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jié)
等羅家內部終于消化完了這個可怕的消息,再安排人手做出各項應對措施時,情況已經(jīng)糟糕到了不能更糟的地步了。 羅老太爺強撐著聽完了商行大掌柜的回話,還不來做出評價,就被兩個兒子的互相推諉氣了個倒仰。被送回了后宅,他只來得及下令羅家由羅大老爺主持事務,再然后便陷入了長久的昏迷之中。 反倒是一貫身子骨羸弱的羅老太太堅持了下來,只不過出了這種事情,已經(jīng)不是單獨的某個人能夠改變結局的了。 待魏大太太羅氏回到娘家時,面對的就是兩個嫡親的兄長吵了個不可開銷,老父病重不起,老母淚流滿面,其他的娘家人要么互相指責,要么愁容不展…… 偌大的一個羅家,竟是在出事才短短幾天工夫里,就已經(jīng)顯露出了分崩離析之態(tài)。 羅氏在震驚的同時,也是盡可能的安撫娘家眾人,可惜成果有限不說,還受到了羅二老爺?shù)倪B番指責。 “你如今過來還有什么意義?早幾天干什么去了?魏家的生意比咱們羅家可要大上許多,你又是長房長媳,魏家的當家太太?。∧阏f你一點兒消息都沒聽說?你覺得這個話我能信嗎?哪怕沒有確鑿的消息,有丁點兒的風吹草動也是好的,起碼能叫我們有個心理準備,何至于落到如今束手無策的地步?” “鴻哥兒不是娶了馮氏女嗎?官場中人肯定比咱們更清楚京城的動向才對。尤其那馮家不原就是京城人士嗎?他們家長房一直都待在京城里,怎會毫不知情?” “哼,我倒是想知道,到底是真的毫不知情,還是你那個兒媳婦知情不報!” …… 羅氏才說了沒幾句話,就平白無故的遭受了這般指責,氣得她當場就拉下臉子,怒懟道:“是誰非堅持這樁生意是穩(wěn)賺的?是誰力排眾議咬定了非要往蜀地去?又是誰不顧旁人勸說,硬壓在出貨時間,就等著年前好大撈一筆的?如今倒是編排起我來了,是我讓你這么做的嗎?” 來之前,羅氏已經(jīng)料想到了娘家必是已亂成了一鍋粥,她甚至覺得徒然遭遇了這般大的重創(chuàng),哪怕灰心喪氣都是很正常的。 可她還是沒想到,當初提議重金壓在蜀錦生意上的二哥,竟成了推諉責任的第一人。 羅氏死死的盯著她二哥,一字一頓的道:“羅老二你可真是太有臉了!” “你……” 往往越心虛的人,越是容易跳腳不安。 作為整個蜀錦生意的主事者,羅二老爺當然明白錯在于自己,可問題就在于,他不能認??! 假如是羅大老爺,因為他至始至終都不曾參與到蜀錦生意里,而是一直穩(wěn)在祖?zhèn)鞯牟疾I賣上,一旦出來認錯或者調停,都可以被視為一種愿意承擔責任的勇氣,甚至還可以趁機收攏一波人心,為將來的家主之路做好鋪墊。 可換做是他羅老二呢? 大家族的嫡次子本就是極為尷尬的存在,在羅家尤其如此,只因每一代的嫡長子都會被寄予厚望,親自被祖父養(yǎng)在跟前。無論是羅老太爺,還是羅大老爺,他們從小都是養(yǎng)在各自已故的祖父母膝下,從六歲起就跟隨祖父出入各大生意場合,認識各大家族的主事者,其能力和見識絕不是底下的弟弟們能夠比擬的。 換做是其他人,興許忍忍也就過去了,可羅二老爺他無法接受。 原因很簡單,羅家是三位嫡子,可前頭那兩位卻是雙生子。 同胎所出,相貌一般無二,能力也不相上下,僅僅是因為長兄比自己早出生了不到一盞茶的時間,整個家族包括絕大部分的產(chǎn)業(yè),都要交給長兄…… 羅老二只覺得憋屈難受,以及完全無法接受這個現(xiàn)實。 他想要證明他自己。 蜀錦生意是他前后研究了近十年光景的,又因為不想提前驚動家里的某些人,他一直都是在完成了家族生意之后,挪用私底下的時間,又動用了自己的人脈和攢下來的家當,悄無聲息的將一切都安排妥當。 在整個計劃已經(jīng)趨于完美之后,他還是不太放心,又派出了人,模擬了一遍從府城到蜀地,再返回的全部路程。當然,那次也是采買了蜀錦的,只是數(shù)量不多,堪堪能被稱為樣品罷了。 甚至于在生意正式啟動后,他還生怕長兄暗中阻撓,費盡心思暗中盯梢,直到蜀錦完好無損的運到了府城,這才總算稍稍松了一口氣。 萬萬沒想到…… 要不是羅老二知道他哥沒這個本事,還道老皇帝的駕崩是他干的呢。 不然怎么會那么巧呢? 怎么可能就巧合到了這個地步呢? 悲憤、不甘徹底扭曲了他的心,簡單的說,就是在得知消息后,羅老二整個心態(tài)都崩了。 不停的推諉責任,不停的抨擊別人,不停的…… 這一切的一切不過就是因為他心虛罷了。 羅大老爺怒斥一聲,總算是讓弟弟meimei閉了嘴:“……如今說這些還有什么用?事情都已經(jīng)發(fā)生了,與其忙著追究責任,不如想辦法先處理最危急的事情!還有你,二弟,不是我這個當大哥的說你,就算你不愿意承擔這件事情的責任,你也不能見個人就一通怒吼。” “現(xiàn)在倒是想起要擺大哥的譜了?”羅老二氣急敗壞的怒吼,“就算她嫁出去了,難道羅家就不是她的娘家了?我讓她有消息回來告訴咱們有錯嗎?她先前不是還讓人來傳話,說要多留些蜀錦嗎?這還能不是聽到了什么消息?” 這話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羅氏面上。 “多留些蜀錦有錯嗎?我家中的兒媳、閨女年歲都還輕,尤其是我小閨女剛及笄,甭管是自個兒做衣裳穿,還是回頭壓箱底當嫁妝都是體面事兒。就像你說的那般,哪怕我家嫁出去了,羅家還是我的娘家,我讓你們多給我留一些蜀錦怎么了?我又不是不給錢!” 羅氏也是氣急了,她倒是記得嬌嬌曾幾次提到過蜀錦,可她想的卻是年輕小姑娘愛美有什么稀罕的,喜歡顏色艷麗的蜀錦怎么了?再說了,嬌嬌的身世在府城又不是什么秘密,倘若是一直養(yǎng)在外頭的,聽說稀罕東西好奇一下多正常呢? 最最重要的是,羅氏知曉沒人敢隨便傳皇室的消息,這是嫌棄自己和全家都死得不夠快嗎? 眼見羅氏真的發(fā)了火,羅大老爺忙開口平息事端:“是二弟的錯,大妹你別生氣了。眼下,咱們還是商量一下怎么能將蜀錦銷出去。大妹,不是當哥哥的欺負你,實在是因為家里所有的錢都投到了蜀錦生意上,你就說,能吃下多少,大不了我給你寫下字據(jù),將來原價返還予你。” 羅氏沉默了。 蜀錦價值很高,但若是魏家想要,買個幾十匹囤著都無傷大雅。尤其接下來魏家喜事多,哪怕是庶出的二房好了,長子娶妻,下聘禮時添一兩匹蜀錦也一樣出得起,如此體面的事情,魏二太太是絕對愿意的。 可今時不同往日,隨著先帝的離去,他們所有人都要守國孝。盡管只是一年之內不準嫁娶,可但凡不著急的人,都愿意等一等。 道理很簡單,哪怕一年后允許嫁娶了,卻是仍然不準張燈結彩、鑼鼓喧天的。新嫁娘倒是可以穿喜服,可不能太艷麗,還有喜宴也得精簡,不允許出現(xiàn)葷菜和酒。 這些條條框框的,看似好像沒什么大不了的,換做是大喜之事上,誰家受得了?反正羅氏第一時間就盤算了小女兒錦娘的年歲,決定一年后給錦娘挑選人家,把小定之類的下了,卻是等出了國孝再正式辦喜事的。 所以,還囤那么多蜀錦干什么? 到底是自己的娘家,羅氏也不欲落得個薄涼的名聲,思量了一番后,只道:“那就還是按我先前打算的數(shù)量購買,如何?” ** 羅家那頭還在討價還價中,嬌嬌這邊也迎來了一臉憂心忡忡的魏二太太。 有了錦娘的提前叮囑,嬌嬌倒是一派淡定。只不過,嬌嬌的淡定并未維持太久的時間,因為她實在是太驚訝了。 “什、什么?二太太你想退親???” 這已經(jīng)不是驚訝了,這是震驚! 因著經(jīng)歷了兩世,嬌嬌聽說過的事情肯定比同齡人多,況且她上輩子最初是在鄉(xiāng)下地頭,后來也不過是嫁到了縣城里,比起府城肯定是檔次更低的,也因此聽到過不少不守規(guī)矩的事情。 像某家老人突然故去,原本定下的親事被退,在鄉(xiāng)間還是屬于比較常見的。更常見的還不是老人故去,而是家中的壯勞力出了意外。尤其是每年都有的服徭役期間,出意外的比比皆是。往往發(fā)生了意外后,就會發(fā)生借故退親一事。 有時候真不能太過于苛責了,鄉(xiāng)下地頭勞動力格外得重要,若是家中頂梁柱沒了,家境就會一落千丈,為了兒女的將來,或者干脆就是利字當頭,退親雖會落得罵名,但好過于將來過苦日子。 可在府城的體面人家里…… 嬌嬌忍了又忍,到底沒說出心里話,可一旁的錦娘卻是忍不住了,直接脫口而出:“二嬸兒您這不是落井下石嗎?” 二太太一臉的不悅,但還是盡可能把語氣放緩,擠出笑來對錦娘道:“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呢?我這不是想著三媒六聘尚未走完,思量再三還是覺得這門親事不太妥當,正好如今是國孝期間,又不能嫁娶的,何不索性退了親,回頭好叫羅家姑娘另擇一樁好親事。” 這話說的太不要臉,別說年少氣盛的錦娘了,就連嬌嬌都沒崩住,姑嫂倆皆是一副震驚臉,只是震驚之中還透著nongnong的鄙夷。 “大太太不在家,我也不為難你們兩個,就喚個嬤嬤替我跑一趟,去跟大太太支會一聲,畢竟這樁親事也是她提的,我這不是……” 錦娘瞪圓了眼睛:“這樁親事不是二嬸兒你求來的?” 嬌嬌也是一副慘不忍睹的模樣,不過她倒沒這般直接,而是委婉的道:“既然國孝期間不能嫁娶,二太太何不等大太太回來再提?回娘家小住不過三五日光景,何至于連這點兒時間都等不了?” 二太太當然不樂意,她知曉一旦讓羅氏知道了此事,一定會把她罵個狗血淋頭,故而特地讓嬌嬌派人去羅家,到時候叫羅家人知曉了,想也知道好面子的羅家肯定不會讓這樁親事繼續(xù)下去。 是面子重要還是庶女的幸福重要?想都不用想! 可嬌嬌并不買賬,錦娘更是一臉“你當我傻”的表情。被氣了個夠嗆的二太太又是好一通抱怨,嫌棄這個嫌棄那個,全然是一副雞蛋里挑骨頭的模樣,將那素未謀面的羅家姑娘從頭到尾損了個全乎。 到了這個時候,嬌嬌其實已經(jīng)想幫著回絕了這樁婚事,并非想幫助二太太,而是想幫那羅家姑娘??烧驹谒牧觯堑荒苓@么做,還得繼續(xù)把人穩(wěn)住,僵硬著臉聽二太太繼續(xù)抱怨。 就在此時,外頭傳來一陣sao動。 “大少奶奶、二姑娘,老太太不好了!” 第60章 聽到外頭的呼聲,一屋子的人都驚呆了。 嬌嬌倒僅僅是驚訝,畢竟嫁過來滿打滿算還不到一年光景,見到魏老太太的次數(shù)十個指頭都數(shù)的過來,實在是談不上有多深厚的感覺。 錦娘則是瞪圓了眼睛,完完全全懵了。這嬌嬌興許不知道,可她這個當人親孫女的還不明白嗎?魏老太太打從她記事起后,就一年四季大病小病接連不斷,前頭鬧得兇的時候,還特地派人連夜去外地喚她爹回家。可即便如此,老太太不仍舊活得好好的嗎? 至于二太太…… 好懸沒嚇到翻白眼。 這一刻,什么退親什么小心機,全都被二太太徹底的拋到了腦后。只見她臉色煞白,哆嗦的嘴唇似乎想要說什么,可最終只顫顫巍巍的跑出了屋子,徑自往老太太那院子去了。 嬌嬌忙吩咐下去:“讓管家去請大老爺、大少爺回家。再派個人去一趟羅家,把這事兒告訴大太太。還有,大夫呢?大夫該是已經(jīng)喚了?” 來報信的丫鬟忙說,大夫早就到了。 老太太又不是徒然間生了重病,她是一直病著,因此她那頭的各種藥材都是齊備的,常用的大夫也是隔三差五的進府,包括跟前伺候的人也都是極有經(jīng)驗的。 在安排妥當后,嬌嬌便同錦娘一道兒先去了老太太處。 一切就同丫鬟所言的那般,老太太的情況極為不妙。等嬌嬌和錦娘到時,二房的女眷都已經(jīng)到齊了,約莫小半個時辰后,羅氏也趕了回來,之后大老爺和大少爺才前后腳回家,最晚的反而是二老爺和二少爺。 這會兒計較這些是沒意義的,畢竟事情發(fā)生的太過于突然了,誰都沒有心理準備。 不過,仔細想想也不算意外了,老太太早就過了知天命之年,又是纏綿病榻多年的。因此,病情惡化雖有些突然,但這個結果卻也不是完全沒有預料到。重病的老人,什么時候走本就說不準,就連一直給老太太看病的大夫都說不準。 羅氏回府后,就接手了管家事務,她倒是沒遷怒老太太跟前伺候的人,只是詢問了一些事兒。 從丫鬟和嬤嬤口中得知,老太太今早還是好好的,早飯用了一小碗粥,嘗了兩筷子佐粥的小菜,還念叨了幾句年節(jié)的事情。可誰知,臨近晌午時分就有些不太好了,跟前伺候的人還是很警覺的,當下就去前院尋了管家,讓人請了常來給老太太看病的大夫。饒是如此,老太太還是不行了。 一番詢問后,基本上可以排除了丫鬟嬤嬤伺候不精心的可能了。想也是,這些人原就是伺候了老太太多年的,只要老太太在一日,她們就是體面的下人,反而老太太若是沒了,就算魏家不至于發(fā)賣她們,日子肯定也沒原先那么好過了。 于情于理,這些丫鬟嬤嬤都是最盼著老太太好的人。 哦不,興許還真不是。 從知曉老太太不太好了,到如今,已經(jīng)過了一個多時辰,可二太太卻始終都是一副面如死灰的模樣,當真是如喪考妣。再看二老爺,好歹是在生意場上浸yin多年的老油子了,他的面色倒還算正常,可仔細看去,卻還是能看出額間微微滲出的汗珠,以及眼底里的驚慌失措。 如今已經(jīng)是十月中旬了,外頭冷得要命,能被嚇得直冒冷汗,可見二老爺有多惶恐了。 最終,魏老太太還是沒能捱過去,甚至于連最后的遺言都不曾留下,在下半晌臨近黃昏時,闔眼離去了。 一時間,魏家后宅哭聲震天,孝子賢孫們跪成一片。 …… 國孝剛至,家孝又來。 索性,老太太這也算是喜喪了,在勉強抑制住情緒后,魏家眾人開始cao持老太太的喪事,同時派人去支會各親朋好友家。 要說國孝期間,各種規(guī)矩是既繁瑣且嚴苛,不過好在并沒有哪一條是關于喪葬的。也就是說,喪事仍然可以按照原本的習俗進行,該怎么辦還怎么辦,包括親朋好友前來吊唁,還有出殯時的哀樂也是允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