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情詩一樣的話，是早就打好的稿子。她憑著早年的模糊記憶將當(dāng)年謝老太爺跟她說過的一些情話寫了下來，對孫兒謊稱是自己臨時(shí)想到的，讓他背下，屆時(shí)照著說便是。孫兒起先不愿，后頭與她討價(jià)還價(jià)半日，自己改了一半的措辭，見她老大不高興，這才住手。

    她今日派了人盯著，與他說不將這些跟陸聽溪背完，她下回就不請陸聽溪來府上吃茶。她這孫兒不過掃一眼就將詞記全了，卻不曾想這般敷衍。

    謝思言不緊不慢道：“祖母大約還是不了解她的性情，比這更纏綿的話我都說過，但沒甚用處。聽溪跟旁的姑娘不同?！彼麤]說出來的是，祖母寫的那些詞兒，他若是不改，根本說不出口。他一眼就知那些是祖母年輕時(shí)從祖父那里聽來的。

    謝老太太默然片時(shí)，拍拍他的肩：“那成，你自己琢磨。橫豎人不跑就成?！?/br>
    謝思言冷哼，小姑娘喜歡她與否，他無法掌控，但跑是絕跑不掉的。

    詹事府的詹事老邁，提請致仕，東宮輔臣上的事，楚王不能自己拿主意，轉(zhuǎn)去問咸寧帝的意思，咸寧帝當(dāng)即表示準(zhǔn)許致仕，且要提謝思言升任詹事府詹事補(bǔ)缺。

    楚王驚駭不已，詹事府詹事可謂東宮屬官里的最高長官，累代慣例都是非年高德劭者不可勝任，咸寧帝竟讓謝思言一個(gè)年輕后生擔(dān)任？

    不過太子又不是他兒子，何況這是咸寧帝的意思，他照做就是。

    又至年底，但今年這個(gè)年底卻不同于往年。陸文瑞謹(jǐn)記著謝家去年答允至遲這個(gè)時(shí)候來陸家提親的事，然一直未瞧見父親的來信，他就知道謝家還沒來，越發(fā)覺得謝家怕是誆了他們，于是以述職為由，風(fēng)塵仆仆地回了京。

    甫一抵京，他回了趟家就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直奔魏國公府。不想撲了個(gè)空，門房說魏國公尚未回。陸文瑞越想越惱火，又轉(zhuǎn)去太常寺門口堵謝宗臨。

    坐在馬車?yán)锿忸^的飛絮大雪，陸文瑞就不禁想起了去年，差不多也是這個(gè)時(shí)候，他從六科班房出來，被謝宗臨語帶輕嘲地調(diào)侃了一通。他怎生瞧不出，謝宗臨不過是因著自己兒子看上了他女兒，還巴巴地湊上來，覺得落了面子，心下不快，這才來刺他。

    謝宗臨官位比他高，又是超品一等爵，他只好忍著。但這回他卻是無論如何也忍不了了，謝家竟連這等事都敢玩笑，實(shí)在仗勢欺人！

    不知過了多久，謝宗臨終于打衙門里出來。陸文瑞一瞧見他，就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下了馬車就上前道：“謝大人，借一步說話?！?/br>
    謝宗臨知曉陸文瑞是來說甚的，他也正好想去一趟陸家。陸文瑞既先一步來了，那去謝家坐下來將事情說開也好。

    ……

    回了國公府，謝宗臨將陸文瑞帶到了自己的外書房。命小廝給陸文瑞上了熱茶，謝宗臨慢悠悠道：“陸大人消消氣，若沒記錯(cuò)的話，令愛如今也還不到十六，縱入不了我謝家門，也還是能嫁個(gè)煊赫高門的，祝一切順?biāo)?。?/br>
    陸文瑞咬牙：“小女的婚事被硬生生耽擱一年卻要如何說？總要給個(gè)說法！謝大人莫要欺人太甚，逼急了我，上奏彈劾也是有的！”

    謝宗臨不以為意：“陸大人消消火，兒女婚事何必?cái)[到外人跟前說？婚事不成仁義在，鬧得太僵，兩家面上都不好看。”

    陸文瑞面色陰能滴水。謝宗臨他兒子又不怕被耽擱，當(dāng)然不痛不癢！莫說一年，縱再過十年八年再議親，照樣有一群青春豆蔻的世家小姐擠破頭做這個(gè)世子夫人。

    “魏國公今日若是不說出個(gè)一二三來，我便不走?！标懳娜疬B稱呼都改了，勢要為自己女兒討個(gè)公道。

    謝宗臨神色冷下。他謝宗臨何曾被這樣脅迫過？

    橫豎已是不打算做親了，謝宗臨也沒甚顧忌，冷呵一聲，起身飄然而去：“那陸大人慢慢坐著喝茶，我便不擾了。”

    謝宗臨一出來就轉(zhuǎn)去了鷺起居等兒子。不一時(shí)，兒子披著貂鼠皮大氅回了。

    “自己弄出的爛攤子自己去收拾，”謝宗臨寒聲道，“當(dāng)初你給陸家送信物時(shí)，我沒有阻攔，就是想看看你今日如何自處！不把你逼到一定份上，你就不會死心！不見棺材不掉淚，我可是給足了你機(jī)會，是你自己沒能抓住，那我也是無法?！?/br>
    “無論陸家回頭如何鬧，我都不會幫你收拾，你自己頭疼去吧。這就是你不聽我言的下場！你既沒能做到，一會兒還要依照前約，將你手里的田莊、鋪?zhàn)尤拷挥谖?，往后用銀子，都要來求我?！敝x宗臨威勢凜凜端坐在太師椅上，冷笑抱胸。

    謝思言將手爐交于小廝添炭，轉(zhuǎn)回頭道：“那看來父親對我們?nèi)ツ曛s記得深刻?！?/br>
    “這是自然，我說了，我謝宗臨從來說一不二，只要你能做到一年內(nèi)躍居正三品，不論他陸文瑞如何刁難我，我都一概忍下，舍了我這張老臉不要，也會求得他將女兒嫁來！可如今證明，你當(dāng)初不過是逞強(qiáng)夸口。你先前冒然與了陸家信物，而今非但落了你自己的臉面，還讓國公府跟你一起蒙羞！將來你祖母問起，你好生想想如何應(yīng)答吧?！敝x宗臨冷笑連連。

    “我聽聞陸大人來了，父親便那樣將陸大人一人留在書房？”

    “那又如何？是他自己不肯走，難道要我低聲下氣？這可是你自己捅出的婁子，你樂意招呼便招呼去?！?/br>
    父子兩個(gè)正說著話，忽聞宮中內(nèi)侍來傳旨了。

    謝宗臨也不覺意外。咸寧帝為顯自家仁厚，每逢年尾，都會頒下一批錫賚來，犒勞勛門。謝家作為閥閱中的頭一份，這禮自是年年不落，他已習(xí)以為常。

    聞聽宮里來了人，陸文瑞身為朝廷命官，不好躲著，也出來拜聽。

    往前頭去的路上，謝宗臨父子與陸文瑞撞了個(gè)正著。謝宗臨先行一步，走到了前頭，謝思言跟陸文瑞敘禮幾句，這才跟上。

    到了宣旨的內(nèi)官跟前，謝宗臨想起陸文瑞方才說要彈劾他，怕他在內(nèi)官面前胡說，靠近壓低聲音道：“陸大人還是冷靜些好，等接了旨再繼續(xù)說道先前之事。趕明兒我就著人去把信物取回來?！庇殖瘍鹤油度ヒ粋€(gè)冷然眼神。

    那意思似乎是在說，都是你一味逞能，給老子惹來一堆麻煩！

    這回來宣旨的是崔時(shí)的徒弟馮木。待人到齊，馮木展開手中的五色絲絹帛，笑瞇瞇道：“魏國公世子聽旨?！?/br>
    謝思言上前一步。

    謝宗臨一愣，不是例行的年節(jié)賞賜嗎？

    “奉天承運(yùn)皇帝，誥曰：儲宮素承宗社萬萬年無疆之統(tǒng)，素隆國家萬萬年太平之福，自古帝王之君天下，未嘗不以教太子為先務(wù)……吏部郎中、左春坊大學(xué)士謝思言，名動班行，光生綸綍……茲特封為詹事府詹事，秩正三品，以旌賢勞、誨儲宮，欽哉。”

    馮木宣旨罷，捧上絹帛，躬身道：“恭喜世子爺?！?/br>
    謝思言接了圣旨，命人給了馮木個(gè)大紅封，回頭看向自家親爹。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謝宗臨一口氣沒上來, 幾乎厥過去。

    他一把拽開兒子，問馮木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馮木還是頭一回見兒子高升之后老子是這么個(gè)反應(yīng)的, 怔了一怔，笑道：“這……原先的詹事府詹事致仕了, 您可曉得？陛下就直接將世子爺從左春坊調(diào)去了詹事府補(bǔ)缺?！?/br>
    他有些關(guān)于皇帝此次拔擢謝思言的揣測, 但不好當(dāng)眾說出, 否則豈非顯得他妄度圣意。不過他覺著這魏國公怕是高興壞了, 以至于情緒瞧著有些失控。

    謝宗臨有些語無倫次：“但縱是詹事致仕……也……犬子……犬子年紀(jì)尚輕，怎能擔(dān)此重任，這……陛下……”

    馮木笑吟吟：“國公爺莫要太激動，世子爺才德兼舉，這是滿朝上下都看在眼里的, 自是補(bǔ)缺的不二人選?！?/br>
    謝宗臨腦殼一陣陣跳著疼, 擺手命人先送走馮木，轉(zhuǎn)回頭就狠狠將目光砸在兒子身上：“你給我過來！”

    父子兩個(gè)就近去了謝宗臨的外書房。

    甫一闔上房門, 謝宗臨就劈頭蓋臉詢問兒子來由。

    “這哪里有甚來由, 皇帝覺著我適合, 就讓我坐上這位置了, 如此而已。”

    謝宗臨恍然想起前些時(shí)日, 兒子讓他看的那幅畫像, 又聯(lián)想起近幾個(gè)月北狄之事, 隔空戳兒子：“北狄之事是你向皇帝揭破的？”

    他見兒子不語, 知是默認(rèn), 連道了幾聲“好”, 只覺腦殼更疼了。他兒子可真本事，阿古達(dá)木那件事那樣隱秘，他兒子是如何窺破的？莫不是……

    “父親不要胡思亂想，兒子不會辦糊涂事。父親有工夫琢磨這些，不如好生想想一會兒如何面對陸大人，”謝思言一眼不錯(cuò)地盯著謝宗臨，“父親方才既說還記得去年之約，那想來是不會狡賴的，對吧？”

    謝宗臨忽覺自己腦袋驀地大了一圈。他方才跟陸文瑞把話說成那樣，而今難道要轉(zhuǎn)回頭跟他服軟賠禮，求他將女兒嫁來？

    ……

    謝宗臨如今只想一頭暈過去了事，但真暈暈不過去，假暈又落面子，往后他在兒子面前還有何顏面擺出嚴(yán)父姿態(tài)？只好咬牙去見陸文瑞。

    他步入大廳時(shí)，陸文瑞正陰沉臉端坐著，也不飲茶，瞧見他來，氣得肝疼，面色越發(fā)不好看，起身道：“令郎而今高升，魏國公怕是更瞧不上我們這窮家小戶了。魏國公適才說要取回信物，哪有這樣好的事！貴府今日若是不給我個(gè)說法，我就……”

    陸文瑞一句話未完，卻見謝宗臨忽而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哪里就是窮家小戶了，陸大人過謙了。京師上下，誰人不知陸家乃是重裀列鼎的詩禮之家，若得與陸府結(jié)親，那當(dāng)真是三生有幸。卻不知鄙族是否有這等榮幸？”

    陸文瑞當(dāng)場懵了。

    謝宗臨這是因著兒子被破格拔擢的事，高興得腦子壞了？

    謝宗臨恨恨切齒。他貫來強(qiáng)硬，也最鄙夷前倨后恭，可今日卻不得不舍了這張老臉，來跟陸文瑞低這個(gè)頭。雖則心里一直寬慰自己大丈夫能屈能伸，但這樣自打臉的事做出來，他還是覺得自己的一世英名全毀在了這上頭。

    他見陸文瑞沒甚反應(yīng)，以為他是沒聽清他說的甚，又復(fù)述一遍，末了道：“陸大人隨便選，讓誰去貴府提親？”

    陸文瑞終于回神，冷聲一笑：“我不知魏國公又打的什么主意，我只想說，我們高攀不起，您往后愛誆誰誆誰去！至若信物，你們要取回來可以，但必須致歉，且得說清楚，為何坑我們這一遭！”

    謝宗臨面色瞬冷，氣得唇邊髭須都在抖。

    他謝宗臨何時(shí)受過這等鳥氣！敬酒不吃吃罰酒！

    不過……罰酒還是免了。他能在闔府上下、尤其是兒子面前樹威立勢，憑的就是說一是一的作風(fēng)，若是這回出爾反爾，他往后要如何自處。思及此，他越發(fā)想縫了自己這張嘴，當(dāng)初怎就那么多嘴，定下個(gè)什么一年之約，如今可好。

    陸文瑞見謝宗臨又露出適才那副冷然神色，方覺他正常些：“魏國公若是實(shí)在不愿，我就拿了那信物拉魏國公去御前評評理。”

    謝宗臨其實(shí)不怕什么御前評理，皇帝是不會愿意管這種臣子家事的，只是想到陸文瑞如此態(tài)度，他卻還要想法子將兩家婚事拉回來，就恨得直磨后槽牙。

    勉力緩了辭色，他強(qiáng)自擠出一抹笑：“都是誤會，陸大人息怒，在下先前若有得罪之處，請多見諒，一家人尚有拌嘴之時(shí)，何況是準(zhǔn)親家。陸大人回去盡管跟貴府老太爺計(jì)議，何人提親、聘禮幾何，這些盡管提，謝家必盡合貴府之意。”

    ……

    陸文瑞回府跟老太爺復(fù)命時(shí)，還夢游一樣。

    謝宗臨那是鬼上身了？不然為何前后態(tài)度變化如此之大？后頭竟還想請他在府上用晚膳……

    聽了兒子的陳說，陸老太爺也覺新奇。他也跟謝宗臨打過幾回交道，若說他是因著兒子的執(zhí)意堅(jiān)持才轉(zhuǎn)回頭向陸家服軟提親的，那為何如此之快，變臉跟翻書一樣。

    陸老太爺跟陸文瑞父子兩個(gè)思想半日也沒個(gè)結(jié)果，索性暫且丟開。陸老太爺?shù)溃骸叭缃裎簢雷訒x為詹事府詹事，將來便是帝師，太子又倚仗他，回頭還不知有何等造化，這是錦上添花的好事。只是謝家那邊若真來提親，你預(yù)備如何答復(fù)？”

    陸文瑞沉容道：“謝家百年名門，謝家世子也是年少有為，但謝宗臨態(tài)度反復(fù)，我心中著實(shí)氣不過?！?/br>
    陸老太爺手中核桃團(tuán)轉(zhuǎn)半日，沉吟著道：“但你不能因著你的一時(shí)意氣，讓溪姐兒錯(cuò)失一門好親事。謝宗臨雖驕橫，然魏國公世子瞧著倒是對溪姐兒一片誠意。雖則高門媳婦不好當(dāng)，但有世子護(hù)著，想來也無礙，論起來，這門親事是咱們高攀。而今魏國公世子高居?xùn)|宮屬官之首，更是如此?？芍熓兰覍み^去，哪一家也找不出這樣嫁過去就是正三品大員夫人的好親事。”

    “但兒子實(shí)在咽不下這口氣。況且，若謝家態(tài)度一軟，咱們就應(yīng)下，那謝家會如何想？再則，父親又如何得知謝家世子對溪姐兒就能忠貞不渝？”

    “兒子前些日子遇見保國公，與之閑談時(shí)，聽他說起他家跟魏國公府議親之事。言語之間，似是暗指魏國公世子并非京中眾人所傳的那般女色不沾。說不得魏國公世子在人前是一派懷瑾瑜、握蘭桂的高潔之態(tài)，背地里卻收著通房、養(yǎng)著外室，只是尋常人不知罷了。若真是這般當(dāng)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敗壞德行，溪姐兒且不能嫁他?！?/br>
    陸老太爺皺眉：“什么收通房養(yǎng)外室，你又沒瞧見，莫胡言?！?/br>
    “空xue來風(fēng)，未必?zé)o因。我后來打聽了，魏國公確實(shí)曾跟保國公提起過議親之事，保國公當(dāng)時(shí)欣然應(yīng)下，后頭卻不了了之，父親難道不覺怪異？魏國公府那樣的門第，保國公府如若攀上，不知能帶來多少利處，說到底他家也是高攀，但保國公為何沒將女兒嫁去？”

    陸老太爺手里的核桃又轉(zhuǎn)了幾圈，面色微沉：“要不這般，謝家那頭若是來了人，咱們就暫且看看他們的誠意，再說旁的。至于你說的那件事，我會著人打聽一二?！?/br>
    三日后，謝家果真來人登門提親了。謝宗臨請來保媒的是太子太傅、禮部尚書、武英殿大學(xué)士、內(nèi)閣首輔鄒益。這位鄒大人是謝思言那一屆會試的主考，跟謝思言也算是頗有淵源。謝宗臨也與之相熟，請他來也是順理成章的。

    陸家闔府上下懵成一片。

    那鄒大人如今已是位列從一品，雖隱隱有被次輔仲晁架空之勢，但官做到鄒大人這個(gè)份上，已可說是朝中德隆望尊第一人，陸老太爺素常也只是在朝會上見過這位，尋常是見不著的，遑論寒暄攀談。

    謝宗臨請來這么一尊佛，既為兩家做了臉，又向陸家施了壓。

    陸家眾人前來見禮寒暄之后，都拘謹(jǐn)立著。鄒益得了謝家的授意，自始至終善氣迎人，笑著說他是來保媒的，不是來擺官架子的，又說了謝思言許多好話，末了道：“魏國公世子如今已是正三品詹事，異日的造化必定比老夫大，這等騏驥才郎，實(shí)是不可多得的夫婿人選，貴府還待猶豫什么？切勿錯(cuò)失?！钡皖^喝茶潤喉。

    他一個(gè)日日在文牘之間打轉(zhuǎn)的哪里知曉如何保媒，這詞兒是魏國公世子寫了他背下的。魏國公世子也真是不含糊，一篇將自己夸得天上有地下無的文章倚馬可待，他看罷，直是驚嘆滿篇咳珠唾玉，后生可畏。但又總覺這詞哪里透著怪異。

    陸修業(yè)在旁側(cè)聽了一回，出來時(shí)詢問小廝可覺著那詞有些怪異。小廝想了一回，點(diǎn)頭：“是有些，有點(diǎn)像……像馥春齋新近貼出的宣傳單子。”

    陸修業(yè)一拍腦門：“對對對！我說怎么聽著那措辭有些熟悉。我前幾日才瞧見馥春齋貼的一張單子，上頭宣講的是他們年底新到的一批貨如何好，還說什么正旦前后有批貨要降價(jià)售賣?！?/br>
    陸修業(yè)輕哼：“我瞧著那單子上的圖畫得別巧，還特特拿了張回來給meimei看，問她如今技藝如何了，能否畫成這般，那小妮子還白了我一眼?！?/br>
    陸修業(yè)口中的小妮子正在書房里作畫。畫了幾筆，又?jǐn)R了筆，支頤沉思。

    陸聽溪給馥春齋交過幾次畫稿，因她畫得不快，一年下來統(tǒng)共也就拿了三四百兩的外快。馥春齋新近貼出來的單子底圖是她畫的，但上頭招徠客人那些話并非出自她手。她后來看了銅版刻印出來的成品，驚嘆于寫詞人的頭腦，揣度著是否東家親自cao刀。

    用做宣講之用的單子畫稿最值錢，卻也最難畫，她一時(shí)還想不出該如何布局。

    甘松叩門進(jìn)來，細(xì)聲道：“姑娘，鄒大人走了。老太爺跟老爺都說還須再考量一二，說一個(gè)月之后給答復(fù)。又婉言請鄒大人跟魏國公帶個(gè)話，讓魏國公抽個(gè)工夫來咱們府上一趟?！?/br>
    陸聽溪知道祖父跟父親這意思便是在遲疑。她母親前日找到她，拐了七八道彎問話，見她聽不懂，末了徑直問她，可曾從魏國公世子那里聽過當(dāng)初謝家與保國公府的婚事沒成的緣由，又將她父親此前在祖父面前說的話委婉地與她說了。

    她聽聞是保國公府徐家那件事，尷尬一下，已是再三幫謝思言說話了，但她母親仍舊存疑。她總不能如實(shí)告訴母親說當(dāng)初跟謝思言在一處的那個(gè)人酒是她，只能說自小一起長大的，相信他的人品云云，可這些顯然沒甚說服力。她覺著這件事還是得謝少爺來處置。