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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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百善攥緊了衣角,聲音低沉若無,“娘你不知道,我在銀樓雅間里面坐著,隔著屏風(fēng)看著那婦人談笑風(fēng)生,七符哥就老實(shí)坐在角落里喝茶等她。耳邊就想起顧嬤嬤的話語——他們是和美的一家人,我才是多余的人。我覺得這話就是在說我,他們是丈夫,是妻子,是孩子,我真的是個多余的人!” 若是裴青站在眼前,宋知春生吃了他的心都有。 看看他都做了些什么,讓自家從來都是驕傲自信的孩子現(xiàn)在徬徨得象個稚子。她抱住女兒,像小時候一樣輕輕搖晃,“我兒文能雙手打算盤,武能拉弓射箭,日后定有一位蓋世英雄來迎娶我的閨女!” 傅百善嘴角努力想拉出一絲微笑,卻感覺這實(shí)在是一件難為人的事情。淚水順著鼻翼滑落,漸漸匯成一顆大大的水滴,墜在青蓮素色衣襟上,暈染出一片難以言喻的哀傷,終于忍耐不住伏在親娘的懷里無聲痛哭起來。 蓮霧在外間小心得守著,聽得一向克制自己的姑娘發(fā)出淺淺的抽噎聲,這真是痛到極處了??!想到昔日姑娘與那人相處時的種種歡喜之情,也忍不住一陣淚眼婆娑。是啊,初次記掛在心中的郎君,已經(jīng)漸漸印入骨融入血的人,如今要拔筋斷骨地舍棄,這份痛讓人如何取舍? 坐在一邊的荔枝心卻放了下來,女子遇見這種事情,能哭總比壓在心里坐下病來的好!回到家后,她第一時間就將此事與蓮霧說了,卻不料蓮霧性子急,第二天就將陳溪拘來亂罵一頓。也許聲氣稍微大了些,恰巧路過的宋知春從頭到尾聽了個真真的,這下紙終究難以再包住火了! 對著強(qiáng)顏歡笑故作無事的女兒,宋知春打不得罵不得,只得將一腔脾氣收起,厲聲吩咐青州傅家二房的宅子里從此再無裴青此人。陳溪雖知裴青不是此種人,但是也擔(dān)心他是否中了別人的圈套,做下丑事后無顏面對傅家人,這才一連三五月都不敢登門探訪。 就這樣,裴傅二人兩下里都在猜疑,誰都不愿意先去捅破這層窗戶紙。 隨著時日越久,家里人說話越發(fā)小心翼翼,傅百善卻是一日比一日心冷,一日比一日活得清楚明白。原來,自家返回青州這么久,裴青一次都沒有上過門,根子卻是在這里呢!說什么天長地久,不過是一句戲言罷了。 離過年還有二十多天的臘月里,曾姑姑帶著久未歸家的小五小六從登州返回傅宅,這才稍稍撥開了籠罩在眾人頭上的愁云慘霧。宋知春拉著明顯高了半個頭的雙生子,心里高興得不行。小五雖然面色依舊不好,但是精神頭十足。小六往日最是粗心大意的人,見哥哥坐下時還不忘往他手里放上一個暖手爐。 曾姑姑此次回傅宅來卻是備嫁的。 先前對于魏勉的求娶,她雖然感動心里卻還是有些猶疑的??墒墙拥筋檵邒叩乃烙嵑?,她反倒看開了,人生苦短作何要為難自個?三兩天就給了回信說答應(yīng)婚事,喜得那位魏指揮使馬上請人算了日子請了期。于是曾姑姑在登州將手頭的事情安排完畢之后,就帶了傅家兩兄弟回家過年兼籌備自己的嫁妝。 穿了一件桂子綠交領(lǐng)瑞錦長襖裙的曾姑姑,端坐在紅木玫瑰交椅上淡淡道:“我認(rèn)識顧嬤嬤近二十年,知道她的心結(jié),臨死都難以釋懷。其實(shí)無論什么時候,女人都要先愛自己才行。她年輕時就強(qiáng)勢,可還是看不穿一個情字,就因?yàn)槟悄腥肆袅藥资畠摄y子,就愧疚了那男人一輩子,真是作繭自縛愚不可及!” 宋知春暗暗感謝菩薩將曾姑姑送來,此時此刻就需要這樣一位腦筋清楚的人對傅百善當(dāng)頭一棒,莫要糾纏在不可追的情感里不可自拔,要是真像顧嬤嬤一樣自苦一生就遭了。 傅百善卻是出乎眾人想象的淡然和冷靜,聞言只是端正站起斂衽為禮,“聽說姑姑的婚事定在元月十八,日子是急了一些,不過人手足的話也不難。家中父親不在,母親將將病愈,弟弟們還小,若是不嫌棄我是守孝之人,請容我為姑姑cao持此事!” 曾姑姑臉上就漸漸現(xiàn)出激賞之色,將小姑娘垂在頰邊的一綹頭發(fā)順好,溫聲笑道:“顧嬤嬤膝下無子,有你為她守孝是她的福氣,也是你的福氣。這樣至純至孝的姑娘為我cao持瑣事,我求之不得!” 瞟了一眼如釋重?fù)?dān)的宋知春,曾姑姑嗤笑道:“多大點(diǎn)事兒,好似天都要塌下來的樣子,這天下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到處都是。我若非感念魏勉的記掛,又想生個親生的孩兒承歡膝下,這輩子清清靜靜的一個人也挺好!” 平日里端莊文靜的曾姑姑忽然冒出這般鄉(xiāng)間俚語,吐露如此驚人駭語,委實(shí)出乎眾人意料。曾姑姑卻絲毫不以為意,牽了傅百善的手向外走去,“我這邊大概有兩萬兩的銀票,還有些從前宮里帶出來的東西,這些年從來沒有細(xì)心歸置過,你娘說你算籌上有絕活,就幫我重新登記造冊吧!” 荔枝和蓮霧相視一笑,連忙拔腳跟上。這一向姑娘行事越發(fā)穩(wěn)重沉靜,太太將手中的大部分事務(wù)都分派給了她,姑娘不論事物巨細(xì),都處置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雖然是頭次總領(lǐng)這般大事,想來也難不倒她。 現(xiàn)下曾姑姑重返傅家,有這樣一位即將上任的青州左衛(wèi)三品指揮使的夫人在家中親自坐鎮(zhèn),外面那些心懷叵測之人也會收斂許多吧! 120.第一二零章 籌嫁 宋知春欣慰地望兩人漸去的身影,心里一塊大石終于落了地, 正在感嘆間就見一對雙生子緊緊圍著自己。小五睜著一雙大眼問道:“裴哥哥真的不當(dāng)我姐夫了?在登州他每回過來吳太醫(yī)家都要給我們帶好吃的好玩的呢!” 將兩個兒子各自拍了一巴掌, 宋知春虎著臉道:“再不許提這個名字。是他重要, 還是你親jiejie重要?” 小六素來比哥哥穩(wěn)重一些,抬頭問道:“其間是否有誤會?娘你寫信過來讓我們嚇了一大跳, 裴哥哥看著可不象會養(yǎng)外室的人!” 宋知春提起這件事也是無比堵心, “我也是想將這人叫過來臭罵一頓, 再將事情問個明白。是你jiejie不讓,說事情是她親眼所見親耳所聞,現(xiàn)在再來追究是真是假已經(jīng)不重要, 不過是徒留傷心和難堪罷了。重要的是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那人要過他的日子,你jiejie也要過自己的日子!” 小五嘴里嚼了一塊芝麻千層棗糕, 聞言不住點(diǎn)頭,“是要找個讓自個開心的人搭伙過日子, 咱家大jiejie當(dāng)初在廣州時,惦記她的人從增城排到番禺, 何必在一棵樹上吊死!” 正廳上的另外兩人齊齊轉(zhuǎn)頭看著他, 宋知春想不到一心只惦記吃喝的人會說出這般道理, 想來這段時日在吳家學(xué)到不少有用的東西, 也不枉當(dāng)初丈夫費(fèi)盡心思把孩子們送過去。 小六幫他把衣襟上的餅屑抹掉, 點(diǎn)頭道:“是要找個一心一意的人, 登州吳老太醫(yī)和他的夫人就是如此, 六十多歲的老夫妻了, 卻始終相親相愛,遇事時有商有量。跟著吳夫人學(xué)藝的魏琪jiejie都說,日后她的夫婿若是象吳太醫(yī)對吳夫人一半,她就死而無撼了!” 宋知春心里感動不已,看著行事明顯老成了的兩個兒子,不由淚盈于睫,“那好,咱們就瞪大眼睛,幫jiejie找個天下無雙的好丈夫!” 母子三人在廳中一番鴻云壯志,曾姑姑卻極滿意地打量著自己的房間。屋中一水的松木家具,只上了清漆,墻角擺放了三扇仕女撲蝶屏風(fēng),大案幾上的松鶴名士瓶里還供奉了幾枝臘梅,這房間和她在廣州的房間頗為相似。雖說都不是名貴之物,處處卻顯露出質(zhì)樸可愛。 傅百善有些羞赧,“我娘說姑姑身邊沒有什么親人,我們二房也不怎么招親戚待見,青州雖是故土也沒什么人往來,要是姑姑不棄,不若將此處當(dāng)作娘家。逢年過節(jié)之日可以回來小住幾日,權(quán)當(dāng)做多個散心小憩之所!” 曾姑姑聞言臉上笑容更勝,抓了傅百善的手挨了椅子坐下,“我在宮中住了將近二十年,早已看淡這些凡事??墒亲詮牡糜瞿銈円患胰艘詠恚还芾系男〉男惺露紭O對我的胃口。常常就恨不得你真是我的女兒,總想著要是真有這么一個玉雪可愛的女兒,我立時便把所有放在她面前。所以那魏勉來求娶時,孤身多年的我才動了嫁人的念頭?!?/br> 曾姑姑慧黠一笑道:“那人所做一切雖讓我感動,可要說我對那位指揮使從此便有什么深情厚意,那純粹是假話。從前我便教過你,規(guī)矩是人定的,我要遵守時它便在,我若不想遵守時它便不在!這男人也是一樣,我若喜歡他,便容許他在我面前作威作福。我若不喜歡他,在我面前他便是個屁!” 傅百善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曾姑姑不經(jīng)意地將賞瓶中的梅枝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讓花形更加清奇,“這世上原就對女子苛刻,女子要是再不把自己當(dāng)回事,就再無人疼惜了。我從前在宮中侍奉的那位貴人,與丈夫反目成仇后,一樣春賞花秋賞月,日子一樣過得適意,這世上誰離了誰不能活呢?” 傅百善感激她拐彎抺角的安慰,遂開口言道:“我娘老罵我爛好心,怎么能這么簡單容易地成全那人?實(shí)話與姑姑說,不是我爛好心,而是我委實(shí)不愿委屈自己。以我和七符哥自小的情份,若我開口讓那女人走,七符哥應(yīng)該不會拒絕,可是這么一個心都給了別人一半的丈夫,我不稀罕!” 曾姑姑細(xì)細(xì)端祥了半天,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低低道:“這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性子怎么那么象……” 聲音低不可聞,坐在對面的人甚至不能聽清她的話語,似是覺得說漏了嘴,曾姑姑轉(zhuǎn)了話題道:“你娘給我寫信說了此事,我特地去問了魏勉。他說裴青絕無外室,生了一對雙生子的女人是他一位軍中同袍的遺孀,他只是代為照顧一二。” 傅百善想起銀樓里那位嬌媚女子的癡纏,那雙扶住女子腰身的勁瘦雙臂,垂下睫睫只是淡然一笑,緩緩搖頭認(rèn)真道:“姑姑,我說放下就是放下了!” 曾姑姑也疑心魏勉護(hù)短,相比之下她更心疼與自己有師徒情誼的傅百善。遂拋開這些雜事,喚人將箱籠搬進(jìn)來,開始清理那些陳年的積累。她在宮中任了多年的女官,私房自是甚多,有宮中貴人賞賜,有歷年進(jìn)宮覲見的命婦們的饋贈,林林總總裝了大小十幾口箱子,無一不是精品。 曾姑姑笑盈盈地從一只楠木箱里取出一副鏨花鑲碧璽赤金頭面,遞在傅百善手上道:“這副東西是我二十歲生辰時貴人賞的,東西倒是極好的,不過這些逾制的東西在宮里哪敢隨意帶。出來之后歲數(shù)也大了,頭上更不敢插戴這些鮮亮之物。年后你就十五了,這副頭面就做你的及笄之禮吧!” 傅百善連忙大方稱謝,這副頭面有挑心、頂簪、掩鬢、小插、分心、耳墜六件。雖然年代稍久,但是內(nèi)廷的工藝顯然登峰造極,其間挑心上面鑲嵌的碧璽顏色繁多,紅的便有桃紅、玫紅、烏紅、紫紅,藍(lán)的有茜藍(lán)、海藍(lán)、湖藍(lán)、深藍(lán),偏偏工匠將這些寶石小心雕琢搭配,花鳥蟲曽栩栩如生,件件雍容華貴精美異常叫人愛不釋手。 結(jié)果這日曾姑姑如同善財(cái)童子附身,不光宋知春得了一件金鑲寶蓮花冠,小五小六各得了一副前朝大家仇英的山水圖和草貼,就是隨身服侍的荔枝和蓮霧也一人得了一副赤金絞絲胡蘆耳墜。 到了晚間,累得腰酸背痛的傅百善一回房間倒頭便睡,荔枝半夜去察看,就見自家姑娘睡得香甜,還極難得地有細(xì)微的鼾聲,想是累得狠了,這是這段時日以來,姑娘睡得頭一個安穩(wěn)覺。 第二日一早,宋知春便將女兒喊進(jìn)屋子,說打算將傅家的一處鋪?zhàn)硬⒁惶幮∏f子送與曾姑姑添妝,女人手里有出息,日后買個胭脂水粉也方便。這些產(chǎn)業(yè)都是傅滿倉往年置辦的,雖然現(xiàn)在炙手可熱,但其實(shí)所費(fèi)不多,傅百善自是無不可。 曾姑姑也非矯情之人,見實(shí)在推辭不過,索性大方收下。待在官府里重新立了檔子后,干脆帶了家里的幾個小的日日盤桓在外,或是在莊上游玩,或是在鋪?zhàn)永锖藢つ浚篃o一日空閑。 過完年后,魏勉親自騎了高頭大馬,將三十六抬聘禮吹吹打打地送上門,但凡是市面上能夠搜羅來的稀奇物事都弄了來。因?yàn)槭嵌?,沒有狩獵到活的大雁,魏勉就吩咐工匠趕制了一對足金足兩的大雁,放在第一臺聘禮挑子里,叫人感受到這人的十足誠意。 宋知春原本是給女兒打下手,結(jié)果慢慢忙出興味,事無巨細(xì)地都要一一過問。她老早就打算好了,珍哥最多在家耽誤三年,等她出嫁時,這些流程自己早就爛熟于心,肯定會cao辦得比這回還要體面周到。 母女倆忙得腳不沾地,將曾姑姑的嫁妝單子梳理了一遍又一遍,她自己隨身帶過來的,魏家才送來的,傅家新近添置的,林林總總寫滿了半寸高的簿子。雖然精減了幾次,奈何東西實(shí)在太多了,最終才勉強(qiáng)定下了五十四抬嫁妝。那真是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的五十四抬,箱子里的綢緞綾羅密實(shí)得手都插不進(jìn)去,頭面首飾之類的是幾套疊放在一起。 宋知春又在庫房中挑了一套上好黃花梨家具放在最后幾抬,抽屜匣子里塞滿了丫頭們趕制的褡褳荷包手帕等小件,衣柜里放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淖訉O滿堂紋飾的被褥鋪陳。有好事的婆子暗自咋舌,說要是把這五十四抬嫁妝拆開,可以拼湊個一百零八臺了。又和城中cao辦此種事務(wù)的中人將挑夫、全福、鑼鼓、酒宴上的人安排好,迎親的日子已經(jīng)快到跟前了。 忽忽到了元月十八,曾姑姑沐浴洗發(fā),打扮得周整準(zhǔn)備上花轎。臨辭別時她忽然矮身跪在宋知春面前,口稱“大嫂”。宋知春唬了一跳,忙出手?jǐn)v扶,曾姑姑身形卻是紋絲未動,規(guī)規(guī)矩矩把頭磕完才起身。 來迎親的魏勉今日終將想了近二十年的佳人娶進(jìn)門,早喜得見牙不見眼,也跟著跑到宋知春面前磕了三個頭。賓客間頓時嘩然,這可是朝庭手握重兵的三品大員!心中有成算的都在叮囑身邊的妻女,日后定要交好傅家。 裴青前后逡巡了幾趟,都沒有看見傅百善,忙抓住身旁忙碌不已的陳溪問道:“這樣大喜的日子,怎么沒有看見珍哥?” 陳溪意味難明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倒是還有閑心問珍哥呀?她不是在為顧嬤嬤守孝嗎?她怕沖撞了曾姑姑的好日子,前個便搬到城外莊子上去住了,怎么她沒有給你捎信嗎?” 兩個人雖然現(xiàn)在一個是朝廷千戶,一個是尋常人家的管事,但是自小一起長大,所以說話向來隨便。裴青心中記掛謝素卿出逃之事,就一時沒有聽出陳溪的言下之意。見珍哥沒有在傅家,隨意寒暄了幾句后就跟著迎親的隊(duì)伍走了。 陳溪卻是再次在心中感嘆,兄弟呀兄弟,咱家這般重情重義的姑娘你要是錯過了,日后真是沒地哭去。他本有心多問一句,但是想到蓮霧說起姑娘如今好不容易才決定忘懷此事,就不要再去重掀波瀾了吧! 121.第一二一章 舍得 新房門口, 軍中的一群老少爺們鬧騰得正歡, 抓著人就是一頓亂灌。 魏勉好不容易才抽出身來, 滿臉酒氣地將裴青拽到一處僻靜地問道:“你和傅家的小姑娘是不是鬧別扭了, 前幾天你曾師娘還問我來著, 說你在外面是不是有些不規(guī)矩?我打包票說絕對沒有, 說這小子老實(shí)著呢!不過話說回來, 這都多久了,你也該接著把后面的禮數(shù)完成了吧?” 不規(guī)矩, 這話卻是從何而來? 裴青心頭一跳, 正在斟酒的手便抖動了一下, 卻覺得自己有些想多了。上好的佳釀從酒壺里傾瀉而下, 他扯了一下嘴角道:“這段時日哪里有空閑,謝素卿狡詐如狐,恁般搜索還是讓他出逃了。我正準(zhǔn)備跟大人報(bào)備一下, 想到海上去將他緝拿。留這么一個如此了解我東南海防的人, 對我軍民便如同頭懸利劍,終究是個大禍患!” 魏勉驀地一驚,“你的千戶一職就要正式下來了,你不趁熱打鐵上下活絡(luò)一番, 那些都指揮使司里坐衙門的老大人們可不會好心把位置給你留著?” 裴青胡擼了一把臉, 神情是慣常的不動聲色, “大人從前就教我做一件事, 要么做好要么不做。謝素卿是在我手里逃脫的, 呈上去的節(jié)略能說的都已經(jīng)說了。只是若是有心人細(xì)細(xì)一查訪, 只怕會以為咱們是有意縱虎歸山。到時候一起清算的話,誰都跑不了!” 魏勉本就不是個心思細(xì)膩的人,一聽心中便有些搖擺。要知道,謝素卿之所以能順當(dāng)?shù)仉x開青州大營,就是因?yàn)閽冻至怂呐畠何虹髯鲑|(zhì),這才不得已網(wǎng)開一面。但這事如何說得出口,那節(jié)略里頭于這處自然也有些含混不清,時日久了確實(shí)難保不被人翻出來算舊賬。 想到此處,魏勉也覺得此事才是當(dāng)務(wù)之急。終于一跺腳道:“你先莫急,過幾天等我空閑了,找個時辰到我這里來仔細(xì)商議一下這個事。你先琢磨一下看帶哪些人手合適,拿個章程出來。再有這些年我也安插了幾處暗樁子,等的就是想把這些海匪一鍋端,興許還能幫上幾分忙!” 裴青忙躬身應(yīng)了。 兩人出去時又被同僚們灌了幾杯酒,就有人打趣“什么時候喝裴千戶的喜酒?”魏勉見狀忙站在前面擋著,大聲呼喝道:“怎么今天的酒還喂不飽你的小腸子嗎?來來,我陪你喝,定要一醉方休!” 師徒倆隔著人群~交換了一個眼色,裴青就悄無聲息地退在最后頭。酒過三巡之后,魏勉模模糊糊地想起,這小子好像沒回答為什么這么久了都沒去傅家過茶定禮呢?結(jié)果又一撥人涌上來,他就把這事拋在腦后了。 青州大營前,裴青剛一下馬就有心腹手下上前接著,兩人邊走邊低聲說話。 這時候已經(jīng)是亥時了,冬季清冷的月色投在人的臉上是一團(tuán)渾沌的黑影,裴青的眉峰卻如同刀劍一般冷肅,“這么說已經(jīng)確定謝素卿和曾閔秀二人上了赤嶼島?哼,我總共撒了十多個衛(wèi)里的弟兄出去,還借了營中百多個人手都沒有把這人截獲,真真是讓我長臉!” 手下一時噤若寒蟬,囁嚅著辯解道:“非戰(zhàn)時讓士兵圍住青州各個城門,百姓都有些怨言。青州知縣也帶著人過來幾次,開始還好言好語的,后頭就有了些許央酸之意。這些文人弱不禁風(fēng)的,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端著一副為民請命的樣子,其實(shí)就是希望咱們指揮使高看他一眼!” 裴青就淡淡瞥過來一眼,細(xì)薄的嘴唇幾乎抿成一條直線。 手下心中一凜,忙低頭稟告正事,“幫謝素卿和曾閔秀二人出逃的,是譚坊鎮(zhèn)甜水井巷子的老鴇子人稱丁mama,她有個老相好是青州城的城門官。兩人都招了,說是收了姓謝的五百兩銀子,他就讓這兩人換了守衛(wèi)的衣服,趁夜悄悄混出城了?!?/br> 裴青下頷緊繃,忽地嗤聲笑了出來,一雙細(xì)長鳳目之中隱隱有深寒之意,“那這個城門官可是虧大發(fā)了,怎么能只收五百兩的銀子呢?起碼要收五千兩,那才是謝素卿真正的身價(jià)呢!” 手下便嘿嘿笑了兩聲,“那這個城門官和老鴇子丁mama該怎么處置?” 兩人正巧走到門口,裴青掀起厚厚的棉簾半側(cè)了身,臉上一片漠然,“既然招都招了,難道還跟他們陪個不是把人放了不成?以通倭的罪名就地處決,把頭砍了裝在木籠子里掛在城門上示眾。完事后再往州府報(bào)一聲,酌請判其家中人口盡數(shù)流放。讓大家伙以后都長個心眼,有些銀子看著舒坦摸著卻是燙手的! 手下臉上就有些訕訕,忙領(lǐng)命而去。 急走間心頭卻想起那個城門官一副膽小如鼠的樣子,被抓后刑具都還沒上身呢,就噼里啪啦什么都說了。唉,何苦來哉,為了五百兩銀子,為了那么一個徐娘半老的暗娼,什么都?xì)Я耍€連累一家老小都跟著活受罪! 進(jìn)門后的裴青卻是氣急,將羊毛大氅解下來砰地一聲摔在床架上。獨(dú)自在黑暗里默默坐了半晌,才摩挲著起來點(diǎn)了油燈。桌子上只有半盞冷茶,也拿起來慢慢地抿著。 這一個多月,他跟謝素卿就跟貓捉老鼠一樣,每每有一點(diǎn)蹤跡了,緊趕著去卻早已是人去樓空。巴掌大的譚坊鎮(zhèn)廟子鎮(zhèn)里里外外翻了個遍,人困馬乏不說,連一點(diǎn)人影子都沒有摸到。裴青心底總有一絲被戲弄的感覺,就像那回在鳳祥銀樓,明明已經(jīng)捉到了這人的狐貍尾巴,卻還是讓他溜之大吉。 想到這里,裴青心里便有些暗悔。當(dāng)初是應(yīng)該將甜水井胡同的曾閔秀控制起來,集中人手從她那里布控,興許就能將謝素卿一舉捉拿。只是他以己度人,總覺得一個私窠子出身的暗娼,在謝素卿的心里能有幾多分量,還不是說棄就棄了?可現(xiàn)實(shí)偏偏打了臉,謝素卿直到逃遁赤嶼島,身邊都還帶著這個女人! 實(shí)在是出乎人的意料,也讓裴青悔之不迭。 棉簾子被掀開一條小縫,干干瘦瘦的小老頭程煥支了腦袋進(jìn)來,嘿嘿笑道:“夜深更寒,大人可要人陪著喝杯小酒?” 裴青正有事找他相商,忙起身讓座。 程煥也不見外,左手拎著一把錫制小酒壺,右手端著幾個油紙包,笑嘻嘻地?cái)D進(jìn)來道:“你們年輕人就是火氣旺,我就不行了,夜里總要喝幾杯才睡得著。這兩年上了點(diǎn)歲數(shù),關(guān)節(jié)也有了毛病,后半夜更是生疼!” 裴青想了一下,起身在床底的木箱子里翻騰了一遍,摸出一個大包裹道:“這是往年獵的一件狼皮褥子,墊在身下睡倒是極合適的。先生你也不早點(diǎn)說,要不我早就給你尋摸出來了!” 程煥笑得見牙不見眼,嘴里連連推辭“這怎么好意思”,另一只手卻把大包裹提溜在自己身后,心想這一趟倒沒白來。拿茶盞倒了兩杯酒后,笑嘻嘻地道:“今個指揮使大喜,半數(shù)的軍官都去喝喜酒了,我還以為你不回來呢!” 裴青捏了兩個花生丟到嘴里,緩緩道:“先生,過些天我要出個遠(yuǎn)門。我已經(jīng)吩咐下頭照看好你,你也要當(dāng)心自個的身子。這段時日全靠先生相助,才能將營中內(nèi)jian肅清,連指揮使大人都說要給你記上一功!” 程煥心思翻轉(zhuǎn)極快,“你要去海上緝拿謝素卿?” 裴青垂下眼睫,慢慢地咀嚼花生仁,“先生是聰明人,我也明人面前不說暗話。除了要緝拿謝素卿,我還想將傅家的二老爺找回來!” 程煥先是大驚,旋即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他在裴青身邊這么久,自然知道傅家的二老爺就是與其定親的那位傅姑娘的親爹,聽說失蹤已經(jīng)有些時日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尸,加之海上兇險(xiǎn)盜匪猖狂,竟成了無頭公案一般。 老頭咂了一口小酒后淺笑道:“大人自從向那位傅家姑娘提親之后,就一直沒有下文,平常也未聽說大人去青州城的黃樓巷胡同走動。我一度疑心大人沒有將那位姑娘放在心上,如今看來分明是太過放在心上!” 裴青心底忽然涌出一個念頭,想將這些日子的困苦一傾而出。這世上,有誰能了解他內(nèi)心的糾結(jié)和彷徨? 程煥是活成精了的,最是會察言觀色,便主動開口問道:“大人要是覺得小老兒能幫著出個主意,就說說看。要是覺得小老兒不堪用,咱們就喝喝小酒嘮嘮嗑,一醉之后什么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