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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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儀公主沒有放在心上,這北元是一個蠻荒之地,其國民彪悍粗魯,有頗多陋習(xí)陋規(guī)讓人無法忍受。北元一直與中土交戰(zhàn),兩國每年小戰(zhàn)不斷三年一大戰(zhàn),和睦不到幾年又開打,不過派使來求娶中土的公主倒是頭一回。不過想來即便達成協(xié)議,皇帝也會從宗室當(dāng)中選取一位適齡女子封為公主送去和親吧。 毫不引人注意的平頭黑漆馬車靜靜地停在平安胡同前,德儀公主掀開簾子的細(xì)縫朝前面望去。裴宅門口沒有掛上做白事用的白幡,一個小廝滿臉笑容地正在送客人,根本看不出來有什么異樣,這樣說來傅百善的確沒有事。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德儀公主氣惱之下示意車夫往回走,葉眉連安慰的話都不敢說,只聽得馬車輪子轱轆轱轆地在青石板上滾動。 兩人沒有注意到車夫被無聲無息地?fù)Q下,一個青衣小帽的人摸上來將韁繩一抖,馬兒“咴律律”地并沒有按照既定的路線往回走。一道陽光斜斜射過來,帽檐低垂下的面容正是京衛(wèi)司小旗衛(wèi)慈云。他利落地將馬鞭一甩,丈長的馬鞭象靈蛇一樣扯開一個極漂亮的鞭花兒后便向前奔去。 不過半刻鐘,馬車便停在四夷館下所設(shè)的驛站之前。衛(wèi)慈云下了馬車,佝僂腰對著五大三粗前來應(yīng)門的漢子低聲道:“這是我們楚人樓里最紅的姑娘,昨日聽說大人留了整整一袋黃金,mama們沒法只得給她們喂了一點藥。呃,雖說客人不分尊卑,但當(dāng)紅的姑娘多少有一點烈脾性,還望大人們不要介懷?!?/br> 粗壯漢子臉上的笑意越來越大,忙揮手讓手下把馬車趕進院子。衛(wèi)慈云掖著手在一邊看著,扯了扯臉上沾著的胡須,心想:“指揮使大人委實太過小心,這群北元人腦子只長在下半身,這會只要是個女人,他們才不會管高低貴賤呢!只可惜,這位皇家的金枝玉葉肖想著不該想的人,還使出那般毒物害人,這回也算是以其人之道還冶其人之身?!?/br> 聽了衛(wèi)慈云的稟報后,裴青冷哼道:“相思子對相思醉,也勉強匹配得上德儀公主的身份?!?/br> 衛(wèi)慈云眉飛色舞,“我聽楚人樓里老鴇一說相思醉這個名字,就知道是極好的東西。呃,老鵒說無論多不聽勸的姑娘,少少地吸用一些就會手軟腳軟,迷迷瞪瞪地一日一夜后方能醒來,到時早已是木已成舟!再說北元的王弟匹配中土的公主正正合適,萬不會辱沒那位金枝玉葉的身份!” 裴青上下打量了他兩眼,不免奇道:“你媳婦兒那般穩(wěn)重的性子,怎么會看上你這個痞賴貨。說起青樓這些東西如數(shù)家珍,難道你時常留連其中?” 衛(wèi)慈云臉色大變,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道:“大人饒命,你也知道我就是管不住這張嘴,頭回惹的禍?zhǔn)逻€是您幫我擺平的。荔枝罵了我好幾回,說我再招蜂引蝶地就讓鄉(xiāng)君親自發(fā)落我。天地良心,我從來只是嘴上說說而已,從來沒有動過真格的?!?/br> 裴青狠瞪了他一眼道:“這段日子非比尋常,你們兩口子就住在我這邊,讓荔枝陪鄉(xiāng)君說說話解解乏,你也留下來幫我跑個腿。” 衛(wèi)慈云大喜,搓著雙手道:“荔枝常說府上的伙食開得好,是聚味樓陳娘子的嫡傳弟子。正好我娘也回鄉(xiāng)下了,宅子里只剩我們兩個人,嘿嘿,那我們就不客氣了哈!” 內(nèi)院里,荔枝望著自幼相伴的姑娘掉了一缽淚珠子,好半天才收了淚水罵道:“這皇帝的兒女一個個都不安好心,那年秦王逼得鄉(xiāng)君遠(yuǎn)走海上。這什么德儀公主干脆下起毒來了,這跟明火執(zhí)杖搶人有什么不同?先還以為裴姑爺是個好的,卻原來跟我家衛(wèi)慈云沒甚兩樣!” 門外的裴青和衛(wèi)慈云面面相覷,雙雙躺著中槍。 傅百善不禁捂嘴低笑,“你來了我真是歡喜,其實我真的只吃了一點點。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自小六識過人,一丁點的不對都嘗得出來。再加上隔壁的茶室明明有兩個活人的聲息,卻硬忍著沒有交談之語,我心頭老早就犯了嘀咕。那些糕點看似倒了嘴里,其實都倒在衣袖上。我這點功夫糊弄崔文櫻還是綽綽有余的!” 荔枝暗恨,“看著文靜不過的小姑娘,行事竟也這般歹毒下作。你跟她遠(yuǎn)無怨近無仇,也能眛下良心干這傷天害理之事?;钤撍齽偠ㄓH就死了未婚夫婿,活該她一輩子嫁不出去當(dāng)一輩子老姑娘!” 傅百善連忙追問始知緣由,才知道現(xiàn)在滿京城都在傳崔文櫻空有一身才學(xué),卻是個只能遠(yuǎn)觀的刺玫瑰,這還沒有過門就克死了未婚夫,誰想娶就得養(yǎng)一副好膽子。她心想讓清白姑娘家閨譽受損,這必定不是裴大哥的手筆,他收拾人向來都是一擊而中,務(wù)必讓人永世不得翻身的果斷和狠辣。 333.第三三三章 肚兜 宮城,乾清宮。 皇帝匪夷所思地翻看著手中的紙張, 氣極而笑道:“這么說德儀每回都將侍衛(wèi)甩開偷溜出去, 誰也搞不清她是如何到了四夷館的?那些北元人又稀里糊涂地把她當(dāng)成了楚人樓里的頭牌姑娘睡了,第二天早上叫嚷起來后,方得知她的真實身份是我中土有名有姓的公主?” 事涉一國公主的清譽, 屋子里的宮人立即有眼色地像潮水一樣迅速退下。 乾清宮總管大太監(jiān)阮吉祥低眉垂眼地細(xì)聲勸慰道:“德儀公主這樣不帶侍衛(wèi)出門已經(jīng)不是一回兩回了, 惠妃娘娘說過她好幾次。只是倒底憐惜她年青孤寡宮中又寂寞, 所以不忍心多加苛責(zé), 這才縱容公主闖出禍?zhǔn)聛??!?/br> 他悄悄抬眼望了一下后,聲音越發(fā)低柔,“按道理來說,公主雇傭的馬車怎么就恰恰好混到了楚人樓樂伎隊伍里,這其中未必沒有值得推敲的蹊蹺之處。只是北元國君的王弟本就要求娶我朝公主,圣人要是置之惘聞不理不睬的話,這……名聲就有些不好聽了。畢竟,宮里還有順儀溫儀兩位小公主呢!” 這么多年下來, 皇帝對于北元的戰(zhàn)事也有些日久生乏, 心想以一個公主求得邊境三五年的安寧也算一件好事,所以對于北元求娶公主一事頗為心動。 宮里面成年或即將成年的公主有好幾位,到底都是親生的, 皇帝舍不得這些如花似玉的女兒到蠻荒之地去和親, 正與底下的朝臣們商量讓哪一位宗室出身的翁主前去, 就聽聞北元人上表, 含糊其辭地說王弟昨日無意間冒犯了一位公主的千金玉體。 皇帝猶不置信, 等清楚見到了那些物事只氣得手腳冰涼。這回烏龍事丟人丟到北元境地去了,有這樣的女兒不如在生下來時就活活掐死了事。 無論怎樣大動肝火,事情都要解決?;实郛?dāng)機立斷親下圣旨,甄選德儀公主為北元國王弟呼唐麻爾汗為妃,賜下和親禮無數(shù),兩國相約十年內(nèi)不得為戰(zhàn)。至于這輕飄飄的一紙和約能否按實履行,就要看上天眷顧了。兩國的邊關(guān)守將打了數(shù)十年,誰也沒把這張紙當(dāng)一回事。 德儀公主在錫云殿聞聽消息后嚇懵了,踉蹌趴在劉惠妃面前哭花了一張臉,“母妃你救救兒臣,那些北元人是未開化的野人族類,要吃生rou喝生血,大冬天住在帳篷里,冷得可以將人耳朵凍掉。我是父皇最疼愛的長女,為什么要我去呢?下頭還有meimei,宗室里也有適齡的女孩,為什么一定要選我?” 劉惠妃因為此事被皇帝叱責(zé)了好幾句,聞言狠狠拽回衣袖道:“你也知曉你是皇室的長女,下頭還有好幾個meimei,更應(yīng)當(dāng)為他們做出表率,這是你身為大公主的職責(zé)?!彼貕旱吐曇?,眼里有不容錯認(rèn)的厭棄,“再說,那些北元人又沒有拿到她們繡有表記的肚兜,為甚要去選她們?” 德儀公主瞪大雙眼臉色紫脹,囁嚅著紅唇道:“不可能,我醒來時渾身上下的衣裳都穿得好好的,那個什么呼唐麻爾汗對我也客客氣氣氣的,他怎么會拿到我繡有表記的肚兜?” 劉惠妃轉(zhuǎn)身啪地就給了她一巴掌,怒道:“皇家公主的體面讓你敗落得一點不剩,我要是你就自個找一根繩子了斷。哼,你的一套褻衣完完整整地裝在錦盒里,和你的人一起被大張旗鼓地送了回來。我找了你的貼身宮人問了,的確就是你那日早上穿在身上的?,F(xiàn)下的你,就跟在淤泥塘里滾了一圈的白布一般,跟我說你是干凈的,打量周圍的人眼睛都是瞎的呢!” 德儀公主渾渾噩噩地想起昨日在北元人的驛站醒來時,幾乎就嚇暈在當(dāng)場。好在那北元王弟看著粗魯為人卻君子得很,極客氣地轉(zhuǎn)身吩咐侍女過來幫她梳洗,又奉上種種貴重禮物。忙不迭地說他本就崇尚中土風(fēng)儀,一見姑娘身上的妝扮配飾就知是高門女眷。這純屬一場誤會,立馬就把姑娘送回家去。 那副蠢笨如熊卻又喋喋不休的樣子逗得德儀公主不由莞爾,在那人炙熱如火的眼神當(dāng)中,端莊如儀地輕聲告知那人自已乃中土的公主。然后,她就被客氣地請進奢華的馬車?yán)铮坪剖幨幍乇槐痹醯苡H自送回宮城。 然而,迎接自己的卻是父皇母妃的震怒和斥責(zé)。 直到現(xiàn)在為止,德儀公主才不得不承認(rèn)自己落入了一個圈套。也許從昨日早晨跨出宮門的第一個腳步開始,自已就掉入了這個萬劫不復(fù)的深淵。她整日整夜地哭鬧咒罵,全都無濟于事。最后紅腫著眼睛向皇帝提了個要求,要京衛(wèi)司指揮使裴青親自送嫁! 皇帝聽到小太監(jiān)傳話時先是有些不解,尋思一會兒后那些不明所以的地方全都豁然明白。震怒之下他將平頭大案上的文房四寶全部撲拉在地上,殿前侍候的一干人等象鵪鶉一樣跪伏?;实蹥鈽O后的面目近乎猙獰,半晌之后忽地?fù)溥晷α顺鰜恚溃骸罢媸巧鸵桓焙媚?,連聯(lián)的親生女兒都敢算計!” 阮吉祥心頭格登了一下,胳膊上立時起了一層雞皮,卻是將頭埋得更深了。半晌之后,才聽那位至尊淡淡吩咐,“把這些打掃干凈,再派個人去景仁宮告訴德儀,要么全了名節(jié)去死要么老老實實認(rèn)命嫁人。由著她自己選一條,任何人都不許阻攔她!” 阮吉祥正待去傳旨,就聽皇帝似笑非笑地道:“京衛(wèi)司指揮使裴青作為京畿道治安的最高屬官辦事不力,罰沒一年,不,兩年的俸祿銀?!比罴槊嫔绯5貐s退出宮門,一陣?yán)滹L(fēng)吹過方才覺得背后汗?jié)窳艘粚?。?xì)細(xì)回想這幾天看到的知道的,心里忽地生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德儀公主在宮外北元人驛站受辱一事,只怕是那位小裴大人所做的手腳。一個臣子為何要做這樣費力不討好,且一細(xì)查就查出來的事情,其緣由先不說。單論皇帝知曉這件事后竟然不追究,只是罰沒兩年俸祿了事,以皇帝對臣子的這種近乎退讓的懲罰,實在是太讓人費解了。 此時乾清宮里宮門半閉,皇帝負(fù)手望著外面一片盎然濃綠,皺眉道:“你說他怎么這么大的膽子,竟敢將德儀送到那種地方去?雖說德儀心思是有不對有錯在先,可也不該用這種讓女子抬不起頭來的法子!” 金吾衛(wèi)指揮使魏孟心里暗嘆,常人的性命在貴人的眼里,只是輕輕的一句‘是有不對有錯在先’就可以隨意打發(fā)的嗎? 他盯著石青色地毯上長壽春光永駐的紋路,緩緩道:“臣轄制金吾衛(wèi),京中大部分的事情都能在最快的時間知曉,但是對女子之間的嗔癡怨懟還是力有未逮。宮中公主一夜未歸,裴青漏夜請吳太醫(yī)出診,臣就知道有些事已經(jīng)超出控制。卻還未來得及理清始末,事情就已經(jīng)演變成這副樣子了!” 魏孟連頭都未抬,看著那雙五彩云龍紋翹頭錦靴在紫檀大平案邊佇立或游移。聲調(diào)依舊是一板一眼的死板,“吳太醫(yī)說那相思子量雖不多毒性卻大,本該立時大劑量地用藥以祛除毒素。不巧的是傅鄉(xiāng)君身懷有孕,很多藥下去怕是要傷及根本。臣溯源覓蹤,這相思子是德儀公主身邊的侍女葉眉拜托娘家兄長重金所購。公主真正想要的,是傅鄉(xiāng)君的命?!?/br> 皇帝在最信任的臣子面前再也無言辯駁,臉上便有些火辣辣的,惱怒之下紫檀案幾上的五彩蓮花茶盞“哐當(dāng)”一聲被用力掃落下來。上好的瓷器胎薄如紙,在鋪了厚厚毛氈的地面上依舊摔了個粉碎,有幾點碎瓷幾乎是跳躍地沾在魏孟的衣角上。 皇帝仰頭癱坐在椅子上,捏著眉心道:“這一個兩個的都不省心,這都干了些什么事,全無皇家皇子公主的體面?朕心里明白,其實裴青最后并沒有把事情做絕,那般境地下還是給德儀留了退路的。偏偏她自個蠢,以為人人都要讓著她敬服她,沾沾自喜地先說出了公主的身份?!?/br> 皇帝本就是七竅玲瓏心的人,細(xì)細(xì)一尋思,就理清了事情大部分的來龍去脈,“呼唐麻爾汗是北元國君最器重的王弟,向來膽大心細(xì),就是前來求和也求地理直氣壯。他正想打聯(lián)的臉,得了這個機會還不跑到聯(lián)面前嘚瑟一番。當(dāng)他當(dāng)眾打開那裝有德儀褻衣的盒子時,朕生吞這蠢女子的心都有?!?/br> 魏孟是跟隨皇帝多年的老人,知道這位帝王嘴里雖然不住嫌棄,心里頭還是極為不舍。便循著以往建議道:“畢竟年少氣勝又是存了些不該的念想,德儀公主行事便不免有些偏頗。但是畢竟是皇家嬌養(yǎng)慣了的女兒,送去天寒地凍的北元,終究不是長久之計。不如讓公主詐死了事,等事態(tài)平息了再將她遠(yuǎn)遠(yuǎn)地打發(fā)了!” 發(fā)了一通氣性過后,皇帝終于平靜下來。聞言緩緩搖頭,“朕是父親更是一國之君主,應(yīng)允的事一出口就會確實地貫徹下去。德儀年幼失母又是朕的長女,因她性情溫順向來少言少語,所以不免憐惜縱容她幾分。卻不知怎么養(yǎng)成她行事狠毒一根倔筋通到腸子底的毛病,這回值當(dāng)是給她一個教訓(xùn)吧!” 魏孟躬身應(yīng)是,臨退時聽皇帝疲倦地吩咐道:“著吳起廉好生診治傅氏,稀缺什么藥材就到宮里來拿,朕委實不想看見再有人為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無端殞命了!再有,朕罰了裴青的俸祿銀,就恩賞傅氏二百兩銀子,與四皇子的課業(yè)也暫時停下來。” 不管愿不愿意,德儀公主中秋一過就委委屈屈地上了北元的馬車。送嫁的人俱多,當(dāng)中卻沒有裴青。他因為處事不力致使京畿道的秩序敗壞,被皇帝當(dāng)眾狠狠責(zé)罵,還被罰俸兩年。雖然誰家都沒指望這點俸銀過日子,但畢竟失了臉面,所以平安胡同的裴宅一時清凈不少。 334.第三三四章 逆鱗 茂密的藤蘿架子下, 巴掌大的枝葉層層疊疊地遮擋了大部分的光線,傅百善蓋著一襲翻毛絨毯睡得正熟。 裴青躡手躡腳蹲在躺椅邊, 近乎心痛地望著她眼眶下的一抹黛青。那點相思子的毒素大多已經(jīng)祛除, 但是不敢大劑量用藥, 那點殘留的毒素便如浮光魅影一般開始侵蝕傅百善的身體,加上腹中胎兒的損耗,懷孕五月的人反倒比尋常人看著要消瘦。 宋知春端著一碗湯藥出來, 正巧看見裴青癡癡地望著女兒的睡顏。她不禁一陣心煩意亂,兩個孩子鬧別扭讓人cao心,兩個孩子感情太深更讓人焦心。這倒了一個另一個也跟著神情恍惚,不和為什么她忽地想起“情深不壽”這個詞,心頭更是一陣毛躁不安。 她輕咳了一下,掩下臉上的異色大步走過來嚷道:“珍哥起來了, 怎么一天到晚地睡。七符你也不管管她, 快點把他叫起來干凈把這碗湯藥喝了, 再帶她出去走走散散乏。這一個兩個地都在家里佇著, 看了就讓人來氣!” 傅百善被叫嚷的動靜驚醒了,裴青忙上前抓住她的手溫聲道:“先起來喝藥了,我知道這藥味道大,不過你老實喝過之后我就好好獎勵你。越勝齋新出了幾樣點心,其中有一道跟蘇州的眉毛酥有些相像,我?guī)氵^去嘗嘗!” 湯藥是吳老太醫(yī)所開, 說是溫潤心肺的。傅百善卻明白絕沒有這樣簡單, 她卻什么也沒有問, 端過藥碗一氣喝了。宋知春便極滿意點頭道:“去吧,這兩天還可清閑一下,再過幾天等你老爹帶著小妞妞回來,家里可有得鬧騰呢!” 馬車上,傅百善裹著毯子靠在裴青肩上懶懶問道:“裴大哥,你是不是被革職了,怎么老看你呆在家里?” 裴青啞然失笑,“是啊,從此之后我都要靠珍哥養(yǎng)了。等你把孩子生了,讓岳父岳母幫我們看著孩兒,你跟我就開個夫妻店?;蚴琴u些南貨或是開個聚味樓的分店都行,你當(dāng)東家我當(dāng)掌柜的,靠著陳娘子調(diào)~教出來的那些徒子徒孫,再用些廣州運來的真材實料,咱家的生意一定紅火!” 他興沖沖地說完卻沒聽到傅百善的回答,低頭一看卻見她頭略略歪在一邊。裴青立時冰冷僵住,幾乎是顫抖著手觸到那秀氣的鼻子下,好容易才感受到那輕微至極的呼吸。良久,裴青恢復(fù)正常的心跳,將媳婦兒珍之重之地?fù)Пг趹牙铩?/br> 吳老太醫(yī)雖然一再保證傅百善攝入相思子的量不大,但畢竟動了根本。且因身懷有孕許多藥不能用,所以這一向以來傅百善怕冷畏寒精神容易倦怠。裴青心頭陡生一股毀天滅地的暗恨,德儀公主你既然伸了手,那么這一輩子你都休想再踏入中土半步。 馬車徐徐停在越勝齋門口,微微搖晃下傅百善便醒了,她自嘲道:“這個孩子比妞妞老實多了,就是有些容易乏力。我整日睡睡醒醒的,簡直就成了個廢人。等孩子生下來之后,我要去試試那把鐵胎弓,也不知道還拉得開不?” 吳老太醫(yī)說過其實生產(chǎn)時才是真正生死關(guān)頭,裴青無數(shù)次地想勸說傅百善不要孩子,可是他知道這個丫頭性情執(zhí)拗,一旦做了決定便不會輕易更改。他幾乎對那肚子里沒有出生的孩子產(chǎn)生了一股莫名的恨意,恨它在傅百善的心目中重于一切。 臨窗的雅間里,各式蘇州船點擺滿了桌子。 聽說這是江浙一帶新進流行起來的,巧手廚娘用米粉和面粉捏成各種形象,在畫舫上作為點心供應(yīng)故而得名。船點精巧玲瓏,既可品嘗又可觀賞。船點的餡心,甜的有玫瑰豆沙糖油棗泥,咸的有火腿雞rou臘丁魚干。 傅百善極有興致地嘗了個栩栩如生的鸚鵡,又嘗了一個小巧別致的荸薺。鸚鵡里擱的是干香雞蓉,荸薺里是軟糯的赤豆沙。她自己吃了一個不算,還硬塞了一個給裴青。 飽腹之后用熱帕子擦手時,傅百善認(rèn)真盯著人道:“裴大哥,我知道這一向駭著你了??墒俏易詡€的身子清楚,我熬得住這丁點毒。要是單單為了我自個康健,硬生生地將這孩子弄沒了,我一輩子心里都會愧疚難安生。它既然選了我的肚子來投胎,我就定要待它好好的?!?/br> 裴青一怔,沒想到自己的心思已經(jīng)被看出來了,索性大方承認(rèn),“在我心中,任是誰都比不過你,即便是咱們將來的孩子,你放心好好地調(diào)養(yǎng)就成?!?/br> 傅百善就頑皮地瞥了他一眼,“委實是我低估了那些對你有意之人的心思,沒想到她竟敢直接下毒害人,若非我多了個心眼,那些吃食真真全部進了我的肚子,就是十個吳太醫(yī)加起來都救不回我來。” 裴青憐惜望她一眼道:“皇族之人在宮里個個都能鍛煉成鐵石心腸,聽楊桃所述之后我還不能完全肯定是德儀公主。直到她帶著侍女悄悄在我們宅子前偷窺,我就知道沒有冤枉她。放心,她做下此等惡事再也不會回來了。 望著媳婦兒不解的眼神,裴青沒有掩飾自己在其間做的手腳,“北元人有收繼婚的傳統(tǒng),將女子視作財產(chǎn)不準(zhǔn)外流,父沒則妻庶母,兄亡則納厘嫂,故而國中無鰥寡種類繁熾。據(jù)我所知呼唐麻爾汗下面,成年或是即將成年的就有七八個弟弟?!?/br> 傅百善驚駭一聲,瞪著眼睛想要說話。 裴青卻冷笑一聲半捂住她的嘴,干脆利落道:“德儀公主雖說不上千嬌百媚,卻也算長得清秀可人,北元人對她的公主身份肯定是稀罕不已。要是活得足夠長,還不知道要嫁幾回人呢!我不過是成全她而已,她喜歡惦記別的男人,這回也算是得償所愿。還有她身邊那個叫做葉眉的侍女,我也一并叫人捎帶在和親的名單上了?!?/br> 這番處置可謂狠辣果絕,傅百善也是有德報德有怨抱怨的人,聞言并沒有覺得什么不對。更何況她傷病了這么久,早已對這些蠅營狗茍暗地窺探之事感到厭煩。略微點頭道:“那日之事德儀公主雖是背后元兇,邀請我一同用茶點的崔文櫻也算是幫兇,沒想到百年世家彰德崔家的姑娘行事竟也這般下作?” 裴青倒了一盞茶過來讓她壓壓茶點的甜膩,眼里閃過一道不屑道:“眼下京里傳得沸沸揚揚的便是這位京城第一姝的流言,說是她的命格極硬,剛定下親事還沒有過門便克死了兩任未婚夫婿。傳得有鼻子有眼兒的,老實說這卻不是我的手筆。這件事必定是她身邊極親近的人才能傳出來的消息,只是不知她到底得罪了誰?” 都是些讓人不愉快扯破臉皮的破落事,傅百善抬頭正要另起話頭就聽門口輕扣,店小二探著身子小心陪笑道:“外面有位姓魏的客人想見一位姓裴的客人,請問哪位是?” 裴青想了一下,在傅百善的頭頂輕微安撫一下道:“我去去就來。”他跟著店小二左轉(zhuǎn)右轉(zhuǎn)穿過幾道門,就見一扇繪了猛虎下山的屏風(fēng)前負(fù)手站著一個人,轉(zhuǎn)過身來正是金吾衛(wèi)指揮使魏孟。 店小二上了新茶安靜退下,魏孟忽地站起身朝裴青連踹了好幾下。他習(xí)武多年又是正經(jīng)武將出身,竟將裴青踢得退至門口才止住。他喘著粗氣低吼道:“你是向老天爺借的膽子辦下如此狂妄之事,要死就直說我直接給你買棺材,休要捻三搞四地讓咱們這些老家伙給你擦屁股!” 裴青忍了腿上痛意,面對這個亦師亦友的長輩沒有還手,只是低垂著頭倔強道:“再來一次,我一樣會這樣干!” 魏孟面上怒不可遏,眼里卻浮現(xiàn)一絲笑意,悠悠然地晃到窗邊找張椅子坐下道:“大丈夫立世,進能利益朝堂社稷,退能蔭蔽宗族妻女。德儀公主既然敢鴆殺你的妻室,不管她是什么初衷你都盡可以取她的性命,何苦九曲十彎地將她弄去北元喝冷風(fēng)啃rou干?” 這話可謂大逆不道至極,偏偏兩人都未覺其中有不對。 想起傅百善每日都要喝那些辨不清顏色的苦藥湯子,臉上時時掛著的疲倦,裴青輕道:“取德儀一條性命何其簡單,又怎能消我心頭之恨。送她到北元,每每想到她日夜遭受的折磨,我才能暢快一二?!?/br> 魏孟狠狠瞪了他一眼,哼道:“真是不知道這十來年里你師父教給了些什么東西,別的好東西沒學(xué),就學(xué)了這么些鉆頭不顧腚的半吊子?我們對你是抱了大期許的,你就這么糟蹋你的前程?要知道,這回要不是北元正好向中土求娶一位公主,皇帝順手推舟就坡下驢,單就你這份藐視皇權(quán)的罪責(zé)就是死十次都是多賺的!” 裴青從十六歲起就跟隨廣州衛(wèi)任指揮使的魏勉,說是上下級實則跟父子相近。 到了京城之后,時任金吾衛(wèi)指揮使的魏孟少不得對這個兄弟的愛徒另眼相看。連年相處下來,魏孟也起了愛才之心,時不時出言點撥一二。這回鬧出了德儀公主的事,雖說事出有因情有可原但畢竟失了皇家顏面,皇帝最后沒有深加追究,實在是天之僥幸。 魏孟看了這青年一眼,心想在世人眼里自己就是個不涉及黨爭的人物,可是眼看皇帝已經(jīng)在安排身后之事了,他們這些長久跟隨的人心里肯定有自己的小九九。若是孤身一人便罷了,身后還有一大家子呢。 裴青性情剛硬不易為外物所動,手段智計樣樣不缺,更關(guān)鍵的是皇帝對他有一種近乎縱容的喜愛,這孩子唯一或缺的就是人生歷練和處事圓滑?,F(xiàn)在,每個人都知道傅家百善是裴青的逆鱗,想來再動爪子之前會仔細(xì)思量一下后果。 335.第三三五章 頭風(fēng) 秦王和晉王在御前奏對時, 照例為一件小事爭執(zhí)不休。一旁的朝臣也跟著兩位精壯皇子大致分成兩派, 各自直抒胸中己見, 將平日肅穆的太和殿吵嚷得如同雞圈鴨圈一般熱鬧。 皇帝開始還有耐煩心拄著頭看熱鬧,結(jié)果越看這兩個兒子的針鋒相對, 越發(fā)氣得額角青筋一鼓一跳。最后實在忍不住怒道:“西山大營的僉事都尉因病死了, 這都半個月過去了都舉薦不出一個象樣的人選。今天秦王舉一人, 明天晉王勢必會找出這人貪贓枉法品性不端的證據(jù),反過來也是如此。照你們這樣下去,朕的西山大營到明年都留著空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