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jié)
聽他說的寒意森森,偏偏嘴角掛著抹淺淺淡淡的笑意,一想到那張確是仙女一般的臉,劉響也略覺可惜了。 “那屬下把她帶來?”劉響試探的目光,在晏清源臉上一轉(zhuǎn)。 見他頷首,得了首肯,劉響身子一轉(zhuǎn),兩手摸了門,一打開,只覺紛紛揚揚的雪沫子打旋兒撲面,緊跟著,是個冬氅裹的嚴實的身影出現(xiàn)在了視線里,這人把風(fēng)帽一掀,露出張粉致光滑的晶瑩小臉,劉響嘴巴一張,看懵了: 這不正是陸歸菀嗎? 氣氛陡得詭譎起來,晏清源似乎也稍覺意外,同歸菀目光一碰,是那雙羞澀含情的眸子,卻比平日里多了分熱烈與期待,他眼睛微微一瞇,劉響按了按腰間的佩劍,一打眼,默默退了出去,替兩人把門關(guān)上了,寸步不離,守在了門口,忍不住豎起耳朵,想聽聽動靜,卻深知這是犯世子爺忌諱的事,只得又挪遠了兩步,頗為煎熬地立在那兒了。 案上的信,還在那明目張膽地躺著,歸菀看都不看一眼,聽到身后門合上的聲音,立刻奔來,撲到了晏清源懷中,冬氅系的松,自肩頭半落不落的,晏清源也沒去擋,眼睜睜看著氅衣隨著她箍緊自己的剎那,徹底掉地上去了。 不知因懼因冷,她身子直抖,把臉貼在晏清源胸膛前,低喃自語: “我知道你回來了,卻不來看我……” 柔軟香甜的嬌軀,幽幽吐芳的檀口,軟糯撓心的語調(diào),無一不像個誘人的美夢,引著他沉醉,也勾的他體內(nèi)那股倦意滋生,讓人恨不能抱起她就此放縱一場,哪管什么世俗禮教,哪管明日洪水滔天。 溫柔鄉(xiāng),英雄冢,晏清源想起自己說過的話,嘴角露出個混沌笑意,懷里的這個人,的確是他自己心甘情愿帶到晉陽來的,他心頭一冷,想把歸菀推開,她卻死死不放,濕漉漉的大眼睛埋在一片黑暗里,似乎想把自己揉到他胸膛里去: “我們什么時候回鄴城?” 晏清源手一用力,把人攥住了,同自己拉開距離,隨即捏緊了下頜,對上那雙令他折腰迷醉的雙眸,盈盈的一汪淚,簡直在勾引著人往里跳,溺死才休,他蹙眉一笑: “好孩子,你現(xiàn)在果然很會演戲,想必,那個小丫頭把該說的都給你說了,你這么快,就能想出以柔克剛,我真是刮目相看,可惜,這一套,我也不吃?!?/br> 他輕浮地在她嘴巴上一揉,力道十足,看著她疼的眉尖攢起,極冷漠地說道: “你現(xiàn)在就是求我□□,也無濟于事?!?/br> 腰間匕首一解,剛拔出,忽的被歸菀空手一攥,溫?zé)岬难?,便流了兩人一手,黏黏糊糊蜿蜒而下,她把刀尖引著對向自己的胸腹,噙著大顆的淚,凄楚純真的眼睛里,沒有半分懼意: “你要殺我?那你扎深些,晏清源?!?/br> 晏清源心跳微頓,匕首尖,已經(jīng)刺進了些許,鮮血瞬間浸透了歸菀齊胸的竹青色飄帶,她手間已是痛不可耐,雙目一閉,一張臉霎時沒了血色。 眼見歸菀腰身一塌,要滑跌下去,晏清源往腰間一托,匕首丁零落地,被他一腳踩過,人已經(jīng)抱到書案上,稀里嘩啦一陣,上頭筆洗紙硯全都一掃而空。 “你不是要殺我么?”歸菀氣息微弱,傷口淺,只是牽扯的痛,她滿手血污,都抓到了晏清源衣襟上: “碧秀說你把我給姊姊的信截回來了,我不明白,你羞辱我,又要殺我,我知道,在你手里,是無生天可逃,你殺了我,倒是解脫……” 她頭一偏,沒有淚,眼睛里只剩厭世的一團迷離了:“晏清源,我這一生,早被你毀了,你再毀的徹底些罷?!?/br> 她的人,還是那樣潔凈無瑕,像他第一次見她時那樣,仿佛無論經(jīng)歷多少歡愛情、事,陸歸菀又依然永遠是那個壽春城里干干凈凈的女孩子,晏清源的視線,始終沒有離開一分,此刻,把她臉扳正: “好孩子,看來你是死的心不甘情不愿,裝傻是嗎?” 說著,從她袖管中扯出帕子,摁在她傷口處,不讓血繼續(xù)淌,又把她裙子直接撕了角,往手上一纏。 “你把晉陽的消息送給你那個心懷鬼胎的姊姊,”他發(fā)覺她目光不定,牢牢控制住臉,不讓歸菀亂動,“是想讓鄴城亂起來,你這是把我當(dāng)傻子一樣耍呢,椿庭既倒,萱花猶茂,說的這般詩情畫意,哀而不傷,好文采啊,這一套暗語我真是大開眼界,陸姑娘?” 本憐惜傷口的那只手,忽就猛得摁了下去,疼的歸菀身子一弓,離岸的魚一樣,大口喘了聲氣。 像是欣賞夠了她那張痛苦到扭曲的臉,晏清源手一松,歸菀重重跌下,摔的耳鳴眼花,卻忍疼直勾勾看著他,沒有恨意,也沒有祈求,只空空洞洞一片: “你既然這么想,為何不殺我?” 她身子還要扭,似乎在尋找那把匕首,晏清源則兩手一分,把她衣襟扒開,雪肌玉膚,耀人眼目,只是舊痕之上,又有新傷,他在她一個瑟縮之后,瞧著那一處,半日沒動,歸菀終覺羞赧,欲要遮擋,晏清源看著她這個熟悉的動作,微微一笑: “菀兒,不要一而再再而三試探我的底線,你這道傷,還沒資格讓我拿身家性命來償還,我說過,以死明志的戲碼,我是不愛看的,演多了,真的沒用。” 他身子一傾,靠近她幾分,只覺被一道道吐氣如蘭的輕喘包裹著,歸菀終于涌出清亮亮的淚來: “我沒有爹爹的嗎?你爹爹只是病倒,可娘親健在,我呢?我什么都沒有,晏清源,你是不是忘記了我是怎么沒有爹爹的了?你告訴我,我把晉陽什么消息遞給了我姊姊?我姊姊又何德何能怎么讓鄴城亂起來的?” 一氣說完,心中已是慟倒,淚再也止不住,猶似眼睛里藏了毒,要全都哭出來才能沖洗干凈。 晏清源許久沒曾見她這樣哭過,聽上去,思路還算敏捷,眸光落在歸菀臉上,若有所思看了片刻,才把她哭濕的鬢發(fā)撩開,嘴唇還沒沾上額頭,歸菀一躲,捂住胸口別過了臉。 見她如此,晏清源語氣溫柔了些:“為何給你姊姊寫第一封信時,不告訴我,你該知道走驛站,要快許多?!?/br> “你疑心疑鬼的,總覺我沒安好心,我不敢跟世子提?!睔w菀咬唇低語,“不是么?我用了個典,世子就要先辱再殺,”她忽然回眸,眼睛里是哀怨的一汪水色,“我真的很怕你?!?/br> 他生薄繭的手指,在她臉上一觸,沒有接話,把歸菀扶起,依舊讓她坐著不動,從屜盒里拿了金瘡藥,目光一動,示意她把衣裳脫了。 歸菀又是一羞,卻知拗不過,怯怯褪了半邊,被那溫?zé)岬闹讣庖慌?,疼的一蹙眉,咬牙忍了,他偏慢條斯理的研磨,末了,把個歸菀的臉熬的通紅,手一停,歸菀立刻將衣裳穿好,聽他說: “這幾日不要沾水,很快就會好?!?/br> 等手上也上好藥,歸菀心境也平復(fù)許多,眼睛哭的又澀又干,到了此刻,才一瞥那早飄落到地上的信函,猶豫了一下,晏清源卻忽然說道: “先過年再說,等該回東柏堂,我會帶你走。” “那,如果大相國到開春還不好呢?世子能走得開么?”歸菀期期艾艾望向他,晏清源無言,良久,他那被長長眼睫遮住的眼睛中,閃過一道晦暗,復(fù)又化作尋常: “我自有安排?!?/br> 一場風(fēng)暴,似就這樣了局,歸菀不禁回想來此間前,碧秀跪在眼前,鼻涕眼淚橫飛的模樣,她總算從碧秀斷斷續(xù)續(xù)的哭腔里,知道了發(fā)生什么,往書房來的這一路,噎了無數(shù)冷風(fēng)與雪花,而此刻,脊背上已經(jīng)是大汗?jié)裢浮?/br> 只是心底還存疑慮,他真的信了么? “我聽那個小丫頭說,”晏清源兩只手,不覺覆了上來,卻是撐在歸菀腰肢兩側(cè),碰也不碰她,實屬罕見,唯獨那雙笑吟吟的眼睛,是歸菀熟知的,那里頭的倜儻自若,跟方才一經(jīng)對比,恍若兩世。 他有意一頓:“你想我了?” 歸菀實難能如他,剛才方才的命懸一線中,這么快就投入到柔情蜜意里來,但他語調(diào)幽幽,就這么脈脈注視著自己,歸菀微一愣神,很快含羞垂首,先是點了點頭,又緊跟搖了搖頭,聲音淹沒在哭的沙啞的嗓子眼里: “世子總要殺我,我想不對,不想也不對,無論做什么,都是錯的。” 可這么低,晏清源還是聽到了,忽而一笑:“想就是想,沒想就是沒想,好菀兒,我也不愛聽這樣模棱兩可的酸話?!?/br> 歸菀點點頭,乖順應(yīng)道:“那我再也不說話了?!?/br> 若是平時,晏清源早擁著人上床好好懲罰一番了,現(xiàn)下,手抽回,拍拍她肩頭:“你今晚就在這睡罷,”說罷又抬起她小臉,黑漆漆的瞳仁,直對著她,“記住我的話,不要再試探我,我對你,喜歡是真,有底線也不假,別讓我三番五次提醒,男人,通常都是沒什么耐心的?!?/br> 脊背上本消散許多黏糊糊正難受的冷汗,一下似又拔地而起,歸菀只是回他一記溫柔嬌羞的目光,卻不答話,紅著面拉了拉他衣袖: “你睡在哪里?” 兩人斗智斗勇這半天,歸菀鬢發(fā)也亂了,衣衫也不整,兩頰紅暈一開,又像是個無聲邀約的模樣,晏清源多看兩眼,難免心猿意馬起來,像一頭雄獸,早盯準(zhǔn)了獵物,只待把人剝光了壓在身底。 可他只淡淡一笑,伏在她頸窩蹭了兩下,在耳畔重重吐出口氣: “你睡你的,今日是我嚇著你了,不必管我?!?/br> 他一抬眸,極想含住眼前紅唇,按捺地辛苦,幾次在她面上繞來繞去的,最終作罷,竟掉頭走了人。 分明意動的情緒,歸菀捕捉到了,可他破天荒克制,歸菀呆呆的,腦子再一轉(zhuǎn),仔細回想方才那兩手撐在腰側(cè)時,指尖也只是似有似無地劃拉出些微的聲響。 他在忍。 可那雙布了層層迷霧般的眼睛腫,到底藏著什么,歸菀還是不知,她凝視著燭火,火苗忽跳了兩下,她似乎又明白了什么。 門吱呀一聲開了,又迅速闔上,劉響都快立成了個雪人,此刻身子抖了兩下,趕緊跑過來,借檐下亂舞的燭光,也看不出他是個什么表情,等晏清源下巴一抬,那陰沉的臉色,才看了個清楚: “碧秀那丫頭,太蠢,不要留了?!?/br> 劉響一愣,趕忙答應(yīng),猶猶豫豫地朝他身后一瞥,猜個□□分,低聲問:“那陸姑娘呢?” “先留著,”晏清源不假思索道,“問家家要兩個婢子看著她,除非我來,不準(zhǔn)她再隨意走動?!?/br> “寄往鄴城的信?”劉響還在支吾,嘴里直哈白氣,晏清源那張臉又看不太真切了。 “沒什么,”晏清源一撫額頭,頗是頭疼的樣子,轉(zhuǎn)而又吩咐劉響,“你讓婢子給她想辦法敷敷眼睛。” 這么一囑咐,劉響又愣住了,世子爺對這個女人到底什么態(tài)度,跟這外頭風(fēng)雪天瞇眼似的,再也鬧不清了。 晏清源腳步一抬,是往北宮方向去的,遠遠又夾雜風(fēng)雪傳來一句: “辦好了,你也過來?!?/br> 第101章 破陣子(28) 暴雪沒路,連損折幾匹寶馬,信使等進了河陽,再不停歇,直奔柏宮的刺史府,里頭諸幕僚酒過三巡,正圍著火爐,喝的興致高漲,信遞上,柏宮端詳良久,吩咐人帶信使下去款待,等人去了,才高深莫測對左右說: “大相國召我去晉陽議事吶!” 他帳下有個最親近的幕僚,喚作王適,出身太原王氏,此刻,毫不避諱把信拿過,仔細琢磨,手里常年不離身的破羽扇,也不管合不合時令,徐徐搖了起來: “這個時候,大有深意呀,將軍,”說著手在那黑點記號上一過,“看字跡,還真是出自于大相國之手?!?/br> “可是,”柏宮瞇了瞇醉眼,泄出個狡黠的笑來,“玉壁一戰(zhàn)打到最后,大相國吐血不止哇,臨近年關(guān),即便相邀,也該是同赴鄴城,拜會天子,去晉陽做什么?” 心頭十分存疑,王適也有些作難,主仆兩個目光一對,說道: “這信件,送的也急啊!” 意在言外,左右跟著七嘴八舌,說什么的都有,或云既是大相國之邀,焉有不去之理;或云事出蹊蹺,宜再觀望;加之酣飲,喝的臉紅脖子粗,嗓門也就大的刺耳,柏宮被吵的頭昏腦漲,索性把人先遣了出去,獨留王適。 “那為今之計,你看該如何是好?”柏宮還在慢悠悠晃著手里的酒碗,一蕩又一蕩,信卻丟到一旁去了。 王適扇子一停,撫須沉吟說:“去與不去,只在一條,那就是大相國安好與否?將軍沉住氣,再等等看,暴雪天氣,耽擱個幾日,也在常理?!?/br> 兩人暫且拿定主意,不想翌日一早,于軍中巡營,鏗鏘鏗鏘正結(jié)伴視察,又飛奔而入一書函,卻是從鄴城而來,二人皆驚,拆封入目,一行行中規(guī)中矩小楷,看不出何人字跡,再一細讀,柏宮哈哈狂笑,按劍舉目放遠,踩的白雪咯吱咯吱作響,再懶得掩飾: “大相國必不在矣!昨日所收,定是鮮卑小兒偽作!晉陽有詐,這一趟,晏清源是等不來我了!” 笑完,眉頭一皺,眼睛斜乜王適:“這封信,來得更加詭異,鄴城提醒我大相國奄奄一息,晏清源怎么會將消息傳回鄴城?” 片刻之間,已將自己所想再度推翻:“適之,我怕鄴城有詐!” 王適露出神棍一般的飄忽笑意,眼中一泄精光:“那便是他后方起火了,有人要給晏清源添亂!” 言畢,把信一抖,雪光映的黑字如刀:“將軍細看,無落款,無名號,用的是看不出筆跡的規(guī)整小楷,誰都能寫,正為掩人耳目!” “好!王在,我不敢心懷異心,王不在,我焉能與鮮卑小兒共事!”柏宮毫不客氣,深一腳淺一腳,在雪地里來回踱了兩圈,盡情爆起了粗話,“晏清源早視我作眼中釘,狗娘的崔儼,老子一年四季都被他彈劾!待我打下鄴城,第一個就要殺崔儼!” 既說到鄴城,柏宮目光一閃,老娘妻兒皆在河北,說不定這時晏清源,早如對付晏慎那般,把家眷控制起來,細長眼睛一定,索性對王適說道: “且不管其他,還請左丞與我早作籌劃!” 王適被雪光刺得瞇眼,思索半日,呵呵笑道:“如今局勢,將軍唯有拒不赴召,一旦赴約,定身死族滅,萬不可中了晏清源jian計!他如今新下玉壁,軍威正盛,如能再把河南十三州大權(quán)在握,這么一來,他三把火可就放了兩把!” 柏宮不屑,飛出口濃痰:“火放多了,也不怕燎著腚,晏清源焉能比其父!” “好!將軍既有此心志,我河南十三州,兵強馬壯,何懼鮮卑小兒!待某先來為將軍定下一計!”王適目光灼灼,含笑一揮扇。 氣氛高漲,柏宮聞言哈的一笑,更是感奮,樂不可支:“我有先生,如虎添翼!” 兩人攜手進帳,隨即召來眾將議事。 七日后,柏宮據(jù)河南而反的消息,從河南大地傳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