜的姑娘抓回來,越瑢挑眉一笑,將她打橫抱了起來:“不許耍賴,耍賴加倍?!?/br> 前些天他是無心想這些,可不是他忘了。 蘇?。骸啊?/br> 她臉色通紅地瞪著他,半晌才憋出一句話:“你怎么這么流氓……” “流氓?我這些流氓招數(shù)可都是從你那本《論語》里學(xué)來的?!痹浆寜男σ宦暎韷涸诖采?,然后長臂一伸,拿過那盤葡萄就將床幔放了下來,“我記得書里那個書生是怎么做的來著?唔……好像是這樣?” “別!你……嗯……輕點!” 男人低啞的輕笑與女人帶著嗔意的喘息聲交匯在一起,夜,漸漸地深了。 *** 夜落日升,流光飛逝,轉(zhuǎn)眼已是一個月后。 這日,天氣陰沉,烏云密布,涼州城黃沙漫漫的官道上,一隊飄著“楚”字旌旗的車馬踏著颯颯秋風(fēng)而來。 “如意,咱們還有……還有多久才能到?jīng)鲋莩前。俊?/br> 最中間那輛富貴華麗的馬車?yán)?,一個約莫十六七歲,長相秀美乖巧,臉上卻滿是病態(tài)的姑娘眼睛亮亮地問身邊的婢女。 “快了,公主,奴婢方才出去打探過了,再有小半個時辰,咱們就能到?jīng)鲋莩橇?!”如意麻溜地擰干手中的濕帕子,敷在了她的額頭上,“您感覺怎么樣?可有些好了?” “我……我沒事……”這姑娘自然就是被送來和親的五公主,她聲音干啞,小臉蒼白中帶著一絲詭異的紅暈,顯然是生了病正在發(fā)燒。然而她心情看起來很不錯,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彎成了月牙,里頭盛滿了期待與歡喜,“只要想到馬上……馬上就能見到阿妗jiejie和表姑姑他們了,我就一點兒都不難受了!” 如意心疼地看著她,忍了忍沒忍住,低聲喃喃道:“可送您和親是陛下的命令,誰也違抗不得,即便見到了鎮(zhèn)北……越夫人與清平郡主,她們也救不了你。您又何必故意將自己凍壞,拿自己的性命要挾幾位大人,非逼著他們帶您去見她們呢?” “我不是去求救的……”五公主搖搖頭,聲音很輕很軟,“如意,我只是想好好兒與她們告?zhèn)€別?!?/br> “公主……” “我是大楚的公主,此番是為了大楚去和親,雖然……雖然我心里有些害怕,也不是很愿意去,但我既然做了公主,享受了公主這個身份帶來的好處,就該承擔(dān)起相應(yīng)的責(zé)任,所以我……我會好好完成我的任務(wù)的?!蔽骞髋Π聪滦闹械目只排c不安,垂下長長的睫毛笑了一下,“只是在這之前,我一定要再見阿妗jiejie他們一面,好好地跟他們說聲再見。這樣就算哪天不在了……我也不會遺憾?!?/br> “什么不在了!呸呸呸!童言無忌!”如意的眼睛一下子就紅了起來,“公主才不會有事呢!” 五公主眨眼笑了起來,沒有再說什么,只是心里卻是在想,等見到阿妗jiejie他們之后,她一定把如意留下來,再請他們幫她找個好人家嫁了。 這是她唯一能為她做的了。 正這么想著,緩緩行駛的馬車突然猛地一停,五公主沒設(shè)防,一腦袋撞在了馬車壁上。 “公主!” 如意大驚,想說什么,外頭就傳來了一個好聽卻囂張的男聲:“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打此過,留下美人與買路財!” ……什么東西? 如意呆了一下,五公主也是茫然地抬了一下頭。 “公主莫怕,一會兒只要努力坐穩(wěn)就是。”馬車?yán)镞€有三個婢女,都是豐順帝派來看著她的。但五公主知道,她們其實都是徐皇后的人。 這會兒說話的是為首的翠玉,五公主怔了怔,有些不明白她這話是什么意思。但是不等她發(fā)問,翠玉就沖其余兩人點了一下頭,然后飛快地推門而出:“怎么了?發(fā)生什么事了?” 趕車的是個侍衛(wèi),聞言忙道:“前頭似是有人劫道,不過就是些不長眼的宵小之輩,出不了什么事,還望公主莫要憂……” 咻! 話還沒說完,就被一支不知從哪兒飛來的利箭穿肩而過,重重摔下了馬車。 “??!”翠玉驚叫著跌進馬車,手腕卻是飛快地一動,將幾根銀針閃電般扎在了前頭的馬屁股上。 “嘶——!” 馬兒吃痛,又沒了拉韁繩的人,頓時就嘶鳴著沖了出去。 因變故發(fā)生得太過突然,兩側(cè)護衛(wèi)都沒來得及反應(yīng),反而下意識地往后退了幾步,由著那馬車沖出了侍衛(wèi)們的保護圈。 “來人!保護公主——!” 前頭馬車?yán)锏膸孜皇钩家姶嘶琶Υ蠼小?/br> 眾侍衛(wèi)忙要追過來,卻被那些攔路的劫匪給堵住了:“兄弟們!上啊!搶光這些大楚小雞崽的財產(chǎn)與女人!” “是——!” “來人!快來人!保護公主!保護大人!” 兵戎交接的聲音中,場面亂成了一團。 藏在人群中的霍云成見此嘴角一勾,悄無聲息地往后一退,騎著馬追向了五公主乘坐的馬車。 五公主這會兒正頭暈?zāi)垦5刈ブ缫獾男渥?,整個人隨著飛奔的馬車劇烈晃動:“翠……翠玉,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公主莫怕,是皇后娘娘吩咐奴婢們這么做的,您放心,您不會有事的!”后面還有追兵,翠玉沒空多說,只努力拉住了韁繩,試圖控制馬車的方向。 按計劃,會有人在左前方的林子里接應(yīng)他們,她現(xiàn)在要做的,就是把五公主帶到那里去。 卻不想就在這時,竟有兩個武功極好的侍衛(wèi)追了上來,翠玉心下一驚,手中力道下意識松了一下,雖然馬上就做了補救,但還是晚了,失控的馬兒已經(jīng)自顧自地朝另一個方向飛奔而去了。 糟了! 翠玉后背一下冒出了冷汗,要是被那兩個侍衛(wèi)追上了,計劃就失敗了! 她咬了咬牙,拔下頭上的金簪就做好了與他們拼命的準(zhǔn)備,誰想就在這時,身后突然傳來兩聲悶叫,翠玉下意識回頭一看,便見那倆侍衛(wèi)被人背后捅了刀子,紛紛滾落馬背。 那捅他們刀子的是個蒙著一只眼睛的年輕男人,扛著一把大刀,看起來英俊而不羈的青年,見她扭頭朝自己看來,眉頭一挑,揚聲道:“行了別跑了!我是來接你們的人!” 翠玉頓時大松了口氣,然而不等她回頭,耳邊便傳來了如意的尖叫聲:“翠玉jiejie!小心前面——!” 翠玉下意識回頭,便見一條湍急的河流撲面而來! 她眸子猛然一縮,渾身瞬間冰涼,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一道銀光從右后方急射而來,險險斬斷了連接馬車車轅。 轟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