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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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姣側(cè)頭看了一眼桃子,毫不在意地說道:“她是我得用的大宮女,我一時半會還離不得她。等日后你娶了正妃,讓她去你府上給你做個庶妃管管府里的瑣事還是稱用的!” 桃子聞言立即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一時也顧不得膝蓋是否青了,面色漲得通紅道:“不敢讓娘娘費心,婢子自知身份低微面貌粗陋,只能盡心服侍娘娘罷了。二皇子貴胄之身,婢子實在是不敢高攀!” 應(yīng)旭啼笑皆非揮揮手讓她退下去后,揀了把椅子挨在劉姣身邊笑道:“母妃亂指什么呀?這桃子一張圓臉,要顏色沒顏色,要身條沒身條,帶回去占個庶妃的位子我多不劃算呀?我不過是看她行事頗有分寸而已,我的府里還缺管事的不成?日后我的正妃定要是個世間絕色才行!” 劉姣聽到這里精神一振,連忙說道:“那壽寧侯府二房嫡女鄭湉你知道不?聽說就長得一副好模樣,性情又極溫順,還沒有及笄求娶的人已經(jīng)有好些了。她的祖父伯父執(zhí)掌兵權(quán)鎮(zhèn)守九邊,父親連任了兩任廣州知府,都是簡在帝心的人物。若是你娶得了她,可是妥妥的一門好親事!“ 應(yīng)旭沒有見過鄭湉,自然也無所謂好感,猶疑了一下后說道:“前兒出宮去了一趟外祖家,他老人家也說起過我的親事,說大理寺少卿白令原家中有嫡女閨名寄柔,年方十四溫柔貞靜,堪為皇子妃?!?/br> 劉姣聽了一怔,大理寺少卿不過是四品,這個階品說得好聽是清貴,哪里比得上壽寧侯府手握實權(quán),累世積攢的家底!有來宮中請安的命婦閑聊時說起過,白令原也是寒門出身,現(xiàn)如今住的宅子聽說還是租賃的,家里的仆婦穿的衣裳還打有補丁。這樣清貧的家風雖然引得皇帝嘉許,可是怎堪為皇子岳丈? 她心下不悅卻又不好立刻駁斥父親的自作主張,只好勉強笑道:“不若等幾日我出面辦個簪花宴,你躲在暗處相看一下這鄭氏女和白氏女,看哪個有福氣得我兒的青眼?” 應(yīng)旭今年將將加冠,已經(jīng)跟著在朝堂各部行走,眼界自然比皇宮內(nèi)的婦人看得寬想得遠。元和七年的事情他也影影綽綽地聽說過,不由出言勸道:“壽寧侯府的女孩再好,只是舅舅和鄭家人鬧得太僵,即便我敢去求娶,只怕人家也不敢嫁過來!” 劉姣不以為然笑了一回,轉(zhuǎn)身拿起案幾上的五彩錦地鏤空開光云龍紋蓋盒,打開后里面是晶瑩剔透的糖蒸酥酪,笑著言道:“知道你要來,早就備著你喜歡的東西放著了,快點嘗嘗!“ 應(yīng)旭早就不是喜食甜品的年紀了,只是母親老掂記著,只好拿了桌上的銀匙挑著酥酪吃了幾口。劉姣含笑看著兒子,有些傲然道:“滿京城的適齡男兒,有哪家的兒郎有你這般人才,允文允武相貌堂堂,那壽寧侯府的人眼睛只要不瞎,肯定會擇你為婿!” 舉著帕子幫兒子搽拭了嘴角的殘渣,劉姣壓低了聲音道:“當年的事情內(nèi)里有些不好予人說的因由,因著對我們劉家對我們母子有好處,所以我也一直沒有仔細探查此事。當年你父皇雷霆一怒,處死了多少人吶?東宮服侍的太監(jiān)宮女一夜之間全沒了人影,我還以為我們母子要遭池魚之殃,誰知后來又不了了之,我就知道這件事的水還深著呢!“ 元和七年應(yīng)旭不過八九歲,這是第一次在自己母親的口中得知當年的事情,不由連連追問。劉姣不愿多說,撫了兒子的鬢發(fā)道:“內(nèi)里究竟如何,事情已經(jīng)過了這么久,也許只有你父皇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兒只要記住一點,你父皇讓我們怎么做就怎么做,多一步就是多余。你外祖父一向自負擅揣摩圣意,當年怕是在懸崖邊上走了一遭?!?/br> 應(yīng)旭想起榆樹胡同劉府里那座草木森森的篁園,外祖父那雙蘊含無窮睿智的雙眼,實在難以想象這樣一個謹小慎微的人,能做出什么違背帝王意志的大事,甚至還有性命之憂? 劉姣拉著兒子的手輕笑道:“我們和鄭家從根底來說,并沒有結(jié)下累世的仇怨,若是我兒看中鄭湉誠意求娶,你舅舅無意造成的間隙興許可以彌補,說不得還可以成就京城的一段佳話。要是他日我兒能榮登大寶,那鄭氏女就是前世修來的福氣……” 雖然性情歷來豪爽,但應(yīng)旭畢竟才成年,聽聞親娘屢次提及自己的親事也不由臉色殷紅。忙轉(zhuǎn)移話題道:“父皇讓我到地方上歷練,我自己選了浙江登州衛(wèi),那里倭寇猖獗,等我去了那里定掃平倭人,還百姓一個清凈地!“ 劉姣又心疼又驕傲地望著已經(jīng)高出自己大半個頭的兒子,暗自下定決心,定要幫兒子拉攏一切可以拉攏的同盟,清除一切成功路上的障礙,哪怕賠上自己全部的身家性命也在所不惜! 34.第三十四章 籌碼 榆樹胡同, 劉府。 崔蓮房面目沉靜態(tài)度恭謹?shù)亓⒃隗驁@門外等著,這里是劉家的禁地, 仆從們路過這里時聲音都要不自覺地壓小。可是今日做為一介婦孺她可以挺直背脊站在這里,相信終有一日她可以靠著自己的力量堂堂正正地做這篁園的主人。 有年邁老仆過來請她進去, 崔蓮房暗自吸氣后,伸手整理了一下身上寶藍印金羅襟折枝紋褙子, 又撫順了橘紅地織五彩牡丹紋妝花紗長裙上的褶子, 微微垂了下頷低眉順眼地走進了房門。 楠木大條案后須發(fā)皆白的劉肅正端坐著練字, 崔蓮房眼尖地看見那案上散落著一疊已用了的連四紙,心下不由暗暗心驚,面上更加謙和恭順了。要知道片紙不易得措手七十二, 就是說的這種連四紙,其出自武夷山脈的南北麓崇山峻嶺之間,極為難得, 即便是中州崔家也是嫡枝嫡脈才有資格使用。 它的原料是毛竹的嫩竹竿,即于立夏前后嫩竹將要長出兩對芽葉的時候砍伐取用。紙料需經(jīng)過幾個月日曬雨淋而自然漂白,需整整一年才有所得,技藝是各家的不傳之秘。其紙質(zhì)潔白瑩輝細嫩綿密, 平整柔韌有隱約簾紋, 防蟲耐熱永不變色,時人稱之為壽紙千年,各種貴重書籍、碑帖、契文、書畫、扇面等多用之。 劉肅手上還在不停地練字, 身旁站了一個面目清癯的老者, 看見崔蓮房進來后, 面帶笑容微微作了個揖。崔蓮房知道這是公公身邊最得用的幕僚史普,不敢怠慢就蹲身還了個半禮。 劉肅眼眸未抬,甚至手都未停直接問道:“娘娘那里如何回的話?” 崔蓮房低眉斂目地答道:“回公公的話,兒媳在端午宴上見著了惠妃娘娘,可是娘娘光顧著和命婦們說話,未曾召見與我,后來又拉了壽寧侯府張夫人說了半天話,再后來皇后娘娘就來了,大家都忙著敬酒寒暄。兒媳只好等空子和景仁宮的桃子姑娘搭了話,把公公的意思和她說了。又在宮門等了一個半時辰后,桃子姑娘過來回話說娘娘知道了!“ 劉肅在聽見壽寧侯府張夫人和皇后娘娘幾個字眼時眉尾不自覺地跳了一下,慢慢把手中的筆擱在紅酸枝的筆架山上,抬起一雙利眼問道:“就這么幾個字?”崔蓮房微微躬身回道:“只有這么幾個字,桃子姑娘說今個惠妃娘娘的心情不太好。” 劉肅點點頭雙眼直視過來溫聲道:“辛苦你了,你婆婆的身子不好又不善與人交際,以后與京中各處門閥內(nèi)宅夫人們的走動,與宮中來往應(yīng)對的差事你都要擔下來,日后劉家的興旺就要靠你和泰安了!” 進門五年多來,這幾乎是公公最為和煦的時候,崔蓮房心頭狂跳,知道自己終于在這個家里站穩(wěn)了腳跟有了話語權(quán),她強抑住心頭的喜氣,姿態(tài)謙和安然地躬身行了禮卻退出了房門。 待她走后,劉肅卻有些萎靡地靠在椅子上,他今年已近花甲,頭頂?shù)念^發(fā)也稀疏了許多,在家里只拿了一支細細的連年益壽白玉簪隨意挽在頭上。過了好一會才開口問道:“先生都聽出了什么?說說看,這幾年我也老了,看事行事都不靈光了!”語氣當中竟有幾絲不易察覺的自厭之意。 史普心下暗驚,面上卻不敢表露分毫,笑著搖頭道:“東翁說哪里話來,昔年曹公有詩云——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這家中朝堂哪里都離不了您,何必說這種妄自菲薄的話。不過以少夫人的話來看,惠妃娘娘似乎未將東翁的囑托聽進去呀?“ 此言說出了劉肅心中最大的擔憂,他點點頭:“這幾年二皇子漸漸大了,娘娘也有了自己的心思?,F(xiàn)在不論是年紀、資歷、出身,二皇子都是最佳的儲君人選,可是只要皇上一日不表態(tài),咱們就不敢下一步動作。讓她去探探皇上的心思,又不是讓她去向皇上要太子位,怎么能如此輕忽?“ 史普想了一下笑道:“興許是娘娘覺得這本來就是理所應(yīng)當、水到渠成的事情,所以才會覺得在皇上面前提不提都是一樣,這才——” 劉肅背了手站在窗前,暗暗嘆息道:“她太過托大了,總以為人人都要圍著她轉(zhuǎn)。當年那件事我們做得太過毛糙露了痕跡,已經(jīng)引來皇上的猜忌。雖然這幾年皇上對我們劉家、對娘娘依舊恩寵如故,可是我早就感覺到皇上和我之間有了嫌隙,這才是懸在我劉家頭上最最致命的一把刀!” 史普面色大變驚呼道:“東翁何至于悲觀至此?我看這幾年皇上對您依舊是言聽計從倚重有加啊?大公子從冀州回來不出三月就授了從七品的翰林院檢討,惠妃娘娘在宮中也是除了皇后之外位分最高的呀?“ 劉肅呵呵一笑連連苦嘆,“千錯萬錯都是當年事惹的禍,果然一步錯步步錯。皇上對我倚重不過是把我當把刀,帝王心術(shù)左右制衡罷了,不然這么多年了,這首輔之位為什么始終都與我無緣?當年曾秩曾首輔告老還鄉(xiāng)之后,我以為這首輔之位是我囊中之物,可誰知皇上卻招呼都不打一聲就另委他人,我就知道圣眷已難復!“ 雕了松鼠葡萄紋的槅扇半開著,冷不丁地吹進來一股朔風,將楠木大案上的紙張吹落在地上。 精神有些萎靡的劉肅盯著青花山水瓷制筆架上不住晃動的羊毫毛筆嘆道:“至于泰安縱然有些才能,但是缺少歷練,他從冀州老家回來我就想讓他外放幾任地方,可看好的職位總是陰差陽錯地失之交臂。這個從七品的翰林院檢討他都任了五年了,卻絲毫沒有升遷的跡象。你可否知道那壽寧侯府的次子鄭瑞都任了兩任的正四品的廣州知府,只怕人家任滿后一回京就會受到重用,而我劉家卻后繼無人??!“ 其實這些年作為劉府最資深的幕僚,史普早就隱隱察覺事情有些不對,但是讓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熱鬧景象晃花了眼,此時讓劉肅的一席話驚出一身冷汗,卻猶自強辯道:“可皇上確實對咱家娘娘恩寵有加啊,自打皇后娘娘抱病后,惠妃娘娘在宮中一人獨大,這幾年許多新進命婦都只認咱們娘娘,而不認皇后??!” 劉肅伸手捶了幾下楠木條案怒道:“那是因為她有個好兒子,二皇子在一眾皇子當中還算拿得出手,所以這儲君之位皇上還在猶疑觀望!所以她這個景仁宮的妃位還坐得穩(wěn)當!若不盡快將此事做成鐵板釘釘?shù)氖聦?,等皇上大行后任何一個皇子上位,只要有人提及此事新皇為拉攏人心,我劉家滿門就等著陪葬好了!” 史普從未和劉肅就朝堂事探討如此之深,一時覺得眼角直跳,扯著下頜上的胡須強笑道:“東翁多慮了,先前大公子的親事皇上不是還親自垂詢過嗎?和那崔家成姻親的時候皇上還專門賜了賀禮?” 劉肅卻連連冷哼,“皇上一向心思難測,可對這些盤踞國土的大族依舊是忌憚和利用并重。若不是泰安苦求于我,我實在是不愿意結(jié)這門親事,這些世家就是雙面刃,是福是禍實在難定??墒鞘ゾ煲淹?,我不得不另覓他途。恰在此時,太子薨了宮中的太子妃崔玉華成了棄子,那崔家想要重新和朝堂拉上關(guān)系,送個女兒與我們家成為姻親,的確是最劃算的買賣。" 劉肅將桌上的紙張用青白玉鎮(zhèn)紙壓平,瞇了眼睛低聲道:“彰德崔氏一族已經(jīng)繁華數(shù)百年,崔勛為人清高目下無塵,他的夫人方氏卻是巾幗須眉,出身會昌伯府,尤其擅長謀劃世事。這崔蓮房就是彰德崔家和會昌伯方家通過我們聯(lián)結(jié)二皇子最好的紐帶,或許可為我那蠢笨的女兒和外孫得一臂力?!?/br> 夜色漸漸深了,窗外的青竹被風吹得嘩嘩作響,劉肅有些疲累地靠在楠木高背椅上道:“就是因為看中了這一點,我才冒著被皇上不喜的風險,順了泰安的意為他求娶了崔勛的次女。只是這崔氏女自視甚高行為驕矜,她嫁進來幾年我都不聞不問,看她費力收攏府中的仆婦,看她在外行走時處處碰壁,就是想狠狠煞煞她的傲氣后才能為我所用!“ 史普暗松了口氣,心道真是陳年老姜果然狠辣,看似一盤死棋愣是讓他尋到了一線生機。 那中州彰德崔氏所辦族學一年網(wǎng)羅了江南江北多少學子,朝堂上又有多少高官士紳出自中州書院?同科連著同科,同門連著同門,這些人同氣連枝一呼百應(yīng),皇上怕也是忌憚于此,才不敢過于打壓崔家反倒是屢屢施恩。這樣的姻親若是運用得當,那二皇子這邊的籌碼又重了一些。 35.第三十五章 婆媳 崔蓮房剛走進內(nèi)院, 遠遠地就見二道垂花門前一個人影探頭探腦地急急張望著,正是自己的心腹紅羅, 現(xiàn)今她已經(jīng)不是丫頭了。五年前她嫁了崔家的一個管事后就作為自己的陪房跟著進了劉家,如今是自己身邊得力的左膀右臂。 “怎么回事?慌里慌張地叫人瞧見成何體統(tǒng)?”崔蓮房不耐煩地皺眉喝問道。房檐上高懸著的大紅色字姓燈籠里的燭光, 透過門楣上的仙鶴云海鏤空木雕投在這對昔日親密無間的主仆身上,斑駁的光影忽長忽短。 穿了一身石青褙子梳著圓髻的紅羅在垂花門前束手站定, 抬頭望了一眼面前的人后身形不自覺地瑟縮了一下, 隨著小姐, 不,少夫人掌劉府中饋日深,神色間已漸現(xiàn)掌家人的威嚴, 而這威嚴任何人都不能輕易逾矩和冒犯。 紅羅定定神后恭順地低聲稟道:“今兒早上您走了一會兒工夫,老夫人就派兩個嬤嬤過來說想見遠哥兒,二話沒說就接過去了, 午時過后又叫幾個丫頭過來收拾了遠哥兒的幾樣常用的玩具和衣物,現(xiàn)在掌燈了都還沒有送回來!” 崔蓮房聽得額角的青筋一陣突顯,嘴唇幾乎抿成一條直線,婆婆這都是第幾回了?強壓了心火又深吐了幾口氣, 臉上才漸恢復了平日里秀美端莊的模樣, 啟開抺了檀色口脂的薄唇輕斥道:“真是沒用的東西!走,隨我一起去老夫人房里!” 此時的正房里頭一片笑語,崔蓮房進去的時候遠哥兒剛剛背完“天行健, 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 君子以厚德載物”。那副小模樣又神氣又乖巧, 教老夫人夏氏稀罕不已,摟了在懷里直喚心肝,又在黑漆炕桌上的銀鏨花什錦攢盒里挑了塊芝麻雞骨糖喂給他吃。 崔蓮房拂開深藍色地盤絳朵花紋錦的門簾,笑著走過去行了禮后道:“娘,遠哥兒這一向都在換牙,給他甜點吃多了不好!” 夏氏面上笑容一下斂了,將手中剩下的糖塊扔在地上怒道:“我親親的孫兒,不過指甲蓋大小的點心都不能喂他吃,是不是嫌棄我人老事多手腳不干凈?自你掌了這個家來,是不是以后我吃碗米用根參都要瞧你臉色?來人,給我換大衣裳,我要進宮去讓惠妃娘娘給我做主!” 房里登時一陣兵慌馬亂,崔蓮房一陣愕然,忙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請罪。 鬧哄哄的半晌后,夏氏才勉強歪在塌上,由丫頭服侍喝了一劑定心丸,拿了帕子掩著半張臉噓著聲氣道:“罷了,你不給我氣受我也就安省了,原本我也是起個好心,見你這一向迎來送往地忙,遠哥兒身邊又沒個正經(jīng)人,這樣下去怎么好?不若將他挪到正房來,由他祖父親自教導于他,等會你回去將他日用的東西都送過來吧!” 原來這才是夏氏真正的目的,這招以退為進的招式真是使得好,不知是哪位高才給出的主意?崔蓮房心頭明鏡一般,自打遠哥落地以來,婆婆就想把孩子接過去養(yǎng),為此兩婆媳不知明里暗里過了多少招。幸得崔蓮房把門戶看得緊,平日里行事又滴水不漏,遠哥兒這才未曾被抱走。 可今遭卻不一樣,夏氏先是發(fā)了一頓怒火,接著才說要由公公親自教導遠哥兒。明知她是扯虎皮作大旗,崔蓮房卻不敢再堅持己見硬著腰桿反駁了。只得低了頭澀聲道:“不是兒媳舍不得,只是公公政務(wù)繁忙,遠哥兒自小跟我親近,實不敢勞煩于您……” 夏氏見她終于松口頓時喜笑言開,抱了遠哥兒在懷里道:“我自家的親孫子,如何說那般外道的話!把孩子送我這里來,你們夫妻正好親香,好早日為我劉家再添金孫!” 崔蓮房心如刀絞裙下雙手攥得死緊,幾乎流下淚來面上還得微笑道:“娘取笑我,我是內(nèi)宅婦人一天到晚也無甚大事,倒是相公老說院里差事多,每天都回來得極晚?!?/br> 夏氏平生最是護短,一雙兒女尤其看得重,聞言不悅道:“男人們在外頭當差定是辛苦的,就是下衙后同僚間應(yīng)酬一二也是難免之事,你可莫要學那拈酸吃醋的鄉(xiāng)下婦人跟泰安鬧意氣,讓他在衙門里坐著都不能靜心!” 崔蓮房氣得嘴里發(fā)苦雙眼發(fā)黑,想自己世家貴女嫁與這祖上三代盡寒門的劉家,倒還要受這蠢婦之氣。這都五六年了,劉泰安還不過是個從七品的翰林院檢討,每日除了跟一群同樣出身的窮措喝酒吟詩外還有什么象樣的作為? 不想平日愚頓的夏氏今日卻如判官附體般,見她這面色有所怠慢竟猜到她心想。立刻拍桌怒呵道:“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得入內(nèi)閣,我家泰安現(xiàn)今何等清貴的身份,是外面那些說書人嘴里傳唱的一甲探花,日后的朝堂重臣。連我這鄉(xiāng)下老婦都明白這個道理,你這世家大族所出之女還要糾纏于風花雪月,怪罪丈夫晚回沒有陪在你身邊不成?” 崔蓮房一向自持身份傲然自重,今天被行事風格大變的婆母當著一眾仆婦下人連罵帶諷,唾沫星子差點噴到她的臉上,一時臊得頭都難抬。 卻在這時又聽夏氏言語一轉(zhuǎn),“我知你本性是好的,你公公也贊你是個聰慧的,要不然也不會讓你一進門就掌府里的中饋!你且安心,宮中娘娘和你公公自會謀劃泰安的前程,日后少不了你的鳳冠霞帔。你若空閑了,或是抄徑,或是做女紅都行。泰安前頭去了的媳婦兒也是侯門貴女,可是每逢節(jié)氣都要送我一副新鞋面,懷了大肚子還日日來向我請安,這些好處你也要學著一些才行!” 跪在地上的崔蓮房頭疼得一跳一跳的,因為是嫁進劉家五、六年以來第一次獨自一人進宮,所以今早寅時起就梳妝換衣至宮中赴宴,卻被不知事的宮人安排在個風口上。宴畢后又在宮門為等惠妃的回話,在馬車上干熬了一個多時辰?;丶襾碛钟龅竭@件糟心事,被婆母東一榔頭西一棒槌,一時親熱一時怒罵的做派弄得頭重腳輕,她現(xiàn)在還能好好地跪在這里聽訓連自己都覺得稀奇。 劉泰安身份再清貴也不過是個從七品的文官,按理她連進宮的姿格都沒有,可一來她是惠妃娘家嫡親的弟媳。二來夏氏向來不喜這種人多的場合,能免則免。三來她出自鼎鼎有名的彰德崔家,所以太常寺官員還是親送了帖子到她手中。 于是,崔蓮房在宮中宴上的位置就有些尷尬:放在前面不合適,周圍都是一品二品命婦。放在后面也很勉強,那些新近的六七品官員的夫人,丈夫或是才從外地新調(diào)京中,或是苦苦守候等缺的窮京官。烏央央的一團人即便是壓低了聲音收斂了身形,說話舉止也顯得恁般粗陋不堪。 一個外地口音的粗胖婦人拈著她新上身的寶藍泥金褙子故作親密地小聲問道,你是誰家的夫人,穿的是在哪里買的布料,回去后也要照樣子裁一件,林林總總不一而足。從小詩書簪纓鐘鳴鼎食嬌養(yǎng)長大的崔蓮房,幾乎是僵著一張笑臉才參加完端午宴。 夏氏今日占盡上風排喧夠了兒媳,出了胸中壓抑許久的惡氣,終于緩頰道:“你們還年輕,許多事還是要多學多看。莫道老人話多,興許重要時候能救你一回就曉得其中利害了!” 崔蓮房咬牙站起身子,看向一旁一臉懵然表情的兒子,心頭憤恨交雜著憐惜幾欲噴血而出。扭過頭強忍不舍道:“遠哥兒膽子小,等會我讓他奶娘一同搬過來!不過兒媳還有一事相求,上個月我娘家大哥寫信來說家嫂又新得了個兒子,身體不濟一直在將養(yǎng)。他膝下的櫻姐與我甚有緣分,我就想把這個女孩兒接過來住一段時日,也好讓我大嫂空閑些好好調(diào)理一番?!?/br> 夏氏想到自己剛把孫子抱過來,兒媳就要把姪女接過來,這不是還在跟自己賭氣唱對臺戲嗎?于是不但面上就連心頭也淡了下來,接過身邊丫頭遞過來的熱茶拉長了聲氣道:“你大哥大嫂的親生閨女,人家舍得送這么遠來嗎?彰德和京中雖不遠可也不算近呢?” 崔蓮房再也忍不住撲通一聲又跪在地上扯了帕子哭道,“那孩子素來乖巧仁愛,本來我就想接來和遠哥兒一起玩耍的。現(xiàn)今公公既然要親自教導遠哥兒,泰安又日日繁忙不落家,懇請娘答應(yīng)讓這孩子家來給我做個伴吧!我大嫂生她時難產(chǎn),本就不是很喜歡她,從前我還未出閣時這孩子也是常與我相伴,最是柔弱不過的一個女孩兒……” 夏氏倒叫她唬了一跳,這個兒媳素來要強要面子,自她進門五年多倒從未見她如此當眾痛哭流淚。又聽她說得如此可憐,心里不由起了憐憫卻又拉不下臉,只得癟著嘴道:“這個家現(xiàn)在是你當家,你想怎樣就怎樣好了!” 36.第三十六章 野心 正房廳堂里, 崔蓮房半伏在地上哀哀而泣,橘黃地淺彩藤蘿蝶紋宮裙的繁復華美, 硬是讓她穿出了幾分楚楚可憐。隔了幾步遠的碧紗櫥傳來幼童不知事的嬉笑聲,那是服侍遠哥的保姆嬤嬤正在哄孩子睡覺。他大概永遠也不會知曉, 親娘曾經(jīng)為了他,雙膝萎頓在地痛哭流涕苦苦乞求。 待崔蓮房歪在陪房身上踉蹌出了房門, 夏氏問身邊的嬤嬤, “老爺子作什么非要我把遠哥兒接到身邊來養(yǎng), 看她哭得這般傷心我都有些不落忍!” 嬤嬤是皇宮里頭積年的老宮人,是惠妃劉姣特意尋來放在母親身邊的。聽了這話只是淺淺一笑,“老大人做事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 可是這般一字一句地仔細吩咐您做好這件事,那就一定有他的道理。老夫人心善不知也不足為奇,不過少夫人出自彰德崔家, 她的母親方夫人當年是何等厲害的人物,他家的女兒教養(yǎng)得可不只是會哭呢!” 夏氏人雖單純口舌拙笨不擅交際,可是并不愚蠢。聞言面色陡地一變,冷冷哼道:“你是說這崔氏在我面前做戲?”干瘦手里的一張?zhí)烨嘀ヂ榈毓瓷徏y手帕被捏得褶皺橫生, 立時就不能再用了。 崔蓮房回到內(nèi)室時才拿開掩面的帕子, 臉上哪里還有半分難過的樣子。紅羅幫她拿來大帕子圍上重新凈了面上了妝,又吩咐灶上婆子將飯菜放在炕桌上,這才側(cè)了身子站在一邊幫著布菜。 那炕桌上有幾道菜是劉泰安素喜的, 崔蓮房見了用銀包頭象牙筷撥在一邊, 拄著額頭懨懨道:“日后大公子在家就做這幾道菜, 若是沒回來就不必做了,省得浪費掉了可惜!” 紅羅忙躬身應(yīng)了,崔蓮房望了她幾眼后臉上突兀地現(xiàn)出一道意味難明的笑意,“你也聽到了,櫻姐如今就要過來了。我正愁找不到時機接她過來呢?可巧這機會就送到了眼前?,F(xiàn)在她滿八歲了吧?我只記得她小時候的樣子,幾年未見不知她還認得我不?” 見紅羅低了頭悶聲不吭,崔蓮房吃了幾口后有些索然無味,推了筷子站起身大怒道:“怎么啞巴了?平日里能說會道的,我還沒責怪你沒把遠哥兒看好,讓老夫人鉆了空子弄到上房去了,你倒是敢給我臉色看了!” 紅羅哪里還站得住腳,撲通跪下哭道:“奴婢不敢,縱給奴婢天大的膽子也不敢給您使臉色。只是您忽然提起要把櫻姐接過來,奴婢就想起那年紅錦的慘死……” 崔蓮房聞言也黯然半晌,先前的諸般喜怒情緒突然云散,坐下來無力地捉了紅羅的手嘆道:“是我不爭氣,對不住你更對不住紅錦,你也看到了我在這劉府里伏低作小這么多年,老太爺才讓我沾手府里的大事。且等我站住腳了,一定好好地報答于你!” 紅羅伏地泣不成聲地哭道:“您千萬不要這么說,奴婢是何等牌面上的人物,一家子大小都是您腳底下的泥,能為主子去死都是份天大的榮光,您要說什么報答之類的話語,那才真真是要了奴婢的命!” 崔蓮房一時動容,緊抓了紅羅的手在她的手臂上輕拍了幾下,主仆二人都感動不已相視含笑,只覺往日的隔閡消彌散開復又親近不少。崔蓮房一時興起連晚飯都顧不上再吃了,又翻看自己的妝奩盒,揀出幾件不常用的金飾銀簪賞給了紅羅。 等到服侍完畢后紅羅出了房門,一個人慢慢地走在青石板鋪就的小徑上,走著走著忽然回頭望向夜晚中靜寂的巍峨府宅,神情古怪地笑了出來。手中提著的燈籠忽明忽暗,映得她的身形象地府里將將爬出來的厲鬼。 那年,她們一行人從京城返回彰德之后,原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可人算不如天算,小姐自己最后倒露出了行藏。事情一暴露出來便是天大的禍事,方夫人勃然大怒,將一眾貼身的嬤嬤丫頭罰的罰攆得攆。紅錦是一等大丫頭,首當其沖地被扒了褲子押在廳堂前杖責,十幾杖下去后就人事不省了。 紅錦為人穩(wěn)重,在眾多丫頭當中向來有體面,這回卻在大庭廣眾之下赤身露體被責打。而讓她失望的是,她一心維護的姑娘連一句求情的話都沒有幫她說。素來心高的紅錦當天晚上就投了井,被拉上來時僵直蒼白渾身冰冷,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怎么也合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