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jié)
青州傅家老宅, 坐在首座上的傅老娘臉上笑得像盛開的一朵菊花。 她是鄉(xiāng)間農婦出身,大字不識一輩子沒有出過城門, 可是現(xiàn)在青州城里誰不說她命好。大兒子中了舉人,來年就準備進京春闈, 人人都說大兒子學問好,中個進士有如探囊取物。二兒子在廣州做生意, 聽說這生意做得越發(fā)好了, 送回來的節(jié)禮竟一年比一年豐厚。 這次負責送節(jié)禮的是傅滿倉鋪子里一個得用的大伙計。 見主家的人都在, 伙計奉上禮單后,從最末一個大箱子的角落里,取出了兩個成年男子手掌寬的精致匣子, 特特放在老太太的跟前。又從懷里取出兩把鑰匙打開上面的小銅鎖,掀開蓋子后,一陣珠光寶氣差點晃花人的眼睛。 那檀木匣子里面都鋪了大紅的絲絨, 一個雕了瑞云滿地紋飾的匣子里面放了滿滿一捧混圓瑩潤的珍珠,另一只雕了松鶴延年的匣子里卻是黃豆般大小顆粒分明的紅藍兩色寶石。 那伙計恭敬地低了頭,“我們太太說了,今年老天爺賞臉, 老爺賺了點銀子, 想著青州老家老太太和大老爺大太太日子過得辛苦,特地擠吧些置換了點值錢的物件,叫小的送來老宅??词抢咸痛筇蛐┦罪棿┐? 還是大老爺進京打點一二, 都隨您老的安排?!?/br> 傅老娘喉嚨里格隆格隆響了好幾聲, 連連吐了幾口濁氣,猛地站起來把那巴掌寬的兩只扁平匣子一古腦兒揣進了懷里,連話也沒顧上說一句,像風一樣利落地急急往后院去了,那腿腳利落得根本看不出來是上了歲數(shù)的老婦。 大老爺傅滿莊面上就有些訕訕,忙招呼伙計下去吃酒用飯。片刻工夫,先前還熱鬧的大廳里,就只剩下大太太呂氏和身邊的奶娘干瞪眼地坐著。奶娘知道呂氏的脾氣,知道此時這自小帶大的姑娘心里頭只怕是要氣炸了。心里暗暗叫苦,卻只得伸手拉了拉呂氏小聲勸道:“大太太,莫在這里生氣,先回屋子里再說!” 呂氏高一腳低一腳地回到內室,倒在褥子上扯了帕子就哭了起來。 老宅的屋子格局建得淺,呂氏不敢哭出聲只抽噎得渾身發(fā)抖。奶娘忙關了門,回頭摟了人在懷里道:“我的好太太,明明知道老太太就是這樣一副見錢眼開的德行,每回二老爺送節(jié)禮過來時,你還巴巴地呆在一邊看,看了不說偏還自己慪氣,要是讓大老爺看見了,我看你怎么說?” 呂氏一扭身坐起來怒道:“我堂堂秀才家的女兒,嫁進他們這一窮二白的傅家,給他們做牛做馬十來年,又生了兩兒一女,難不成我發(fā)頓脾氣還要看他的臉色不成?” 奶娘駭?shù)眠B忙捂住呂氏的嘴,拍著大腿苦口婆心地勸道:“你也知道十來年了,這傅家眼看就要興旺起來了。不說二老爺?shù)纳庠桨l(fā)紅火,就是大老爺來年真的中了進士,你就是響當當?shù)恼a命夫人了。你娘家除了個后娘生的繼弟老早就沒人了,你靠的終究還是傅家!” 呂氏抿了嘴強辯道:“都考了兩回了,這回還不知道怎么樣呢?那二老爺生意再紅火,我又沾不了光?“語氣雖然硬,但熟知她脾氣的奶娘知道這股子氣性已然消了不少。 奶娘慈愛地為她理了頭發(fā),“前兩回都是大老爺水土不服,一進京就病了,這肚子里有再好的學問也寫不出來。這回老太太自個都發(fā)話了,讓大老爺早早地就進京,你就擎等著當進士夫人吧!” 呂氏臉上漸漸放了光,有些矜持地坐直身子笑道:“我在傅家辛勞這么多年,不就是還有這么一點想頭嗎?要不然我何不學了二弟妹跟著二老爺在外面逍遙自在,也用不著日日在那老太婆面前立規(guī)矩!你看她那德性,見著那些金的銀的黃的白的,眼珠子都不會轉了,立馬就要收在自己的床底下才踏實?!?/br> 奶娘一看她又鉆了牛角尖,心里頭想你剛才見了不也一樣挪不動腳丫子了嗎?一時不敢深勸,只得委婉地說:“這些年家里的大半開銷都是二老爺負擔的,連家里前幾年陸續(xù)置辦的百畝上等田產也是用了二老爺拿回來的銀子,要是大老爺聽見你這樣說二老爺二太太的不是,可不好呢!” 呂氏煩躁地說道:“等我們老爺中了進士做了官,全還了他就是,用得著你日日在我面前念叨他家的恩德嗎?” 奶娘心里想,這都十來年了那大老爺不是還沒有中進士嗎?現(xiàn)在你吃人家的穿人家的拿人家的,還說人家的不是,詆毀人家的老娘,是人都得不樂意。這自小奶大的姑娘,千好萬好就是心眼只得針尖大小。想來一下,只得暗暗嘆口氣低聲道:“二老爺每回送回來的東西都讓老太太看得死緊,她也是怕你們年輕胡亂花用了,存在那里將來還不是大房的!要知道,到現(xiàn)在為止你那好弟妹身下都還沒有兒子傍身呢!” 這話就直直說到了呂氏生平最得意之處。 自嫁進傅家第二年,呂氏先是一舉得男得了大兒子念祖,元和七年和那宋氏前后腳生了女兒蘭香,徽正元年又生了次子念宗?,F(xiàn)在大兒子已經準備下場考秀才了,幼子也是虎頭虎腦地招人疼得很。而那宋氏膝下還是只得一個女兒,即便是富貴些又如何,命不好沒兒子就一切都是空談。 奶娘知道這話真正瘙到了呂氏的癢處,連忙說出了心里一直琢磨已久的事情,“我的好太太,你想過沒有,那宋氏這么多年只有一個女兒,現(xiàn)下年歲越發(fā)大了,以后可見是生不出兒子的了。二老爺又看重她,想是不會再納妾的。那廣州城那頭那么大的一筆家私,日后會留給誰呢?” 呂氏一愣,慢慢地尋思起來。是啊,二老爺沒有子嗣,為了傳承即便他自己再不愿意,傅老太太都會死活鬧著讓他尋個嗣子以供身后香火,而這血脈最親近的就是自家的兩個兒子了。 呂氏心中一動,就聽奶娘又壓低了聲音說道:“我那大兒子去年幫大老爺送信給二老爺,特地跑了一道廣州城?;貋砀艺f那宅子那個氣派啊,二太太頭上戴的金身上穿的銀,即便是咱們青州縣太爺家里的夫人小姐都比不上。那個二老爺家的姑娘珍哥小小年紀不過是過個生辰,就戴了一副小指粗細的赤金八寶瓔珞項圈,也不怕招賊惦記?!?/br> 呂氏聽得心頭一陣火燙熱絡,“難怪往老宅這邊都送了那么多的珍珠和寶石,想是他家真的發(fā)了大財了。如若我兒子做了他的嗣子,那這份家財不就是我自家的嗎?” 奶娘見她終于明白了事情的輕重緩急,欣慰地言道:“太太只要想好到底讓哪個哥兒去做二老爺?shù)乃米樱俚却罄蠣斪隽斯?,那時你要權有權要財有財。整個青州城里,即便老太太也沒有你這份風光!” 一席話說得呂氏心花怒放,不由憧憬起百年之后自己的畫像被恭敬地奉在祠堂里,青州傅氏長房二房里滿滿的都是自己的子子孫孫。 奶娘當然有自己的私心,從廣州回來后大兒子說過,要是能在二老爺手底下當差就好了。二老爺為人豪氣手底活泛,那廣州宅子里的仆傭穿的是細布吃的是白米。聽到這些時她不是沒有心動,可一家子的身契都在呂氏手里捏著,這呂氏為人最是小氣,要讓她開口答應放自己一家去跟了二老爺,那是想都不用想的事情。 為了給兒子尋個好前程,奶娘尋思了許久終于想到以二老爺過繼嗣子為由,說服大太太送一個哥兒去廣州。這兒子就是呂氏的命根子,送那么老遠去身邊得跟個信得過的人,而自己的兒子兒媳不就是現(xiàn)成的人選嗎? 坐在硬木扶手椅上的呂氏想到那觸手可得的富貴,心底忍不住就有些異樣。 到底送哪個兒子去廣州呢?大兒子十三歲了,眼看著就可以下場了,學堂里的夫子說這孩子聰慧自得,怕是要成為青州城年紀最小的秀才公了。把這樣才華出眾的兒子送去當嗣子,即便是有潑天的富貴等著,呂氏心里也舍不得。 小兒子今年也有四歲了,長得虎頭虎腦的,一看見他心都要化融了,就是老太太那般難相處的人也稀罕這個孩子。當初自己生他時遇著了難產,在血房里折騰了兩天才生下這么個心肝兒,真是捧在手里怕飛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這樣可心的兒子自己怕是一日也離不開,怎么舍得讓他離了自己到個陌生的地方去生活? 呂氏心頭一時間糾結不已。 奶娘打小就帶她,立刻就明白了她的顧慮,又想吃栗子又怕燙手說的就是這種人。于是換了一副語重心長的語氣勸道,“按說你給二老爺家哪個兒子都是他天大的福分,他都該好生感謝你這個親嫂嫂??墒?,咱們家的大哥兒馬上就是秀才了,你和大老爺花了多少功夫費了多少心思才栽培出這么一根好苗子。你讓這棵好苗子移到別家的地頭,不是讓別人摘現(xiàn)成的果子吃嗎?” 這話說到了呂氏的心檻里,奶娘覦著她臉色繼續(xù)說道:“這小哥兒也是你的心頭rou,今年他已是整四歲,可正正是記事的年紀,他誰都忘記可絕不會忘了親娘。那邊接過去對他再好,你只要一站在他面前說你是他親娘,那這份親情就是拿刀也斬不斷的!” 呂氏聽得眉眼放光,“是了,我還可以說就是為了讓那宋氏和我的念宗培養(yǎng)母子之情,才做主選了小的送與他們當嗣子,到時候里子面子我全得了。等日后我的大兒做了官,小兒得了財,我這一輩子也就圓滿了!” 日頭從冰格紋的窗欞投進來,呂氏一張涂了胭脂的蠟黃臉上,盡是躊躇滿志的得意。 26.第二十六章 過繼 待月上梢頭, 傅大老爺才微醺地回房來。 呂氏把心里斟酌了好幾遍的話語在丈夫面前重新說了一遍,“你看, 二弟和二弟妹成親好些年了,身下都沒有個兒子傍身, 你這當兄長也不為他們考慮一二,他們心底里就是有什么想頭怕是也不好開口說出來!” 呂氏拿帕子拭了一下眼角繼續(xù)說道: “本來我是絕計舍不得讓小兒子去給人家當什么嗣子的, 可那是你嫡嫡親的親兄弟, 這么多年一直供你讀書應考, 我思前想后就權當沒生過這個兒子罷了!” 傅滿莊聞言有些動容,坐在窗下硬木大條案旁拄了下頜閉目尋思。 人說百無一用是書生真是不假,當年父親驟然離世, 自己和母親只知張惶失措,是只有十六歲的弟弟承擔起養(yǎng)家糊囗的重任。為了掙幾兩銀子,那幾年弟弟一雙拿筆的手布滿了做苦工時留下的老繭子。 “難得你如此大義, 可是二弟兩口子曾經在書信上說過,想等珍哥大些了就招個上門女婿,生了孩子后挑一個承嗣香火也就是了!” 呂氏聽了面色一僵,旋即笑道:“那又如何一樣, 珍哥生的孩兒究竟是外姓人, 如何能承繼我們宋家的血脈。你以后也是要做官的人,要是讓別人知道你如此不體恤親兄弟,只怕會背后議論你呢!” 傅滿莊緩緩點頭, “難得你如此大度說得也有幾分道理, 其實我們念宗才生那年, 咱娘就說過想把這個孩子送去二弟那里。我怕你舍不得,又見二弟無意提這茬,就沒在你面前說過這話。此事事關重大,我還要與娘通個氣。等明年二月我春闈之后,就直接去廣州與二弟商議此事!” 說完話后一雙平淡無波的眼直直盯著呂氏沉聲說道:“我知道你有些小心思,也知道你跟娘不對付。可是無論你有什么私心,現(xiàn)下能提出將念宗過繼出去,二弟膝下有了后人,我們老傅家就感激于你。你且放寬心,二弟兩口子都是人品端方之人,念宗過去后定會被他們教養(yǎng)得很好!” 呂氏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只覺自己心頭的那點陰暗心思被精赤地晾在大太陽底下曝曬,一時間羞愧難抑,連張了幾回嘴都不知道說些什么。只得木木地坐在桌邊,連丈夫什么時出去的都不知道。 且不說傅家老宅里呂氏如何在傅大老爺面前撒嬌賣癡小意溫柔,千般手段使出都沒討得了好,廣州城這邊的宅子里倒是一片和樂安康。傅滿倉推了出海的差使,除了在商會和自家鋪子里處理些雜事外,就固守在家里,準確的說是在宋知春身邊三丈范圍之內。 宋知春差點讓他給煩死,但凡起個身邁個步都能看到丈夫一副大驚小怪的神情。問了回春堂的大夫過后,人家拍了胸脯說傅太太這胎穩(wěn)健得很,傅滿倉這才漸漸恢復了正常。 大夫說過,傅太太早年傷過肚腹,所以這么多年都難以成孕。幸虧后來不斷拿食材溫補,胞宮才慢慢恢復了元氣,時隔這么久才又有了消息。傅滿倉一想,到廣州這些年都是陳三娘在料理一家的飲食,珍哥身子健康活潑好動不說,連媳婦兒肚皮里頭的陳年舊疾也一并給治好了,看來那些湯湯水水還是頗有用的。 回頭和宋知春一商量,就發(fā)還了陳三娘母子的身契權作謝禮。又重新簽了契約,一年另許百兩白銀,只求她繼續(xù)留下來照應一二。陳三娘母子商量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跪在主家面前,說舍不得這么好的主家,不要返還身契,情愿留在傅家做工,只求他日溪狗長大成人后,能為兒子掙一份好前程。 傅滿倉滿意至極,親到衙門為溪狗另上了良家戶籍,改名為陳溪。自此之后,陳三娘做菜做湯更是提了十二分的用心,把傅家上上下下滋養(yǎng)得紅光滿面精氣神十足。 等過了寒衣節(jié),傅滿倉請了廣州城最好的穩(wěn)婆來看宅子,哪些風水不對的趕緊收拾干凈了,哪些忌諱的食材都一一列了單子。最后,穩(wěn)婆才仔細掐算了說明年開春四月時分胎兒就該落地了。傅氏滿門大喜,顧嬤嬤說那時節(jié)正是萬物復蘇春暖花開,對嬰孩對母體是再好不過的好時候。 唯一叫傅滿倉憂心的就是這媳婦兒太能吃了。 過了頭三個月后,宋知春忽然一夜之間對各色吃食格外感興趣,而且尤其鐘愛厚膩香郁的烤乳豬。廣州城每年清明祭祀或者大宴賓客時都有烤乳豬這道大菜,陳三娘憑借一根舌頭,博采眾家之長煉制成了自己的獨門秘方??救樨i這道菜式早在《禮記》中便有記載,周商時烤豬即炮豚是八珍之一。因烤乳豬較名貴,故民間所食甚少,南北朝時賈思勰曾著書稱贊:色同琥珀又類真金,入口則消壯若凌雪,含漿膏潤特異凡常也。 陳三娘做的烤乳豬卻是獨樹一幟。 先把五香粉和精鹽擦抹在豬的腹腔內,腌約兩刻鐘,接著把調味醬、腐乳、芝麻醬、白糖、蒜茸、干蔥茸、洋蔥茸、生粉、五香粉等調勻,涂抹在豬腔內再腌約兩刻鐘。再用竹條數(shù)根竹簽使乳豬定型,然后用沸水澆淋乳豬至皮硬為止。接著用白酒、醋、麥芽糖納于碗中,加清水調和涂抹在乳豬皮上,再把乳豬放入黃泥砌的烤爐中焙烘,烤約一個時辰至豬身焙干取出。 那只差不多十斤重的烤乳豬用了碩大的鐵盤子盛了,果然色澤金黃異香撲鼻,令人食指大動垂涎三尺。就見宋知春和珍哥兩母女雙眼齊放光,等不及這道菜冷卻就甩開膀子開吃起來。傅滿倉記得自己好象只夾了個豬耳朵,顧嬤嬤只拈了一筷子脆滑的帶皮rou,那盤中的乳豬就只剩下些腳爪肋排了。 等過了春節(jié),宋知春的肚子就象球一樣迅速地長大,彎腰時都找不到自己的腳尖。大夫和穩(wěn)婆相繼來看了,悄聲說可能是雙生。傅滿倉怕有意外,特地讓顧嬤嬤囑咐上下不準說出去。 珍哥人小卻懂事,按了顧嬤嬤的吩咐每天上午練完功夫后,就扶著宋知春到園子里溜達。好在兩母女都是精神健旺之人,能吃能睡都長得極好,倒是傅滿倉在這期間很是消瘦了一圈。 二月初九春闈開試,傅滿倉為遠在京城狹小的號間里,正在奮筆疾書的兄長在龍王廟里好生燒了三柱高香,希望菩薩保佑兄長此次能金榜提名。等到在便宜舅兄鄭瑞那里看到朝庭的邸報時,已是二月底三月初了。 傅家大哥這回倒是不負眾望,終于考到了二甲七十四名,可以進得金鑾殿得見圣顏了。所以當傅滿倉在自家大門口看到風塵仆仆的兄長時,驚得眼眶子都差點掉在地上。 此時月朗星稀,兄弟兩個換了寬松的直綴坐在院子里說話。 院中有高大的喬木低矮的灌木叢,籬笆邊上植的垂絲海棠香氛裊裊,風一吹整面墻都是只見花不見葉,蔚為壯觀。傅滿倉見兄長目不轉睛地凝視那品海棠不動,不由笑道:“這是家里女人們弄的,極好栽養(yǎng)。先是只有一棵,幾年下來就成了片!” 傅家大哥點點頭,啜了水酒道:“此時北方還是天寒地凍,此地卻已是春暖花開,各方水土果然大異??磥砟阍诖说匾讶辉赂鶃恚乙簿头判牧?。對了,怎么沒看見弟妹和珍哥兩母女?” 傅滿倉笑道:“婦人家能有什么事,這不是聽說城外的六榕寺里來了個精通佛法的高僧,幾家約在一起聽經去了。我不耐煩聽這些就先回來了,因天色已晚就讓她們娘倆歇在了城外農家,明天一早我再去接她們!” 傅家大哥看著兄弟一臉的知足自得,終于忍不住說出心頭盤旋許久的事情:“……我和母親商量好了,把我膝下幼子念宗過繼于你,等過了今年的端午就給你送來,日后讓他奉養(yǎng)你和弟妹終老!” 見親弟一臉懵懂,傅家大哥有些恨鐵不成鋼,“我知道你和宋氏情深,那宋氏滿門忠烈又是受到朝廷旌表的不好辜負。你也不愿納妾,難不成你們夫妻百年之后香火全無,連個同族的子侄都不要嘛?“ 傅家大哥一向正統(tǒng),心痛親弟膝下空虛,心里對造成這一切的弟妹宋氏就頗有些微詞,“休要怪我話語說得難聽,珍哥畢竟是女兒家,日后又有哪家能干的兒郎心甘情愿做上門女婿?若是有那心術不正只為錢財?shù)膶?,豈不是要耽誤珍哥的終身嗎?所以現(xiàn)下先綢繆一二,念宗本性純善送來與你們好好相處幾年,定會和親生的無異!” 傅滿倉聽得一陣唏噓,看著兄長已有些斑駁的頭發(fā),心里感動得一塌糊涂。 兄長明明只比自己大三歲,可這面相說大十歲都有人信,這些年一路的苦讀又接連落第一定很難捱吧!現(xiàn)在想來兄長一定是心頭時時記掛此事,按著腳程來算,大概在金鑾殿上領完瓊林宴后就風雨兼程地直奔廣州了。傅滿倉擤了眼淚,象小時那樣牽了兄長的手柔聲笑道:“哥哥毋須如此,我也不忍讓你們和念宗骨rou相離。難得來一趟,且多住些日子讓你我兄弟倆好生一聚!” 傅家大哥還要再勸說一二,就見弟弟將已斟得滿滿的酒杯遞了過來。 27.第二十七章 雙生 第二日一早, 傅家大哥醒過來時已是正午,連忙起身梳洗又換了一身干凈衣服, 打開房門后卻又是一楞。只見院落里滿目蒼翠,昨夜竟不知何時下過雨, 那些花草林木無不生機盎然得趣。 從青石鋪就的小徑一路走過來所遇仆從皆恭敬地向他請安行禮,無論男女都斂聲靜氣舉止有度, 哪里看得出是新近立府的商賈之家, 心下暗暗贊嘆弟妹持家有度。待轉到偏廳時, 飯菜都已上齊只等他開箸了。 傅家大哥有些赧然,連連拱手陪罪。穿了一身凈萬字縐綢衫的傅滿倉卻是一陣大笑:“幾年未見兄長的酒量可不行了,幾杯舶來的葡萄酒就將你灌醉了!” 耳上穿了一對米粒珍珠小耳環(huán), 頭上梳了雙丫髻的珍哥歪了頭好奇地打量著這個和爹爹有兩分相似的人,看著那人的目光轉過來后就抿嘴微微一笑,大大方方地站起身子端正福了一禮, 親親熱熱地喚了一聲:“大伯。” 說起來傅家大哥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姪女,只見她身量修長面龐雪白,一雙漆黑長眉英氣逼人,雖然年紀尚幼眼睛卻幽黑靈動異常有神, 竟是生得極好的一副樣貌, 心下不知為何猛地吃了一驚?;剡^神后連忙收斂心思,仔細翻揀蹀躞帶,取下了一塊流云百福闐白玉佩遞與珍哥手上作見面禮。 正寒暄間, 就見一個身量頗高的女子扶了婆子的手沿了廊檐慢慢地走了進來, 正是久未見面的二弟妹宋氏。那宋氏穿了一身深藍底織了乘云灰色暗紋的細布夾衫, 頭上只插戴了一根飛蝶摟葉碎花銀簪子,立領對襟的緞地妝花褙子卻高高的鼓起。肚腹大如簸箕,分明是懷胎十月即將生產的模樣。 傅滿倉難得看到兄長一副呆若木雞的蠢樣,在椅子上一時笑得樂不可支,“哥哥,你且多住幾天,我媳婦兒大概也就是這幾日了,到時請你幫我參詳取個什么名兒才好!” 宋知春心細如發(fā),看見這幾年未曾見面的大伯子臉上竟然浮現(xiàn)出一絲暗紅,那神色既是尷尬又是愧怍。嗯,看來昨晚定是有什么不知道的事情發(fā)生,只可恨傅滿倉那般精明的人,只要一對上親老娘親哥子就象差了根筋跟個傻子一般,看來晚上回房后還要好生套套話才對。 要說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傅家大哥來得第三天午后時分,宋知春開始發(fā)動了。一時間丫頭婆子在房門內外往返無數(shù),卻是忙而不亂,每個人各司其職井然有序。傅滿倉在偏廳里行坐難安,織了四合如意天華錦紋的藏青色地毯差點讓他走出個坑來。 傅家大哥頗有些感同身受,只能不住地出言安慰,說女人生孩子就是一場兵荒馬亂。正說話間,就見產房門簾一掀,顧嬤嬤扎著手走了出來。傅滿倉忙問情形如何。顧嬤嬤笑嘻嘻地回話,“太太宮口才開二指,穩(wěn)婆說還早呢,太太就說餓了想吃點東西墊巴墊巴!” 傅滿倉聽得滿面笑容,連忙迭聲喊顧嬤嬤自去忙。又蹲在產房窗前,柔情蜜意地輕聲喚道:“春兒,你且省著點力氣,若有什么事就喚我!”產房內一眾丫頭婆子伏著頭聽得好笑,宋知春心里又甜蜜又尷尬,心想這生孩子一事是女人天生的,憑你男人再能干也只能干瞪眼。 灶上這幾天隨時留了火,陳三娘親自守在灶旁。知曉太太產前還要吃東西,陳三娘二話不說,卷起袖子捅開爐灶,將旁邊一眼灶上小火熬煮了大半天的羊rou湯倒出,拿新鍋裝了又另加紅糖、紅棗、黃芪、當歸小心地又熬了一刻鐘,撇去油沫子拿了只青花纏枝蓮大碗盛了遞給顧嬤嬤。 宋知春接了一氣兒喝了,嘖吧了嘴道:“湯是極香的,rou也酥爛就是沒放鹽?!倍嗄晗嗵幭聛?,顧嬤嬤和宋知處得極好直如母女一般,說話行事甚是直接了斷。 顧嬤嬤聞言上前幫她掖了被角笑道:“在廣州這湯水是極講究的。這道羊rou清湯原是為太太恢復元氣所備的,對于惡露下行是極有好處的。而且產婦生產前后七天決計不能胡亂進補,一湯一水都是有說法的,要不然對女人身子日后的恢復不好。太太且放寬心,我和陳三娘把您這幾日的吃食用度早早地就安排妥當了,您只管安心好了。” 宋知春點點頭,偏她是閑不下來cao心的命,又問道:“珍哥可安排好了嗎?千萬莫讓她看到那些血水,仔細沖撞駭著了她!” 顧嬤嬤聞言眼角笑意更深,“吃完早飯就讓七符和溪狗陪她到城外六榕寺去求平安簽了,走時珍哥說要給寺里頭的菩薩都把頭磕了,保佑你順順當當?shù)厣a!” 宋知春還想交待幾句,就感覺肚子猛地一抽,待緩了一緩,肚皮卻痛得更緊了,忙捉住顧嬤嬤的手大口吐氣道:“這回只怕是真的要出來了!” 屋內墻角香爐里的蘇合香靜謚地燃著,白色的細煙裊裊地升騰,開竅辟穢的辛香彌散開來。傅家大哥以過來人的身份揶揄道:“看你這副模樣怎么和頭次得孩兒一般,莫怕!女人生孩子就這樣,那年你大嫂生念宗時嚎了兩天兩夜,到現(xiàn)在不是好好的!” 傅滿倉大張了嘴,小聲囁嚅著描補了幾句:“生珍哥時光顧了高興倒沒怎么害怕,那樣一個小團子放在手心里,就只想著我這雙老粗手別硌著她!” 傅家大哥將茶具拿出來道:“君子有九思,視思明,聽思聰,色思溫,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矣思問,忿思難,見得思義,男人還是穩(wěn)重一些才好??磿r辰還有一會兒,你且陪我一起喝兩道茶安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