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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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第一九五章 農(nóng)莊 濃蔭綠樹掩映的農(nóng)莊里, 竹墻黛瓦炊煙裊裊,一片安謐井然。 院子里的空地上, 傅百善滿意地看著面前碼放齊整的銀錠,仔細清點了一遍后對著大弟傅千慈笑道:“這幾年你跟著吳太醫(yī)倒是學了不少東西, 連怎么冶煉金石都曉得了!” 已經(jīng)虛歲十三的小五靠在墻角一塊突出的磚石上, 拿了帕子胡亂抹了額頭上的汗水,又挺了挺有些單薄的胸膛道:“這些不過是將銀器融了, 在模具坯子里重新鑄成,只要爐火的溫度足夠不值當些什么!要說天縱奇才我?guī)熌飬欠蛉怂闶且粋€,她正在提煉一種辟谷丹藥, 說是吃一顆就能管三天飯。不過是悄悄背著我?guī)煾禑挼? 我?guī)煾颠€千叮萬囑地不讓我學!” 傅百善哈哈大笑,趁機揪了一下小五還有些嬰肥的臉頰, 滿意地感到其間的豐盈,于是又關切問道:“心口還時常痛嗎?吳太醫(yī)開的藥還常吃嗎?” 小五蠻不乎地拂開jiejie的手, 復又有些沮喪道:“早不痛了,只是怕你們擔心就常備了一些強健心脈的藥丸在身上, 感覺不舒服的時候就吃上一顆!從前爹爹失蹤這么久,我半點忙沒幫上不說, 還不知花費了家里多少銀子,我?guī)熌镌f那些錢可以打造一個跟我等身的金人了!” 那年傅氏一家到云門寺參拜, 在山腳遇到受徐玉芝指派的匪人截殺, 小五就是在那時被充當匪人的徐直一掌傷了心脈。這些年雖是一力調養(yǎng), 小五漸恢復了些生機, 看起來與常人無異,只是到底還是虧了根底,比尋常的孩子生得要文弱許多。 想到這里,傅百善對害了大弟的徐直便有些忿恨。一個成年男人為了逃脫己身竟然出手傷一個剛剛八歲的孩子,果然是與虎狼一般的鐵石心腸。旋即想到此人當初不過是徐玉芝手里一把泄憤的刀而已,恨他又有何用? 更何況此人早已慘死他鄉(xiāng),自己又有過只追究主兇其余不再聲討的承諾,只得按住心頭的燥氣溫聲道:“錢財掙來就是花用的,不過是跟你等身的金人,就是座金山只要能換你安好,爹娘都不會皺眉的。如今你一意學醫(yī),小六一意科舉,日后說不得還是我傅家的一段傳世的佳話!” 小五神情便有些羞赧,“我倆約定一人在凡世為良醫(yī),一人入朝堂為良相。這是因為大姐身為女子尚能出海尋父,是我輩男兒的楷模,我們倆為人子者也不能相差太多!” 今年春天傅家二房排行小六的傅千祥過了童子試,名次雖只是中游,卻成了青州府年紀最小的秀才,引得人人稱羨不已。放榜那日,傅氏族長特地包了十兩銀子的紅封過來,特特囑咐小六要好生讀書以光宗耀祖庇佑鄉(xiāng)里。 自那年舉家回青州為傅老太太過六十大壽之后,家里的糟心事一樁接一樁。 及至后來父親失蹤長姐出海,往日和樂融融的一家人分散四處各居東西。兩兄弟自知年紀小幫不上什么忙,便只能在課業(yè)精進自己。兩人除了每隔十天往返一次青州看望家中的母親,其余時間就在儒學或是吳太醫(yī)的醫(yī)所里潛心苦讀。左鄰右舍如今提及這兩個斯文懂事的孩子,誰都要一翹大姆指。 小五人小鬼大,挨了一下jiejie的胳膊擠著眼睛道:“我聽說八月十六那天是個絕好的日子,裴大哥就要敲鑼打鼓地過來提親下聘交換婚書了,沒想到兜轉一圈他最后還是成了我的姐夫!去年這時節(jié)我和小六還在慨嘆,可惜這么好的姐夫要便宜給別人了,說來說去還是我大jiejie最厲害!” 已經(jīng)過了夏日最炎熱的時節(jié),午后的微風拂過女郎玫紅紗繡淺彩折枝海棠紋的衣裙,傅百善臉上便有些殷紅,扯了幾乎和自己一般高少年的耳朵,薄怒道:“胡亂喊什么?” 少年身形像猴子一樣靈活地一扭,站在一邊正色道:“魏琪jiejie在嫁到京城前到登州耍,曾嘆息道裴大哥其實早被大姐吃得死死的,從你很小的時候人家就等你長成。他大你整整八歲,要是你再不松口嫁他,只怕他要立時學王老虎搶親!” 王老虎搶親是街肆酒坊里伶人們傳唱最為廣泛的一個段子,說的是前朝兵部尚書之子王天豹喜愛貧家女秀英,偏有勇無謀又心癢難耐鬧出無數(shù)笑話,最后靠搶才贏得美人歸的鄉(xiāng)間俚劇。 傅百善從未被兄弟如此直言打趣,饒是她性情沉穩(wěn)也羞得就要捶人。 屋子里的宋知春正巧抬頭瞧見,連忙站在窗戶前大聲呵道:“小五你這個皮猴又在瞎鬧,這樣大的日頭也不知提醒你jiejie找個陰涼地好生躲躲。珍哥你自個也不警醒些,好容易白了一點的皮子當心又黑了。兩個人趕緊回屋呆著,桌子上有冰鎮(zhèn)的酸梅湯!” 聽見母親的呵斥兩姐弟不敢再玩笑,都規(guī)矩地進了屋子。穿了一身鴉青緞繡三多如意紋長褙子的宋知春放下手中的賬冊,扯著女兒的胳膊肘左右細看了一回,有些嫌棄地撇嘴道:“前兒拿去的膏子你到底讓荔枝給你用了沒有哇,這皮色兒怎么還是有些發(fā)黑呢?” 要說宋知春眼下最憂心的事,無疑就是女兒的樣貌了。其實姑娘正值好年華,身材高挑腰細腿長,額頭飽滿雙眼有神,哪哪都挑不出一點毛病。偏偏因為出了一趟海,一身的白皮兒盡變成了蜜色,捂了這么久又用了好些藥湯,怎么就無效呢?俗語說一白遮三丑,那一黑不是曝三短嘛! 小五不怕死地繼續(xù)撩拔,“大姐,咱娘替你著急了,生怕裴大哥不要你呢!” 因為丈夫和女兒都全須全尾平平安安地回來了,宋知春一掃往日的纏綿病色,連精神頭都要健旺許多,如今更是家里家外事事親力親為,恨不得把往日耽誤的事情全補起來。今日到農(nóng)莊玩耍時,也不忘記把賬簿拿出來盤點一番。 她安然坐在竹榻上,由著一雙小兒女斗嘴,最后自個也撐不住笑了。揚著頭傲然道:“我這千般萬好的女兒許給他,是他上輩修來的福氣,只是你倆這一波三折的,我是巴不得趕緊把事情辦了。我和你曾姑姑商量好了,裴青反正沒有正經(jīng)長輩,等你倆成親后,就在旁邊置一處兩進的小宅子。他在青州衛(wèi)上值時,你就回來與我作伴,還跟當姑娘時一般自在!” 原先宋知春對裴青還有諸多微詞,無父無母沒有家族依靠。這個年頭,沒有親族依傍簡直是兩眼抹黑一般,不但費心費力還容易被人當成軟腳蝦踩踏,這樣的人家主婦勢必會比別人活得辛苦一些。 但是轉過頭一看這竟成了妙處,女兒過門后就可當家做主,還沒有婆母小姑叼撓。新宅子就隔一條街,女兒回娘家就跟串門一樣方便,有什么事頓飯的工夫就可以知曉。再者,等女婿回家后把院門一關,小夫妻就可以過自己的小日子,兩下都不耽誤。 所以現(xiàn)在的宋知春越發(fā)覺得這件親事結得好,原本她還準備回趟廣州,在那間密室里取些稀罕物件出來作陪嫁。是女兒自個說日后都是小門小戶,嫁妝太過豐厚難免打眼。加上裴青剛剛升職得意太過不好,若是招同僚嫉恨更會徒惹事端。 宋知春一想也是這個道理,那個宅子不過兩進,小夫妻兩個住正正好,嫁妝太多的確太過打眼。跟丈夫商量過后,就把東西全部折成日昇昌的銀票整整有五萬兩,細細地裝在一只紫檀嵌琺瑯面的匣子里,打算做為壓箱錢放在女兒的嫁妝里。 除了這些還有各式擺在明面上的金銀頭面,家俱布匹,林林總總地寫了指厚的冊子。傅滿倉看了之后還直道簡薄了,一連幾天貓在書房里給從前相熟之人寫信,務必要淘換些可以傳家又不礙眼的寶貝過來給女兒當嫁妝。 傅百善一股腦喝完已經(jīng)放溫的酸梅湯,抬頭看了一眼屋子后問道:“爹爹怎么沒見人影,今天這是最后一批銀錠了,是放在莊子上還是運回城里存在銀號里頭?” 宋知春想了一下道:“全運回城里存上吧,那是你自個的私房,放在銀號里生幾分利息也是好的。只是不知裴青在青州衛(wèi)還能呆多久,要不然多置辦幾處宅子鋪面租賃出去也是使得的!” 然后又拔拉一下案幾上的算盤珠子沒好氣地道:“你爹能去哪里?一錯眼就去伺弄那些你們從倭國帶回來的金貴物事,喊了好幾個善農(nóng)事的老人兒天天混在田坎上。千選萬選地選了最好的上等田,等那個金果果出了苗生了藤蔓之后,又起壟整畦扦插在沙地里、干地里、黃泥地里,說是要檢驗出這東西最合適的生長地界。你爹整得跟跟農(nóng)神爺爺下凡一般,偏偏那些老農(nóng)也信服他……” 日頭從廊檐下半掩的竹簾映過來,室內桌椅條幾上便有些深深淺淺的印子,傅百善耳邊聽著母親明則抱怨實為自豪的絮叨,心頭便覺得一陣歲月安好。 低頭在案上銀鏨高腳盤里摸了一把松子緩緩剝出里面的細仁,想了一下終于開口問道:“爹爹對自己的差事是怎么打算的?前個……七符哥過來還在問這件事,青州衛(wèi)魏指揮使給爹爹安排了一個六品武德將軍的位置,大概是跟糧米采購稅銀征繳有關,跟他從前的職位倒也有些相干!” 宋知春說起這件事也有些犯愁,放下手中的賬簿道:“你爹這趟回來,除了對莊子上種的苗苗有幾分熱情之外,對什么官呀什么職位呀都有些淡然了。” 躊躇了一會兒,宋知春壓低聲氣道:“你爹一向心氣高,這回他雖是自愿去倭國牽線搭橋玉成邦交,但是在那邊委實吃了大苦頭。回來后熬了幾宿寫的那些個上表陳書又如石沉大海一般至今無半點音訊,瞧著象是灰了心,我猜想他一時半會也不想再去勞心勞力了!” 傅百善想起當初在倭國礪木山陰暗潮冷的礦山坑里,找到形容枯縞的父親時,那份悲愴和痛悔至今記憶猶新,嘆息一聲便不再出言相勸,心里想只得辜負魏指揮使的一番好意了。 196.第一九六章 悲涼 入夜后的農(nóng)莊退卻了白日的燥熱, 顯得靜謚而安然。莊子上的女人們cao持了幾樣簡單的菜蔬,直接擺在院子里一棵老桂花樹下, 一家人就著月色流水用得格外舒坦。 母女倆吃過晚飯后接著商量后面的章程,嫁妝要怎么置備,新宅子要怎么收拾,到時候要帶多少人過去,全福人要請誰, 都要事先安排好。宋知春見女兒說起自己的親事時落落大方條條有理, 真是越看越滿意。心想單憑這份鎮(zhèn)定自若的工夫,女兒肯定能把自己的日子過得如意。 正在這時,仆婦進來稟報外面有人要見二老爺。 聽清來人的名諱后,母女倆對視一眼后都有些無語。宋知春更是犯愁, 她有些拿不定主意地向女兒問道:“你說這都什么時候了,你大伯黑燈瞎火地趕到這邊,就是想跟你爹說說話?別不是又在打什么歪主意吧?” 傅百善聞言眼底一利,抬起頭來卻云淡風輕地道:“甭管他打什么主意,如今家里有爹爹坐鎮(zhèn), 我的婚事自有爹爹和娘與我做主,再與他人無干??创蟛膭蓬^,不見到我爹是不肯回轉的,派個人帶著他假裝出去找尋一下, 若是我爹愿意見他就罷了。要是不愿意見, 就說我爹如今醉心于農(nóng)事, 也不知在哪塊地界待著呢!” 傅滿倉回到家之后, 除了回來那日到傅老娘跟前磕了幾個頭,就再沒有踏進老宅子一步。他不是不心寒,多年相處的兄嫂竟然趁自己不在家的時候,伙同外人來逼迫自己的妻兒!若非宋知春母女強硬,也許這遭回來他連一個像樣的家宅都沒有,這叫他如何想得過! 不想撕破最后那層薄薄的臉皮,傅滿倉刻意避開與大哥的見面。 像前些日子傅家大房為環(huán)姐做百日,特特給二房下了大紅請貼。明眼人都看得出這是大房在委婉示好,傅滿倉心里卻囫圇得象堵了一口氣,思慮過后只是叫妻女過去走個過場,本人就借口事務繁忙,規(guī)避了過去。知曉傅家兩房嫌隙的人表面沒有說什么,私底下就更加議論紛紛了。 傅家大老爺急得上火,卻總覺自己并沒有做錯什么,總覺兄弟是受人蒙敝挑拔才與自己生分了。為此幾次三番地找上門想緩頰一二,都讓傅滿倉尋了這樣那樣的借口躲開了,誰知他竟有這份心力跑到這荒郊野外的農(nóng)莊里來堵人! 在農(nóng)田上忙累了一天的傅滿倉借住在一戶農(nóng)家里,剛剛洗干凈手腳上的污泥準備歇息時就聽到了仆傭的稟報,垂下眼想了一會后嘆道:“讓人進來吧,再吩咐這家的婦人過來幫著備幾道小菜和酒水,我和大老爺在院子里說幾句話!” 月華如水,山風颯颯地吹過農(nóng)戶植種的竹林,纖長柔韌的竹枝參差交互,結成了厚實的一堵竹籬。遠處山崗傳來夜梟悠長凄厲的叫聲,一張斑駁掉漆的木桌兩頭分坐著傅家兩兄弟。屋角掛著一盞六面羊角燈,昏暗的光線照在兩張有三分相似的臉上,影影綽綽地看著似乎又有些不像。 傅滿倉執(zhí)起白瓷雙耳壺倒了一杯酒后道:“這是農(nóng)家自釀的燒酒,渾濁澀口,大哥嘗慣了京中的美酒,如今大概也喝不慣了吧!” 傅家大老爺時隔將近兩年才看見親兄弟,細細打量一眼他已有些花白的頭發(fā),想起他在倭國受到的那些苦楚,眼里浮出淚意喉嚨里哽咽了一下后始嘆息道:“從前在鄉(xiāng)下,過年過節(jié)時有碗米酒喝就是頂頂好的,京中美酒也喝過一些,還是家鄉(xiāng)的酒味道最正!還有桌上的這些菜蔬,就讓我想起昔日我到學堂去時,咱娘就給我熗一鍋梅干菜到學堂佐餐,每回就著那菜我都要多吃兩碗米飯!” 傅滿倉此時卻忽地想起昔年自己吃糠咽菜,也要把唯一的兄長送去讀書的那股子蠻勁。想起在外當走街串戶的小販寧愿自己節(jié)衣縮食,也要將銀錢擠出來送回老宅子的那股子心氣。復又想起自己不在家時妻女所受的那些窘迫,一時間只覺有些心涼意懶,心里微起的波瀾立時就又平息了。 前些日子為著傅家這兩房不好宣諸于口的嫌隙,年過七十的族中叔伯拄著拐棍顫微微地前來說和,說上陣須父子兵,打虎須親兄弟,一家人哪里有隔夜仇!族叔人老話多,絮絮叨叨地將這些日子發(fā)生的大小事情盡訴了一遍,比傅滿倉己經(jīng)知道的只多不少。 正是這些話,傅滿倉才曉得自家媳婦差點被人當成瘋婆子關起來,自己視若掌珠的女兒差點被人逼為妾室,自己歷年辛苦積攢的這點家底不只一次招人惦記,而這些種種事端背后都少不了兄長有意無意的推波助瀾。 宋知春母女都不是喜歡背后說人閑話道人長短的,所以傅滿倉只是約略知曉當初發(fā)生的事情。沒想到在老族叔的嘴里,真相竟比自己想象的更加不堪。多年真心相待的親情,換來的不過是碎石瓦礫。 人心吶…… 桌子彼端,傅家大老爺仍舊口沫橫飛義憤填膺,“……你不在家,弟媳和珍哥就越發(fā)胡鬧,半聲招呼不打就捐了幾萬兩銀子出去。我生怕她們娘倆把二房的家底敗光,才頂著惡名想為她們打算一二。我要是不管這一攤子事,到時候小五小六長大了,豈不是要怪我這個當伯伯的光站干岸看熱鬧!” 一陣打著旋兒的風忽忽吹來,幾片早早枯黃的樹葉翻滾著匍匐在腳下。雖是夏末,深夜的風中已經(jīng)帶了些許寒意。 傅家大老爺卻越說越是委屈,“珍哥是我的親侄女,她的婚事我怎么敢輕忽!夏坤是實打實的秀才,是她親姑姑的兒子,是咱倆的親外甥。珍哥又是個要強半點不容人的性子,夏坤性情和軟慣會伏低做小,配給珍哥多合適,卻叫她二話不說一巴掌就抽到門邊,半天都起不了身子!” 傅滿倉眼底意味莫名,只徐徐倒了一杯酒慢慢地嘬著。 傅家大老爺滿面的紅光,顯見心情激動喝得有些上頭了,他壓低了身子道:“夏坤就罷了,即便使些小性也沒什么,可后來珍哥在她及笄禮那天干的都叫什么事?人家秦王殿下是多金貴的人,親自到席上來給她賀芳辰,她倒好話沒說兩句,連禮物都拒絕了。我聽說珍哥的教習姑姑從前是宮里出來的,難不成就這樣教我傅家的女兒?” 傅滿倉抬起頭來,定定地望著這個和自己一母同胞的親兄,心里卻忽然涌上一片沁骨的悲涼,“大哥,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你飽讀圣賢之書,難道不知未嫁姑娘收下男子所贈對簪到底意味著什么嗎?” 對簪是嫁娶所用之物,下聘之時由男方女性長輩親手為女方插戴于頭上,意味著兩姓人家至此締結良緣。傅大引著一陌生男子給剛及笄的姪女送對簪,不知情的人只會對女孩有微詞。 前朝承襲晚唐五代遺風,加之皇室的縱容,官吏文士養(yǎng)妾狎妓歌酒滿前,當時許多人家不以自己的女兒作養(yǎng)娘侍妾和歌女為恥,很有笑貧不笑娼的味道。大戶人家的女子也褪去矜持追隨時俗,一時引得倫理綱?;靵y,士紳道德敗壞。 本朝自建朝初始,幾代皇帝為正肅風紀都大力推崇大儒伊川先生的理論,認為女子餓死事小失節(jié)事大,對男女大防便看得尤其重要。傅滿倉雖然不是那等僵固不化之人,但是也容不得那個什么秦王殿下沒媒?jīng)]聘的輕佻舉止。 誰想不提這遭還好,提起這遭傅家大老爺火冒三丈,騰地一下站起身子道:“秦王何等風華人物,難得看中了珍哥,可珍哥卻一味拿喬,推三阻四不說還幾次給秦王沒臉。幸虧殿下大度,還有我在一旁說合,才沒有為傅家招來禍事!” 女兒自尊自愛卻被人說成拿喬,傅滿倉一時只覺荒謬不已,強壓下心頭怒火忍氣道:“珍哥是我長女,怎可與人為妾?” 傅家大老爺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秦王殿下求娶珍哥,許諾她為正經(jīng)上玉牒的三品側妃,如何等同尋常妾室?” 傅滿倉終于明白大哥讀書竟然讀得如此迂腐,上趕著讓自己的親侄女去做妾的緣由,其實就是這么多年兩人的認知從來都不在一條線上。難怪大哥漏夜前來,面對自己時還這般振振有詞絲毫不覺愧疚。 傅滿倉忍了心頭失望閉了眼睛復睜開,耐下性子一字一頓道:“即便是做了宮里的貴妃娘娘,也是低人一等的妾室。珍哥自小被我們夫妻嬌養(yǎng),性情直率純良眼里卻向來容不得沙子。她只適單家獨院的一人獨大,把這樣的孩子關在內宅里跟些女人明爭暗斗,你放心我卻是不放心的!” 傅家大老爺嘴巴翕張了幾下,良久才囁嚅道:“那秦王殿下處我該如何交待?他得知珍哥回來后,已經(jīng)舉薦我到江南道任六品漕運使,我……我已經(jīng)答應了的!” 傅滿倉便覺一陣頭目森森。 想起自己終究念及舊情,自家大哥縱使做了這么多的糊涂事,其本性還是好的。畢竟是一母同胞不好太過,所以忍了心中的芥蒂,往京中鄭瑞處捎去書函,請他為大哥謀求一處清閑的差事。如今看來卻是自己多事了,大哥早已不是當初性情耿介的大哥了,多年官宦生涯早已讓他懂得如何為自己綢繆了。 傅滿倉心中憤懣幾欲掀桌而起,卻只是冷冷瞥過去一眼道:“那就勞煩大哥跟那位尊貴的秦王殿下回稟一聲,我家珍哥自認容貌粗陋才疏學淺,又早已與人定下親事,秦~王府的門檻實在是不敢高攀!” 傅家大老爺眼巴巴地看著人陡然大怒拂袖而去,隱隱約約的明白自己觸碰到了兄弟的底線??墒撬麑嵲谑请y以明白,自己到底錯在了哪里? 197.第一九七章 定親 青州, 指揮使府。 魏勉得到傅滿倉不再任職的消息后頗有些無奈, 嘆息一聲回到內宅就見到妻子陪著幼兒在堂下歇涼, 緊皺的眉頭這才松散開來。今年五月, 曾綠蘿生下一個五斤多的小子。孩子雖然瘦弱,但是因為母體調養(yǎng)得好, 看上去倒是沒有什么大毛病。 魏勉本來能夠迎娶昔日心佳人便已得償夙愿, 哪里料到年過四旬還能育有幼子!喜得是見牙不見眼,整日不當值時便抱著小兒到處得意, 逢人就說這孩子的眉眼怎么那么濃密挺秀,手腳怎么那么細長好看,讓聞者無不啼笑皆非。 人到中年始得幼子, 依著魏勉的本意要慶賀三天三夜才好。偏偏曾綠蘿自覺年紀這般大了才生產(chǎn), 覺得自個是老蚌生珠頗有些不好意思。加上不愿意跟些不熟識的人虛情假意地應酬, 所以只是在小兒子滿月那天相請了幾個故舊。 那時傅滿倉傅百善父女倆還未有半點音信, 宋知春撐著病體作為娘家人送了催生禮。 小兒各色衣衫包括棉的夾的、毛的皮的, 還有包被搖車、涂彩的雞蛋鴨蛋、栗果生棗。還特特求了一副云門寺大師父親自開光的寄名鎖, 并些婦人用的紅糖阿膠等物事, 林林總總裝了幾大車,陪著曾綠蘿坐完了月子后才回家。 這份情誼自然是旁人比不得的, 所以一聽說傅百善和裴青終于要定下親事, 曾綠蘿便主動請纓當兩家的媒人。兩邊的孩子都是她極為喜愛的, 自然巴不得快點把這件事定下來。 此時她坐在廊下一張紅木躺椅上, 穿了一身月白家常罩衫, 就著一盞粉彩鳥蟲高足燈淡淡的燭光, 不時翻動著手里的傅百善嫁妝細目的草冊子,隔了幾步遠就是小兒子的搖車。 此情此景讓魏勉的心忽然就軟了一下,好像多少年前就在心底里期盼這樣的平淡日子。那些朝堂上的勾心斗角,官場上的爾虞我詐都遠離了這塊小天地,往日里費盡心思的汲汲營營也顯得尤其可笑和微不足道。 曾綠蘿放下草冊子,為晚歸的丈夫斟了一杯溫茶后嘆道:“ 因為京中特地下過旨意不許民間豪奢成風,這還是囑咐了又囑咐,所以不好大肆cao辦婚事。要是依了這兩口子的本性行事,嫁個公主也只能是這副模樣了!” 魏指揮使與裴青有半師之誼,可以說早就把他當成了自己的兒子,看到傅家姑娘的嫁妝厚重,倒是真心為這個徒弟高興。一掃心中煩悶拍著大腿道:“我就說這小子命好,是先苦后甜的命,這不就應上了!” 曾綠蘿和魏勉兩人雖是半路夫妻,因著年輕時的一份情誼倒是比尋常夫妻交心,此時又生了兒子更是無話不說。她便知曉些從前的一些秘事,仔細斟酌了一會后有些遲疑道:“這是人生頭等大事,真由著裴青不跟他……那邊打聲打呼?” 魏勉聞言怔了一下,想起裴青從前家里的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有些頭痛道:“那邊已經(jīng)將他的名字從族譜當中劃去,早就當他是死人了。何況這小子志向遠大,別人當成寶貝抱住不放的東西,他反倒視作破銅爛鐵,根本就看不起那些人蠅營狗茍的做派!” 曾姑姑聞言倒是高看了丈夫一眼,她自然知道這人是個唯恐天下不亂之人,逢著這大好時機難得如此消停。 魏勉嘿嘿一笑,他自個是個混不吝的人物,要是依著他年輕時的德行,此時風光了不到人前去顯擺一番,只怕晚上連睡覺都不踏實。趁著這個好時候,自要到京城那家大門口前耀武揚威地為徒弟好生出口氣,哪怕是惡心一下那家人呢!可畢竟是上了年紀,行事就要有分寸了,不好再張狂引得京中那些御史筆下亂寫一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