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jié)
他怎么有臉說自己是漢人,歸菀氣怔怔地看著晏清源,想罵他,半日找不出一句,小臉不覺成含愁模樣,晏清源看得發(fā)笑,搖了搖她的小下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定是在想,爾等累世北邊,習(xí)其俗,早就是鮮卑人了,怎還是漢人?” 歸菀面上一白,想起他那些傳言來,暗道你學(xué)習(xí)典籍不過為收買人心,裝模作樣罷了,行同狗彘的人物,讀典籍又有何用?遂低頭不語,恨不能問問他是不是未曾讀過《史記》的一句話: 夷狄之人貪而好利,披發(fā)左衽,人面獸心。 晏清源似知曉她腹誹這半日,偏還要存心逗她,和悅帶笑: “不過,入鄉(xiāng)隨俗,我日后教你幾句鮮卑話,再給你取個鮮卑名,你看如何?” 這話一出,歸菀像被蟄了般,面上難看的很,卻是什么也未說。晏清源笑著將她抱過來,邊揉著纖手,邊又埋首到她跟前:“說這半日無關(guān)緊要的,真是耽誤良辰……” 不待她反應(yīng),已分了衣襟,開始拉扯她衣裳,歸菀掙扎間,烏發(fā)照例散亂鋪開,汪洋似的,歸菀頓時又覺自己就漂蕩在這荒蕪人間,全然不見半點希望。 她努力拒著,縮成一團: “求你了,我不想再有身子,太疼了……” 箭在弦上,晏清源哪里聽得進去,撩撥著她,不管不顧的。歸菀記起上一回的事,一顆心又被他攥得死緊,怯怯看著他那雙染透情、欲的眼,本是一池子水一樣清亮,可又分明,卷起了漩渦,她忽生了極大的懼意: 仿佛那漩渦,要將自己吸了進去。 兩人目光對上,晏清源動作也暫時停了,看她嬌紅雙靨,閃著春花一樣的光澤,一雙含情目,就這么毫無依傍地看著自己,有千言萬語,卻又欲說還休。 一股憐惜涌上來,他笑了:“別這樣害怕。” 說著咬噬起歸菀紅透的耳垂,嗓音暗下來:“菀兒,你怎生的這樣香甜,江南的水土,養(yǎng)出的女孩兒……都是你這樣的么?”斷斷續(xù)續(xù)的話,交織在他抑不住的換氣中,格外低沉。 “我不要再有身子……”歸菀耐不住這樣的親吻,無力抵著他的胸膛,徒勞掙扎,晏清源哼笑,慢慢撥開眼前碎發(fā),托住小臉,低喘著: “有了就給我生出來?!?/br> 歸菀瞳孔猛得收緊:“不,我不要,我不能!” 晏清源按住她一只手,略含揶揄,戲謔的笑意立時旋入了眉心:“害怕生養(yǎng)?不要怕,有我在?!彼蛔屗僬f這些敗興的話,拿唇堵住了。 熏爐中的香,芬芳馥郁。 一室內(nèi),徹底成為了春天。 許久,晏清源尚不能平復(fù)自己,他扶額摸了摸一頭的汗,忽的輕飄一笑,卻是笑他自己,這樣撐額,一側(cè)目,見歸菀還未回神,只是癡癡盯著一處看,嬌慵無力的。 他隨手扯來一件衣裳,披上了,走到門口,喊來伽羅: “去燒些熱水送進來?!?/br> 里頭動靜大時,即便隔得不近,也時不時被伽羅聽見了,此刻紅著臉應(yīng)話抬腿就走。 晏清源回房,走到幾案前,倒了盞茶,微抿了口試溫,不熱,卻也勉強能用,上前將歸菀一攬,低笑道:“流了這么些汗,該口渴了。” 歸菀身子仍是顫,扶著他手臂借力,才抬起臉來,晏清源見她一副不勝模樣,笑了一聲,自己先飲了,吻下去,一時嗆住了歸菀,她下意識去推,一張臉,又惱羞地飛霞成片,晏清源笑道: “怎么,這是嫌我么?” 他從一堆凌亂中挑出帕子,給她擦拭干凈,大喇喇擁著歸菀:“方才怎么不嫌?嗯?” 歸菀本就紅暈未褪,此刻更是赧然不能言,晏清源也想起那一陣迷醉至死的快感,便勾了勾她小臉: “這一回,不疼了罷?” 燭光映在他的笑眼里,別樣溫柔,他蹭了蹭她尚濕潤的額角,仿佛還纏戀不夠,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閑話。 歸菀渾渾噩噩地聽著,長睫兀自發(fā)顫,不敢細想兩人那一幕,再嗅著熏香,難能定神,身子軟透了,好不易捂住胸口,顫顫巍巍想要下榻,晏清源手疾眼快給她裹了半邊被衾,“你要做什么?” “梳頭?!睔w菀厭惡極了自己現(xiàn)下這個鬢發(fā)亂斜的模樣,晏清源難免好笑,等她坐到梳妝臺前,往身后一站,雙手搭在她肩上一瞬,俯身過去拿起銀梳:“我都忘記了,菀兒愛整齊,我來罷?!?/br> 她一頭好青絲,又涼又滑,只是還帶著點潮濕氣,晏清源掂在掌心里,同樣愛不釋手,不辭勞怨似的,一下下給溫柔梳理著,往后退一步,搭眼一看,可不是及腰的烏發(fā),怪不得每次,覺得滿眼滿床的到處都是。 歸菀看他梳了許久,也沒有要停的意思,垂了眼簾:“我自己來,大將軍不會?!?/br> 晏清源不勉強,把梳子還給她,好似想起什么,眉頭一蹙:“你都是自己梳發(fā)?”歸菀心口又將將狂跳起來,點著頭: “她倆個,做事情太粗,我不喜歡,而且我時常聽不懂她們在說什么,她們也難能懂我的意思,大將軍給我換人服侍罷?!?/br> 目標(biāo)明確,口齒清楚,晏清源面上便露出個似笑非笑的表情,長長“哦”了一聲,一錯神,答應(yīng)得痛快極了:“好,險些忘記了,陸姑娘自幼也是嬌養(yǎng)的大小姐?!?/br> 歸菀手底一松,正要謝他,聽外面忽然有了動靜,是那羅延的聲音,并不真切,只像有點急,顯然,晏清源也耳聞了,也要動身,兩人就見那簾子一甩,淙淙響纏,徑直闖進個人影來。 “阿兄,父親咳嘮了血!請阿兄速速回去!”進來的是晏清河,蒼白的面上,有急色,聲音卻只是比往常高一分而已。 歸菀見是陌生男子,一雙婉怯水媚的眼睛抬起時,羞得就往晏清源身后躲,晏清源倒未見亂,只不動聲色擋住了歸菀,看著目光始終未曾游移一下的晏清河,臉色微微一沉: “去外間說?!?/br> 兩人前后走出來,站定了,晏清源瞥他一眼:“怎么回事?” “父親怕是今晚見了故人,飲酒過猛,忽就咳血不止”晏清河憂心忡忡,“我尋不到阿兄,問了下人,才知道阿兄在東柏堂,一時急的無法,”他停頓了一下,又像素日里習(xí)慣,低著頭,對晏清源說,“這個時候,阿兄應(yīng)當(dāng)在父親身邊,他,畢竟有了年歲。” 話有些長,晏清源沒有多少表情,拿過搭在屏風(fēng)上的氅衣,一面系,一面往外走:“請大夫了么?大夫如何說?大相國這會兒可好些了?” 他問話極快,晏清河也答得極快,一轉(zhuǎn)眼,東柏堂府門前,那羅延已經(jīng)伶俐地備好了馬車,見兩人過來,趕緊迎上去,即便長燈昏黃,那羅延還是看清了,世子爺?shù)拿佳坶g多了道鋒芒 正是朝向自己的,只一霎,人影鉆進馬車,再也瞧不見了。 那羅延忙不迭躍上去,執(zhí)韁揚鞭時,心頭也透亮:他沒能攔住二公子,世子爺,這是動怒了。 再一想,二公子看著羸弱,勁兒卻著實不小,就這么闖進去,自己剛一猶豫,人便攔不住了。 那羅延咂咂嘴,苦著臉,朝大將軍府撒開奔去了。 第35章 醉東風(fēng)(11) 晏清源回到府里,疾步朝大相國寢閣奔去,見他過來,本聚在廊下的眾人,紛紛識相噤聲,那羅延輕咳示意,立時散了。 進了暖閣,公主也在,周圍侍奉的下人立了一屋子,場面倒談不上混亂,公主見他露面,忙起身相迎:“大將軍來了?”晏清源一面點頭,一面行到榻前,看大相國面色難看,嘴角仍在隱隱抽搐著,眉心才微地皺起,親自搭手給大相國把了脈。 沒人敢弄出半點聲響,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半刻后,晏清源才起來將醫(yī)官引到外頭,問起話來:“大相國的脈象頗為兇險,你看?” 醫(yī)官忙答道:“世子不必太急,大相國舟車勞頓,路上怕無意間受了風(fēng)寒,加之忽盎然劇飲,氣逆上沖,這脈象,雖險不兇,大相國素來體健,歇息一宿,這幾日留心飲食睡眠并無要緊的。” 折騰近丑時,大相國境況漸穩(wěn),晏清源要守夜,后日就是元會,忽出了這樣的亂子,到底是讓人不痛快的事,枯坐到天色微醺,一夜再安然無事。 卯辰一刻左右,就是大相國平日早起的時候,這一回,晚了小半個時辰,等下人進來伺候,晏清源揮手屏退了,在晏垂坐起時,跪到榻前,低聲道: “父親嚇?biāo)纼鹤恿?。?/br> 說的晏清河也跟著跪下,晏垂卻平靜如常:“去忙事罷,是我自己疏忽大意了?!?/br> 大相國說一不二,他說無事便無事,父子間不過幾句話過去,起來洗漱用飯確是一副好端端模樣。等晏清源回到書房,見那羅延鬼頭賊腦地早立在門口候著了,看也不看一眼,徑自進去了。 那羅延灰溜溜跟著進來,卻見晏清源還是沒話說,好不尷尬,瞅準(zhǔn)案上的白玉塵尾,呵呵干笑兩聲掂在手里,沒話找話: “世子爺這里落了層浮灰吶!丫頭們也該教訓(xùn)教訓(xùn)了!” 正要揚手裝模作樣拂一拂,晏清源將書一覆,眸光一閃:“放下,你還真把它給我當(dāng)雞毛撣子了?” 那羅延一怔,沒大明白,不敢不放,卻趕緊順勢把話插進來:“世子爺,這不是用來抹灰的?。俊?/br> 名流雅器,這樣的物件,雖然他對談玄毫無興趣可言,但有一人定是認得的,晏清源腦子里一回閃,嘴角便噙了絲笑意,他這么一沉思,那羅延就在旁邊看著,才片刻的功夫,世子爺面上便放柔和了,晨曦的光,透過窗格打進來,恰落在他那一圈長長的黑睫上,映著初陽,竟毛茸茸的一片,整個人,都和煦了許多。 分明很愉快的樣子。 這是怎么了,那羅延百思不得其解,再定神時,心里又涼了,世子爺眉眼處的那道犀利光芒同昨晚的一樣,煞煞的: “下回,再有這樣的事,你就不要留東柏堂了?!?/br> 話鋒轉(zhuǎn)的措手不及,語氣卻淡,那羅延頭點的小雞啄米一樣,還是露了難相: “是屬下的錯,屬下也是想到大相國,唯恐真是了不得的大事,走了個神,二公子就……” 一下就想到世子爺同那個陸歸菀一起時,兩道門外立著的一水兒侍衛(wèi),自己有時都近不得身,便按捺不住,多嘴道:“世子爺就算想快活,也不必把人趕那么遠,萬一,屬下真是擔(dān)心世子爺?!?/br> 晏清源閑淡一笑:“我就是要找個地方,忘形半日,還輪不到你來cao這個心?!?/br> 目中又冷下來:“你們就沒有一個人敢攔他?” 那羅延一個激靈,還是極不自在:“世子爺,真不是懼二公子,他有什么好懼的,是他拿大相國壓我們!” 晏清源默了片刻,眸光如電:“日后,沒我的經(jīng)許,再有人敢私闖東柏堂,都給我扣死了,不準(zhǔn)再有岔子!” 他吩咐完,睇了一眼那羅延:“顧媛華怎么還活著?” “這女人命是真硬,”那羅延聽他提這一茬,暗換了口氣,面容一肅:“屬下本安排了人推她下水,造成個失足假象,誰想她一個大家小姐,竟會鳧水,上一回,小晏將軍說,這女人最近身子抱恙,屬下趕緊推薦了個大夫,照著水分xue狠扎,沒扎死人,反倒扎好了她,眼下,屬下一時還沒主意?!?/br> 晏清源聽得忽覺甚是可笑,原來殺一個女人,竟也成了難事? 那羅延察言觀色這半晌,趁機道:“聽小晏將軍的意思,倒也收心過日子了,眼前是沒什么,世子爺要不然,容屬下慢慢想?尋著了恰當(dāng)時機,再?” “她本事不小,”晏清源撫了撫唇,眸子沉的如蒹葭叢水,卻也沒多做要求,“你慢慢想罷,元會當(dāng)日,去小晏府里一趟,再送些過節(jié)的禮物?!?/br> 見那羅延應(yīng)聲要走,忽又叫住他:“我一時走不開,你去告訴陸歸菀,元日許她去看姊姊,多給她帶兩個人手。” 都這個時候了,還想著陸歸菀?那羅延忽然有些著氣,這個女人……要不是昨夜世子爺你貪得她不行,不回東柏堂,哪會有后來破事?幸虧大相國沒什么要緊,那羅延恨恨想著,美人總有些禍水苗頭的,一想世子爺眼睛慣粘在那女人身上的模樣,臉面蔫了吧唧又不敢違抗,悻悻走了出去。 元日當(dāng)天,晏清源去赴朝會,歸菀既得了他首肯,歡喜坐上馬車,朝晏九云府邸去了。 歸菀身邊有幾個親衛(wèi)跟著,又帶了兩個新?lián)艿逆咀?,一個鹽城人,喚作秋芙,一個泗洪人,喚作花芽;兩人年歲比歸菀皆長兩三載,歸菀一問,果真是被虜來在后廚做婢子的,兩人見歸菀身份,心知肚明,一時間什么也不提,只默默專心侍奉。 鄴都的冬日,刺骨的冷。 街上時不時傳來呼呼的振翅聲,撩開簾子,四下里一看,是滿枝頭的亂鴉,大白日里,就飛在昏蒙蒙的日頭下,毫無忌憚,像極了晏清源這個人,歸菀不知怎的,就想到了晏清源,眼中本就黯淡的光亮被紛雜的黑影間或擋住了,心頭更暗。 一轉(zhuǎn)念,眼前卻又是兩人在床榻上的種種,歸菀一下又魔怔了,想那樣靡艷的一幕幕,他給她的,竟不再全然是痛楚,歸菀想的臉直燙,滿顆心里,盡是羞恥,他為何要對自己做那樣的事?或者,他以為這樣,自己便不會再恨他? 壽春城里,爹爹和老師,和所有大梁將士的血就不在她眼前流了么? 胃里一陣痙攣,歸菀疼的不能自抑,壓了壓心緒,手底還是緊攥著簾子不放: 此刻的鄴都,又是清凈的。 枯死了的,又被風(fēng)雪無情折斷的樹木,沉默地立在那兒;也有年久失修的房屋,磚墻上的裂縫扎眼,全然陌生,歸菀心底彌漫起無盡的鄉(xiāng)愁: 這里離江南實在太遠太遠了。 遠到如夢。 巷陌盡頭,是一座朱門大院,門前同東柏堂一樣有持刀侍衛(wèi)把守,歸菀搭眼環(huán)視一圈,這才下車。 因乍聽歸菀前來,媛華喜不自勝,忙從榻上下來,披了氅衣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