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節(jié)
二十六歲那年,牧寒徹接到一項任務(wù),刺殺錦州段家的大公子。 段家的小女兒是當今皇上的寵妃,段家是圣眷正隆的皇親國戚,在錦州橫行霸道,尤其是段家大公子,仗著家世壞事做盡,樹敵無數(shù)。 殺一個酒囊飯袋的紈绔公子,對牧寒徹來說不過是小菜一碟,可沒想到,段家大公子的身邊竟有絕頂高手護衛(wèi),牧寒徹因為輕敵不幸失手,并受了重傷,慌不擇路逃進御劍山莊,又偏巧被宋遲連所救。 宋遲連敏銳地發(fā)現(xiàn),這個身受重傷的年輕男子,其面容與自己有三五分相像,當他扒開他的衣服看到他胸口的紅色胎記時,宋遲連便篤定,此人正是他剛滿月就被父親狠心拋棄、失散二十六年之久的親弟弟——宋斯年。 巫紫汐死后,宋天逸受到重創(chuàng),不到四十便與世長辭了。 宋遲連年紀輕輕便繼任御劍山莊莊主之位,他曾不止一次斥重金尋找弟弟宋斯年的下落,奈何始終無果。 如今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宋遲連自然驚喜不已。 待牧寒徹蘇醒之后,宋遲連迫不及待與他兄弟相認,并將前塵往事毫無保留地告知于他。 牧寒徹對端木家的恨,就此種下。 得知牧寒徹是合歡宮的殺手,宋遲連勸他棄暗投明,卻被牧寒徹拒絕了。 他在黑暗里生活了太久,殺孽深重,回頭已無岸。 宋遲連只想極盡所能地彌補弟弟。 于是,他戴上人皮面具,假扮成牧寒徹的樣子,殺了冷素商,將合歡宮宮主的位置拱手交給牧寒徹。 他的弟弟,即使要做惡人,也要做地位最高的惡人。 《春音訣》的秘籍,也是宋遲連交給牧寒徹的,為了讓他變得更強大,因為只有足夠強大,才能不受傷害。 這還不夠,為了讓牧寒徹能享受他本可以擁有的地位和尊榮,宋遲連還提出了交換人生的主意,讓牧寒徹扮成他的樣子,做御劍山莊的莊主,過另一種生活。 宋遲連本是出于善意,沒成想?yún)s種下惡果。 當牧寒徹以宋遲連的身份生活一段時間后,他時常會想,如果不是端木星華與巫紫汐勾搭成jian,他就不會被懷疑成野雜種,就不會被父親拋棄,就不會經(jīng)歷那么多痛苦和折磨,他就可以在御劍山莊長大,有父母疼愛,有兄長依靠,他會長成一個正常人,過正常的生活。 怨恨被無限放大,牧寒徹終于對珞珈布下任務(wù):滅掉端木家滿門。 端木星華已死,那便父債子償。 壽宴當日,牧寒徹以宋遲連的身份出席。 廝殺忽起時,他看著端木家瞬間淪為修羅戰(zhàn)場,看著血rou橫飛,尸橫遍地,心里的恨終于煙消云散。 最后,是他扔下一?;鹦?,將整個端木家連同幾百具尸體燒成了灰,他要讓他們死無葬身之地。 聽完這個曲折離奇的故事,所有的疑惑都迎刃而解。 珞珈的腦海里卻有四個大字揮之不去:寵弟狂魔。 宋遲連對牧寒徹的寵溺,簡直到了不可思議的程度。 為了讓牧寒徹當上宮主,宋遲連殺了冷素商。 為了讓牧寒徹變得更強大,不世絕學《春音訣》拱手相送。 為了讓牧寒徹過上原本的生活,宋遲連竟然讓他代替自己成為御劍山莊的莊主,現(xiàn)在又多了一重武林盟主的身份。 這世上多的是兄弟闔墻、手足相殘,像宋遲連這樣的寵弟狂魔實在不多見。 他難道就不擔心牧寒徹對權(quán)勢地位上了癮,殺掉他后徹底取代他嗎? 或許,牧寒徹已經(jīng)開始這么做了,否則他為何要殺賀山盟? 珞珈問出心中所想:“你為何要讓我殺賀山盟?” 牧寒徹道:“殺賀山盟,當然是為了得到賀家的財產(chǎn)。無論對于朝廷還是江湖,銀子都是至關(guān)重要的。有了銀子,便可為所欲為,一統(tǒng)江湖并非難事,甚至推翻當今朝廷也有可能。” 珞珈心中暗驚。 牧寒徹的野心竟如此之大,以江湖推翻朝廷,這個想法倒是新穎。 珞珈頓了頓,又道:“但賀山盟是宋莊主最得意的弟子,你就不擔心他怪罪你嗎?” 牧寒徹勾唇一笑:“此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你做得天衣無縫,他便懷疑不到我頭上?!?/br> 珞珈問:“宋莊主現(xiàn)在何處?” 牧寒徹道:“我是他,他便是我。” 看來宋遲連現(xiàn)在在合歡宮,那他一定發(fā)現(xiàn)了端木文璟的存在,知道了端木家滅門慘案的幕后黑手是他的親弟弟。 但他依舊愿意和牧寒徹交換人生,想來他并沒有責怪牧寒徹的意思。 這位宋莊主真是個謎一般的人物,珞珈竟不知該如何定位他。 本應(yīng)是根紅苗正的正派名流,但行事作風卻詭異得一言難盡。 珞珈不禁對他生出好奇,很想見一見他。 “你準備何時動手?”牧寒徹問。 珞珈道:“還未尋到合適的時機。” 牧寒徹道:“你編的那個故事很有趣,不如將計就計,說你回想起一些事情,帶他去往涼州,然后趁機殺了他?!?/br> “好主意,就這么辦?!辩箸祛D了頓,“那冷夜……” 牧寒徹道:“你會不會太過依賴你的傀儡了?嗯?” 珞珈鉆進他懷里撒嬌:“我不喜歡一個人,我想冷夜陪著我?!?/br> 牧寒徹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道:“好吧?!?/br> 他既這么說,便意味著他會想辦法救出冷夜。 珞珈心中高興,趴在他胸口嬌笑道:“離天明還早,再來一次好不好?” 牧寒徹摟著她不盈一握的腰肢,輕笑道:“正合我意?!?/br> 第140章 我是一個沒有感情的殺手12 珞珈在天亮之前回到住處,上床補眠。 賀山盟回來的時候,她聽見動靜醒來,起床出去,見他一臉憔悴,想必是一夜沒合眼。 珞珈問:“可問出什么了?” 賀山盟疲憊搖頭:“從頭至尾,他一個字都沒說過。他絕非正常人,似乎根本沒有五感六覺,不會痛,聽不見,也不會說話,就像個活死人。若想從他嘴里撬出線索,怕是不可能了?!?/br> 珞珈沉默片刻,道:“哥哥,我們?nèi)ヌ藳鲋莅伞!?/br> 賀山盟怔了怔,道:“其實,那日你對我講完你的遭遇,我便打算親自去涼州一趟,找到那個墓坑自然就能順藤摸瓜,找到擄走你的人,倘若你一起去,自然能事半功倍,但我又不想讓你去,再回到那個地方一定會勾起你痛苦的回憶……” “哥哥,你不必說了,”珞珈輕聲打斷他,“只要能抓到兇手,我可以做任何事?!?/br> 賀山盟既欣慰又心疼地笑了笑,道:“那好,我去跟師父說一聲,明日便出發(fā)。” 珞珈點頭:“好?!?/br> 臘月十二,賀山盟帶著珞珈,還有他的師弟韋子峪、師妹宋華濃,出發(fā)前往涼州。 涼州位于錦州以北八百里外,若是騎馬,只需兩日路程,但珞珈身懷有孕,只能乘車,且剛下過雪,路滑難行,約莫五日才可抵達。 擔心珞珈一個人乘車會悶,賀山盟讓宋華濃來陪她。 宋華濃穿著慣常的紅衣,像初夏時節(jié)團簇盛放的牡丹,嬌艷欲滴,展現(xiàn)著蓬勃的生命力。 賀巒清卻是另一種美,像秋日里開在枝頭的木芙蓉,淡雅孤清,似乎隨時都會凋謝,令人望之生憐。 兩個人依舊沒什么話聊。 與其彼此尷尬,珞珈倒更愿意一個人呆著。 宋華濃搜腸刮肚半晌,微笑道:“我從未見過大師兄對誰像對你這般溫柔,真叫人羨慕,我也好想有一個這樣的哥哥啊?!?/br> 珞珈柔聲道:“我倒羨慕你,可以同哥哥在一處長大?!?/br> 宋華濃不以為然道:“你別看大師兄現(xiàn)在一副沉穩(wěn)持重的模樣,他小時候可壞了,時常同其他師兄合起伙來捉弄我,不知把我氣哭多少回?!?/br> 珞珈道:“這樣的感情才深厚,不像我與哥哥,常常覺得生疏?!?/br> 宋華濃道:“你現(xiàn)在與大師兄同在一處,要不了多久,你們便會如尋常兄妹那般親近了?!?/br> 珞珈微微笑道:“希望如此?!?/br> 日落時分,一行人在荒村野店落腳。 一起用過晚飯,便各自回房歇下,賀山盟與韋子峪同住一間,珞珈與宋華濃同住一間。 待宋華濃睡著,珞珈抬手在她鼻端輕輕一揮,然后穿衣下床,悄無聲息地行出客棧,踩著積雪走進如墨夜色里。 一直走出很遠,珞珈停在一片樹林里。 她將袖子卷起,抬手取下發(fā)簪,彈出尖刺,在小臂上輕輕一劃,鮮血便涌出來,滴滴答答地落在雪地上。 未幾,腳步聲由遠及近而來。 她的小傀儡正循著她的氣息找過來。 很快,冷夜出現(xiàn)在她面前。 她的小傀儡受盡折磨,完全沒了英俊少年的模樣,蓬頭垢面,臉上沾滿血污,她離開前給他新?lián)Q的衣裳也已破爛不堪,胸腹間盡是皮開rou綻的傷口,走路時還一瘸一拐的。 知道他不會疼,也知道這些傷口很快就會愈合,但珞珈還是有些心疼,有些憤怒,她抬手輕輕撫摸冷夜毫無溫度的臉,然后將還在流血的傷口送到他嘴邊,如哺乳一般,喂他喝自己的血。 冷夜貪婪地吮吸著。 珞珈痛得蹙起眉,忍著沒出聲。 她抬頭看天,沒有月亮,卻有漫天繁星,閃著黯淡的微光,驅(qū)不散濃郁的夜色。林間有風,簌簌有聲,枝上雪吹落些許,落在她臉上,點點微涼。 等覺得差不多了,珞珈喊停,冷夜便乖乖松了口。 珞珈擦掉他唇邊血跡,道:“你不必跟我去涼州,回合歡宮去吧,在樂山村等著我,大概十天后,我就會回去?!?/br> 合歡宮建在樂山上,樂山腳下是樂山村,合歡宮的糧食、禽rou、蔬菜等都是樂山村的村民們在供給,當然,村民們也會得到豐厚的報酬。 冷夜應(yīng)是。 珞珈摸摸他的頭,微笑道:“去吧。” 冷夜轉(zhuǎn)身離開,珞珈蹲在地上,用雪擦干凈傷口上的血跡,放下袖子,往客棧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